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场雪》明圻

13、第 13 章

　　“纪南，到家了吗？”
　　刚进家门，纪南先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刚到。”她艰难地把行李箱拽进屋内。

　　“等会阿姨会过去，你吃点东西好好休息。”电话那头被父亲接了过去，“我和你妈妈明天回来。”

　　“好。”纪南躺在沙发上，手机放在一旁免提，人却出神地盯着前面虚空的一点。

　　电话不知不觉就说完了，阿姨带着一堆食材敲开了门，看见纪南后笑道：“小南，这么一路过来累了吧，我马上做好饭。”

　　“不用了阿姨。”纪南制止了她，“你把东西放这就行了，你也去休息吧。”

　　阿姨还想说什么，但一看纪南仰头靠在沙发上闭眼休息的样子，一时也说不出口了，把客厅里的灯调暗一点后悄悄离开。

　　纪南再睁眼醒来时，一看手机，发现已经到了凌晨，自己身上披了一层薄毯，应该是阿姨离开前给自己盖上的。

　　她起身简单洗漱了一番，躺回陌生的床上时，纪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拿出手机翻起聊天软件，回复了几个问候自己平安到家没有的朋友，之后就拿着手机反反复复点进点出与陈见山的聊天框。

　　一行字在输入框里删了又改，纪南在终于下定决心准备打下来发过去时，先收到了陈见山的消息。

　　【到家了吗？】
　　【嗯，你还没睡吗？】
　　【我等你发消息。】

　　看到这句话时，纪南悬在屏幕上方的手忽然颤动了一下。

　　她深呼吸了一口之后重新打字：
　　【你怎么知道？】

　　【看到聊天框上面显示了。】

　　好吧。
　　纪南把手机往旁边一扔，把头埋进枕头里开始哀嚎。

　　“我怎么忘了这事啊啊啊啊啊——”

　　等她锤天砸地哀嚎完，纪南再拿起手机时，发现陈见山几分钟前给自己发了条消息。

　　【好好休息，你送的祛疤膏很好用。】

　　纪南刚准备回复，一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陈见山这时候估计睡了，她也不便打扰，便没有马上回复，下床点燃陈见山送的香薰后，掖好被子安稳入眠。

　　第二天，纪南在阿姨的敲门声中醒来。

　　“看来昨天是真累了，从来没见你睡得这么香过。”
　　阿姨进来打扫房间时笑道。

　　“是吗？”纪南笑了笑，一边喝水一边将目光投向床头柜上的香薰。

　　不知道昨晚什么时候熄灭了，烛芯露出长长的一截。

　　“今天司机来接你，夫人说医院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你直接去就行。”
　　吃早饭时，阿姨告诉纪南今天的安排。

　　纪南正愣愣地出神，听到这些话也没有什么表情，直到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啡香。

　　“小南，这是你带回来的吗？”阿姨从柜台上拿起几个盒子。

　　纪南有些恍惚的眼神忽然聚焦，她接过东西，掂在手里想了想，才说：“阿姨，你帮我煮一下吧。”

　　“好好好，我给你少煮点，别到时候影响检查了。”
　　阿姨乐呵呵地拿上一盒进了厨房，纪南坐在餐桌边，看着这堆咖啡粉，忽然拿起了手机。

　　【王览哥，店里你一个人还忙得过来吗？】

　　【当然了，更何况老板今天一上午都在店里，我轻松不少。】

　　过了几分钟王览回复过来，纪南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打字：
　　【那我就放心了，不过陈见山今天在店里待这么久？】

　　【不知道，老板今天比我来得都早。】

　　王览发来这条消息时，阿姨正在收拾餐桌。
　　纪南注意到后，忽然抬头问了一句：“阿姨，我出国前的东西还在家里吗？”

　　“当然了，当初夫人和先生没有处理完的我都放在阁楼上，我去拿。”阿姨说着就擦了擦手准备去。
　　“不用了阿姨，我自己去。”纪南说完便一溜烟地跑去阁楼。

　　这里虽然经常有人打扫，但在清晨淡淡阳光的照射下，依然能看见空气中时而散起的细小灰尘。

　　纪南从一叠贴着标签的收纳箱里找到出国前那段时间的箱子。

　　几年过去，曾经漂亮整齐的标签也变得不再鲜艳。
　　纪南双手握着开口处，忽然不敢打开了。

　　她不是对当初父母强硬要求自己出国的画面没印象，后来听说父母基本把自己留在国内的东西基本大清了一遍，她也没能问出来到底处理了一些什么。

　　更别说后来一回国自己就踏上了寻找的旅途，有些东西自然而然被她抛到了脑后。

　　现在忽然要重启这段陌生的记忆，纪南忽然开始退缩了。

　　“小南，你还好吗？”楼下阿姨出声喊她。

　　“没事阿姨。”纪南回完她，转头时却发现自己手背上有一滴湿润。

　　纪南愣怔一秒，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了眼泪。

　　她连忙擦干净眼泪，心里嘀咕的同时，一咬牙打开了箱子。

　　然而想象中的画面没有出现。

　　纪南看着空空荡荡的收纳箱愣了一下，马上看了一眼标签，确定时间是对的。

　　“阿姨！这箱子里没东西。”纪南拎着空空如也的箱子跑下楼。

　　“什么？我看看。”阿姨擦干手走过来，“没错啊……我记得当时是全部收拾在这个箱子里了。”

　　纪南看着阿姨皱眉思索的样子，忽然想起来什么。

　　她拿起手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妈，你是不是又把我放在阁楼里的东西扔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听到纪南的质问，并没有表露出惊讶或发怒，而是依旧以她平淡的语气道：“纪南，不是我们一定要扔，你现在生病不适合再接触之前的东西。”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决绝呢？难道之前的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纪南在后知后觉的无力中忽然冒出了点不甘心，“我想知道我以前的生活，我想记起我之前的经历，这为什么不适合呢？”

　　女人似乎也没想到向来乖巧的女儿会说出这些话，她顿了顿，终于开口：“医院已经安排好了，司机去接你。”

　　说完就挂了电话。

　　司机战战兢兢站在门口，看向一动不动站着的纪南，小心翼翼开口：“小姐，现在可以出发吗？”

　　纪南的目光死死盯着空中一点，将手机放回口袋的动作干脆利索。

　　“走吧。”纪南大迈步上车。

　　司机从后视镜偷看了一眼脸色冷冰冰的纪南，一声不敢吭地发动油门出发。

　　去医院的一路畅通无阻，半个小时之后，司机将车停在一家私立医院门口。

　　“小姐，我在这里等您。”司机道。

　　“好，谢谢。”纪南点点头，然后飞快下车，步伐迈得很大，像是恨不得逃脱什么。

　　陌生的医院让纪南一踏入就有些难以适从，导诊台的医护人员热情地询问她是否有预约。

　　纪南报出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尾号，却被告知预约系统里并没有她的记录。

　　“女士，您可以在就诊台上操作一下。”医护人员带着纪南来到一台机器前，教她输入身份信息，然后预约就诊。

　　导诊员站在身边与自己隔了一个手臂距离，声音轻柔地指导时，纪南忽然想起来一些画面。

　　但她很快甩甩脑袋，让自己不去多想。

　　“咦，女士，您预约的是专家号，所以系统里没有显示，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带您过去。”
　　导诊员诚恳地向她道歉，并且侧身让出了一条路。

　　纪南点点头，跟着她往里走。
　　说来奇怪，这家医院纪南不记得自己来过，但有些路她却觉得熟悉，甚至中途在分岔过道，她忍不住提醒导诊员：“往左边走不是更近吗？”

　　导诊员笑道：“去年医院翻新，这条走廊已经被拆除成小花园了。”

　　“哦。”纪南点点头，心里有种闷闷不乐的滋味。

　　“纪女士，您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医生马上就来了。”导诊员安排好纪南之后，就出门去请医生。

　　宽阔的就诊室外是一片郁郁青青的树林，即使在冬季，经过专业人员的清洁与保护，这片常绿林依旧在阳光下展示出别样的生机。

　　纪南正望向窗外出神，忽然听见身后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一回头，看见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面带微笑地走进就诊室。

　　“是纪女士吧？”老者率先坐在椅子上，然后朝对面的椅子一伸手，“坐。”

　　纪南环抱着手臂坐到他对面：“医生您好。”

　　老者和蔼一笑：“你的情况我之前有过了解，方便告诉我你现在的情况吗？”

　　纪南抿抿唇，还是将回国后这几个月自己的病情发展告诉了他。

　　老者低头在病历上画了几笔，在纪南陈述完后抬头道：“我刚刚听见你说有晕倒过两次，我可以了解一下晕倒前你经历的事吗？”

　　看见纪南脸上犹疑的表情后，老者笑道：“当然，如果涉及隐私不用勉强。”

　　纪南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医生自己的情况。
　　当然，她没有说明陈见山的出现。

　　老者安静地听完纪南的讲述，他看了一眼纪南因为紧张而握紧的双手，然后微笑道：“大概情况我都了解了，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的是——”

　　医生突然的停顿让纪南忽然感觉皮肤都紧绷起来。

　　“你在叙述中有很多次刻意模糊，比如晕倒后怎么到的医院，比如你并不会驾驶，但多次提到摩托车，再比如。”

　　老者的眼神投向纪南的鬓角：“虽然榕江镇在南方，但今年天气异常，骑行在榕江镇下雪的日子里，怎么没看见纪小姐有长冻疮的痕迹？”

　　纪南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耳朵。
　　果然是触手光滑，她也不记得自己在榕江镇的时候长过冻疮。

　　老者合上病历，微笑道：“纪小姐可能还不适应，不过大概情况我已经了解了，纪小姐什么时候调整好状态，可以随时来找我。”

　　纪南跟着站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时间，也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告别医生后，纪南正准备开门离开时，忽然隐约听见一阵熟悉的小提琴声。

　　老者注意到纪南骤然停滞的动作，便问她怎么了。

　　“医生，这小提琴曲……”纪南回头，眼神有一瞬间茫然。

　　“小提琴曲？”老者想了想，“你说的是我们精神科就诊结束后的安抚曲吧。”

　　“放安抚曲？”纪南皱起眉，“是这家医院的惯例吗？”

　　老者点点头，表情显而易见地和缓不少。
　　“这是几年前我的一位学生在这里实习时提出来的想法，怎么了纪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