35、不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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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温晏如，好一个正义执言啊。你这样替隐族说话、愿意为了他们亲手揭出羲和宫这许多脏事，你想着的那个隐贼却不能知道，当真是可惜。”
深藏于心的肮脏被扶光这样明确地揭出来后，温靖反而不再慌张，释然地躺在地上，心里陡然生出一抹恶意。
“温晏如，对，你说的都对。你还愣着干什么？去啊，去告诉天下人，隐族是枉死，过去那些英雄，其实每个人手上都沾着无辜人的血！
“哈哈哈哈哈……到时候，你大可以看看，他们到底是信你，还是信他们自己。”
扶光一时哑然，温景和蔺桑看着癫狂的三弟，面色凝重。
良久，温景徐徐开口：
“晏如，此事不宜声张。
“隐族既已被灭族，过去种种，就让它们过去吧，活着的人总要为以后考虑。”
“……”
见扶光并不应承，温景只得继续提醒他：
“你一向识大体，别为了不值得的事让自己、让羲和宫都置身险境。”
蔺桑也难得地没有站在儿子这边，上前按着扶光的肩膀，面带不忍：
“晏儿，逝者已逝，这错虽是因他而起，但牵扯实在太多。如今仙族各家的家主、长老们皆参与过洛泽之战……有些事，烂在心里也就算了，说出来反而让大家徒增烦恼。”
“烦恼……隐族数万修士的性命，竟不如让我们活得痛快重要吗？如此轻描淡写，岂非视人命为鸿毛？！”
“晏儿，不是人人都愿意自苦的。当自己的错误大到无可弥补时，人们往往会转而怨恨让他们认清这个错误的人。”
蔺桑语调沉重，一向慈悲宽和的眼眸里难得染上了几分尘世的复杂。
“可犯了错，难道不该赎清吗？”
扶光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只觉得从前坚信的一些事正在崩塌，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力阻止。
“晏儿，夜深了。今晚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母亲……”
“羲和宫的事，留在羲和宫解决，我和你父亲会把他带去地牢，严加看管。”
“可是……”
“晏儿。”
密室外，西斜的月亮照着扶光失魂落魄的身影——他几乎是逃出了揽月斋。
*
“废物。”
寒涧洞里，喜燕瑟缩着，不敢抬头看面前的凌渊。
“你没听错，温靖喊那人晏如？”
“是，绝对没听错。我想着您的话，这才没继续动手。”
“他也配！”
凌渊怒极反笑，全未听见喜燕的辩解，只抬手翻出的一道黑气。轰然一声震响后，十丈外的一块巨石应声破碎，零零散散地滚落在地上。
“您息怒。喜燕明日再去，一定除去温靖。”
“不必了。”
女鬼听他的语气，心下骇然，后背几乎要结上一层霜花：
“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喜燕一定不再让您失——”
“我说，不必了。”
喜燕话还没说完，整只鬼已被凌渊身上的戾气冲得在地上滚了三滚。她觑见凌渊黑得吓人的脸色，赶紧爬起来端端正正地跪好，再不敢出一点声音。
“温晏如，你连他也要救吗……”
余光里，喜燕看到无数黑气在凌渊四周凝结，洞底的水潭顷刻被冻成了坚冰，就算是身为女鬼的她，此刻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待喜燕马上失去知觉时，凌渊终于收敛了怒意，略定了定心神，裹起斗篷从打坐的石莲上起身。
“跟我走。”
“是。”
喜燕低低应着，头也不敢抬地爬起来，追着凌渊的身影到了太阴山庄。
转眼间，凌渊已立在了太阴山庄主殿的屋脊上，看着各个房间里或明或暗的灯火，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微笑。
随着身上的斗篷被揭开，数万厉鬼面目狰狞地自凌渊身上逸出，仿佛饿极了的猛虎，扑向熟睡中的修士们。
“叮叮叮叮叮叮叮——”
各个屋角的明鉴铃登时大作，一时间，铃声、惨叫声、警戒的呼声不绝于耳。
“要怪，就怪你们这儿出了个曹震吧。”
凌渊眯起眼睛，欣赏着这场盛大而凄惨的音乐——
他原也可以像屠杀那四个小仙家时一样，先毁掉明鉴铃再动手。但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见一见刚刚救下了温靖的扶光。
即便不能跟他说话，不能问他为什么要救那个恶魔，但见一面，或许也能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一柱香后，天边果然从不同方向闪出几道剑光，其中一道金色的尤其瞩目。
须臾，金光落地，视线触及扶光苍白的嘴唇的一霎，凌渊的怨恨瞬间烟消云散。
彻骨的失望化作滔天的渴望，凌渊注视着爱人失魂落魄的身影，眉间的堕魔痕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晏如，既然你也不情愿，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坏我的事？
忽然，几只厉鬼被扶光身上的东西吸引，挣脱了凌渊的掌控，直直冲着扶光扑了过去。
曜灵出鞘，顷刻便打散了为首的那只。后面那只鬼见同伴不敌，转而附到了扶光身边的羲和宫修士身上，控制着那人与扶光缠斗起来。
扶光不好伤害自家修士，本想用灵力将那鬼逼下来，但附身的厉鬼曾在无妄川下沉冤百年，道行颇深，两掌下去竟丝毫不见效果。
而趁着扶光分神，剩下的几只鬼已团团将扶光绕进黑气里，张牙舞爪地撕咬起来。不过一刻钟，扶光的黑袍下已隐隐透出血色。
怎么会这样？！
凌渊心里一惊，催动近处的鬼众上前，试图拦下失控的那几只厉鬼。然而它们却疯了一样，被撞退后立刻又盘回来，就算是灰飞烟灭也要撕下扶光一块肉。
缠斗中，扶光膝盖一弯，险些跪倒在地，靠曜灵撑着才勉强站稳。而不等他缓口气，对面的灵剑已劈至眼前。
众鬼缠身的窘迫里，扶光退无可退，只能将心一横，上身向后一仰，豁出了手臂去挡。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传来，扶光转眼去看，只见那个被附身的修士已被放倒在地。
错愕间，一道黑影悄然落在他身后，取走了他袖中的东西。
几只发疯的厉鬼也随着那道魔气散去，片刻后，扶光视线里只剩下一个昏死的修士。
恍惚中，修士的求救声将扶光拽了出来。他略犹豫一下，还是按下心里的疑惑，转身替众人打退那些恶鬼。
远处，喜燕见凌渊离去，便也不再恋战，暗暗招呼着众鬼撤退。
*
寒涧洞里，凌渊攥着手心的灵骨，过去的种种猜测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虽然自幼流落，但他还是认得出那两块骨殖上熟悉的气味。
扶光肯定不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那么它们的主人就很明显了。
昏暗的洞底，凌渊一张笑脸被灵骨的流光映得愈发凄惨。喜燕低头立在角落，恨不能跟岩石融为一体。
“跟我说说过去的事。”
“什么？”
“过去，跟隐族有关的一切，都告诉我。”
“是。”
喜燕老实地讲述起百年前，隐族是如何被仙族剥夺欺压，乌连玦又是如何率全族起义、希求为族人谋一条出路。
直到讲至自己的部分，她的话里不觉带了几分恨意：
“那年，乌大哥带着数千族人，豁出性命得打，一时也能与仙族抗衡。若不是我被小人蒙骗……”
她看了凌渊一眼，紧接着又愧悔地垂下了头。
“继续说。”
“当时他们承诺，若隐族愿意降，日后必定以礼相待，还答应说，会解除所有不许收隐族人为徒的禁令。我又被潘恒蛊惑，竟对他们的话也深信不疑。”
“潘恒？”
“就是过去你杀的那个负心汉。说起来，他还是羲和宫现任宫主的表兄。”
“哦。”
“后来，我说服了诺霖哥一家，把他们接去了羲和宫。但乌大哥不信那些仙族人的承诺，诺霖哥前去劝了许多次，最后一次甚至被打成重伤丢回了羲和宫。
“再后面，看我们实在没什么用了，潘恒他们就换了嘴脸，把我们关进地牢，还威逼恐吓诺霖哥说出隐族的藏身处。诺霖哥不肯，温靖就当着他的面，生生挖出了他父亲的灵骨。
“温靖威胁诺霖哥说，他多拖一日，就多挖他一个至亲的灵骨。
“诺霖哥最后还是没熬住……温靖在他说完后，也取走了他的性命。而自那日起，隐族败退的消息就一直不断……”
喜燕眼里浮起一层血泪，语调越发尖利：
“是我太蠢，居然会信潘恒他们的鬼话……现在想来，乌大哥就是看透了这群人的虚伪，所以坚持不肯降，我还说他不识时务……”
“行了，省省吧。”
凌渊瞥了她一眼，口气颇为不屑。
“哼。什么洛泽之战，敢情是给温靖囤货去了。
“你，找个地方，替我把这两块骨头埋了。”
“是。”
随着喜燕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凌渊再支撑不住，坐倒回石莲上——方才情急之下，他空手接了那修士一剑，后来那几只失控的厉鬼又消磨了他大半精力，所以此刻心绪波动得厉害，厉鬼们的尖叫在耳边迭起。
待气息略略稳定，凌渊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眉头紧皱：干涸的血迹下，一道伤口横贯整只手，深可见骨。
麻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