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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Chapters 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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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的红蓝灯光在单元楼门口渐次熄灭,引擎声像被掐断的烟蒂,最后一点余响也沉进了傍晚的暮色里。
丁春玉站在窗户边,指尖把着冰凉的铝合金窗框,看着那辆警车拐过街角,才缓缓转过身。
客厅茶几上还留着警察坐过的印子,玻璃杯里的水没喝完,晃着圈儿沉下几粒灰尘——就像他们刚才问的那些话,看似轻飘飘,实则早把冯均、程华,还有马静文那事儿,都扒拉出了缝儿。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从茶几下摸出个手机,屏幕裂着纹,按亮时光刺得人眼疼。
通讯录里“冯均”两个字排在最前面,她盯着看了半分钟,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忽然勾着嘴角笑了。
警察走时说“有新线索再联系”,可她哪儿需要等线索?却足够让冯均慌神。她要的就是这份慌,这份能把人捏在手里的把柄。
手机拨通时,丁春玉正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杯底沉着几粒枸杞。电话响了三声才被接起,韦祝泣的声音透着股刚睡醒的迷糊,还有点拘谨:
“喂?哪位?”
“祝泣啊,我是春玉。”
丁春玉的声音放得软,像裹了层糖,
“晚上有空没?喊上冯均、程华,咱聚聚,我做东。”
电话那头静了好一会儿,韦祝泣的声音明显绷紧了:“……春玉姐?你怎么突然想起请吃饭了?
我跟你也不算熟……”他话说得犹豫,尾音飘着,丁春玉听得出来,他是怕,又不敢直接拒。
“就是闲得慌,想找几个人说说话。”
丁春玉捏着杯沿,指尖用力,
“程华是我表哥,你跟冯均是他朋友,算下来都是自己人。别推辞了,‘锦绣阁’的包间我都订好了,六点半,不见不散啊。”
她没给韦祝泣再拒绝的机会,说完就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时,她瞥见茶几上警察留下的笔录纸,上面“马静文”三个字被圈了圈,心里冷笑一声——自己人?
要不是沾着那摊子事儿,谁乐意跟这群人凑一块儿。
韦祝泣挂了电话,手还攥着手机,指节泛白。他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后背已经沁出了汗。
丁春玉突然请客,还是喊了他们三个,傻子都知道不对劲。冯均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烟蒂在烟灰缸里堆了小半缸。
“冯均,”韦祝泣的声音很轻,“丁春玉刚才打电话,说晚上请吃饭,喊了我、你,还有程华。”
冯均夹着烟的手顿了顿,烟灰掉在裤子上,他也没拍,只是抬眼看了看韦祝泣。他眼底没什么波澜,像是早就料到了,沉默几秒才开口,声音压得低,却稳:“知道了。去就去。”
“可她为什么突然请吃饭?”韦祝泣往前凑了两步,语气里满是焦虑。
“没事…。”冯均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抬眼时眼神沉得像深潭,
“她要是真知道,就不会只请吃饭了。去了就知道答案,别自己吓自己。”
他顿了顿,看着韦祝泣发白的脸,又补了句,“放心,我们全家不会有事的。”
话是这么说,可韦祝泣看着冯均紧绷的下颌线,心里的慌劲儿半点没消。
他知道冯均这几天都没睡好,夜里总醒,醒了就坐在阳台抽烟,烟头扔得满地都是。
但他没再问,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去给女儿冯小雅洗水果——孩子刚上小学,还不知道家里藏着多大的事儿,刚才还在问“爸爸怎么总不笑”。
六点刚过,程华就到了“锦绣阁”。
他穿着件深灰色夹克,拉链拉到顶,遮住了半张脸。服务员领着他往包间走时,他脚步放得慢,眼睛扫过走廊里的人,总觉得每个人都在看他。
推开包间门时,丁春玉正坐在主位上玩手机,面前摆着个精致的果盘,见他进来,抬眼笑了笑:“表哥来了?坐。”
程华没说话,找了个离她最远的位置坐下,后背靠着墙,能看清整个包间的门。
“菜点好了,都是按你们的口味来的。”丁春玉把手机揣进包里,拿起茶壶给程华倒了杯茶,“表哥,你最近怎么样?听说你换了个工作?”
程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烫得他舌尖发麻,却没敢吐出来。
“还行。”他声音很低,就两个字,没再往下说。跟丁春玉独处,尴尬得让人难受——既是亲戚,又是共犯,话多了怕露馅,话少了又显得刻意。
丁春玉也没追问,只是笑了笑,转头看向门口。没过几分钟,服务员就端着菜进来了,第一道是夫妻肺片,红油裹着肺片,撒着芝麻和香菜,香得冲鼻子。丁春玉往程华面前推了推:
“表哥,尝尝这个,他们家的招牌,肺片嫩得很。”
程华的脸瞬间白了。他对猪肺过敏,小时候误食过一次,差点喘不过气,这事除了家里人,没几个人知道。
丁春玉怎么会知道?他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摇了摇头:“不用,我不爱吃这个。”
丁春玉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又看着第二道菜端上来——黄酒烧猪蹄,酒香味儿浓得盖过了肉香,猪蹄炖得软烂,轻轻一碰就脱骨。
她又往程华面前挪了挪:“那尝尝这个?黄酒去腥,猪蹄炖得烂,你以前不是爱吃炖菜吗?”
程华的指尖开始发抖。他不仅对猪肺过敏,还对酒精过敏,沾一点就浑身起疹子,严重了会休克。这两道菜,哪是什么“按口味来”,分明是故意的。他抬起头,看向丁春玉,她脸上还挂着笑,眼神却冷得像冰。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到第三道菜上来——拍黄瓜,清清爽爽的,没放辣,也没放酒,就撒了点盐和蒜末。丁春玉指着黄瓜:“这个总该能吃了吧?解腻。”
程华没动筷子,只是低着头,盯着桌布上的花纹,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这时,包间门被推开了,冯均和韦祝泣走了进来。韦祝泣走在前面,脸色还是发白,进门就看向程华,见他坐着不动,眼神里多了点慌。
冯均跟在后面,依旧是那副扑克脸,进门扫了眼桌上的菜,目光在夫妻肺片和黄酒烧猪蹄上停了两秒,又移开,走到程华旁边坐下。
“人齐了。”丁春玉笑着拍手,“服务员,把剩下的菜都端上来吧。”
接下来的菜一道接一道地上。先是红烧肉,块大,油亮,上面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花,韦祝泣刚看了一眼,胃里就翻江倒海——他从小就看不得油腻的东西,一看见就恶心,更别说吃了。他别过脸,盯着包间墙上的山水画,假装没看见。
然后是一盘卤牛头,整个牛头被处理干净,眼睛的位置空着,牙齿露在外面,泛着冷白的光。包间里瞬间静了下来,谁都没说话。
程华的脸更白了,手攥成了拳——马静文那事儿,就是在牛棚里办的,当时牛棚里还拴着几头牛,牛叫声吵得人头疼。
现在看着这牛头,那天的画面一下子就涌了上来:马静文的哭声,冯均的闷哼,程华自己手里攥着的绳子……他猛地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茶水洒在衣襟上,也没察觉。
冯均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指尖在桌布上敲了敲,节奏慢,却透着股不耐烦。
最后上来的是“全牛宴”——一个大托盘,里面摆着牛舌、牛肚、牛心、牛肝……几乎把牛身上能吃的部位都齐了,红的、白的、粉的,摆得满满当当。丁春玉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舌,放进嘴里嚼着,吃得喷香,还咂了咂嘴:“这全牛宴可是我特意订的,得提前三天预约,你们也吃啊,别客气。”
没人动筷子。程华低着头,韦祝泣盯着墙,冯均看着丁春玉,眼神冷得像刀。
丁春玉嚼完嘴里的肉,拿起桌上的二锅头,给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液晃着,她自从生完孩子,就没喝过酒,今天倒得格外满。她端着酒杯,看着面前三个人,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邪气:“刚才警察来找我了。”
这句话像颗炸弹,在包间里炸了开来。程华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嘴唇哆嗦着。
韦祝泣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手紧紧攥着桌布,指节都泛白了。冯均的身子僵了一下,却没说话,只是看着丁春玉,等着她往下说。
“警察问我,”
丁春玉喝了口二锅头,辣得她皱了皱眉,却笑得更欢了,
“说我这好表哥,还有我这好朋友冯均,以及冯均的媳妇儿韦祝泣——你们中啊,有人惹上大事儿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个人紧绷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据说是杀了人。”
程华的脸“唰”地一下,从白变成了青,他张了张嘴,想说“没有”,可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冯均依旧是那副扑克脸,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了,眼神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们都怕什么呀?”
丁春玉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又夹了块牛肚,
“我相信你们不是那样的人。”
她嚼着牛肚,眼睛却盯着三人,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股逼人的劲儿:
“难道……你们真的是那样的人吗?”
没人回答。包间里静得可怕,只有丁春玉嚼东西的声音,还有她偶尔喝一口酒的吞咽声。程华觉得浑身发冷,哪怕暖气开得很足,也冻得他牙齿打颤。
丁春玉吃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站起身:“我吃饱了,你们随便吃。”
她走到包间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圈,笑了笑,“慢慢吃,别着急。”
门被关上,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个。程华坐在那儿,像丢了魂儿,好半天才缓过神,抬起头看向冯均,声音沙哑:
“你……要安心一点。”说完,他站起身,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包间。
韦祝泣和冯均也没多待,立刻就往外走。出了“锦绣阁”,外面的风刮得人脸疼,韦祝泣裹紧了外套,看向冯均——他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双手插在兜里,脚步走得快,没看她,也没说话。
两人一路沉默着往家走。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得很短,反复交替。
韦祝泣走在后面,偷偷看着冯均的背影——他的背好像比以前驼了点,肩膀也绷得紧,以前他走路总是昂首挺胸的,现在却透着股疲惫。
她知道冯均心里有事,他嘴上说“没事”,可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抽烟抽到嗓子哑,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冯均,”韦祝泣忍不住开口,声音很轻,“丁春玉……她知道了,她刚才那些话,还有那些菜……”
冯均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脚步没停。
“那她会告诉警察?”韦祝泣又问,语气里满是焦虑,
冯均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她。路灯照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还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不会。”
他说,声音很低,“她要是想告诉警察,今天就不会请我们吃饭了。她想要的是钱,或者别的东西。”
韦祝泣没再问,只是点了点头。可她心里的慌劲儿半点没消——丁春玉那样的人,怎么会只想要钱?她刚才看他们的眼神,像看猎物一样,带着股狠劲儿。
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了。冯小雅已经睡了,房间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韦祝泣走进卧室,看着冯均脱下外套,坐在床边,又开始抽烟。她走过去,想给他倒杯水,却被他拦住了:“不早了,该睡了。”
两人躺在床上,背对着背。韦祝泣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冯均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像是睡着了,可韦祝泣知道,他没睡——他的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得厉害。丁春玉的话、那些菜、冯均的疲惫、女儿的笑脸……这些画面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搅得她心神不宁。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冯均终于发出了均匀的鼾声——他是真的累坏了,睡着了也皱着眉。韦祝泣轻轻转过身,看着他的侧脸,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她不能让丁春玉毁了这个家,
一个念头在她心里慢慢成型,越来越清晰。她轻轻起身,没惊动冯均,走到衣柜前,拿出一件黑色的雨衣——那是去年雨季买的,一直没怎么穿。
她又走到厨房,打开抽屉,拿起一把菜刀——刀很锋利,是冯均前几天刚磨过的,用来切肉很利索。
她穿上雨衣,把菜刀藏在身后,轻轻打开房门,又轻轻带上。外面下起了大雨,雨点砸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掩盖她的脚步声。
她没打伞,任由雨水打在脸上,混着眼泪一起往下流。
从家到丁春玉家,有五公里路。韦祝泣走得很快,雨衣被风吹得鼓起来,菜刀在身后硌得她腰生疼,可她没停。
雨越下越大,路上没什么人,只有路灯在雨幕里晕开一圈圈昏黄的光。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丁春玉,让她闭嘴,让她再也不能威胁冯均,威胁这个家。
走到丁春玉家楼下时,她浑身都湿透了,雨衣里的衣服也湿了大半,贴在身上,冷得她打哆嗦。她抬头看了看丁春玉家的窗户——灯亮着,应该还没睡。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里的菜刀,走进单元楼。
丁春玉家在三楼,她一步步往上走,脚步很轻,却很稳。走到门口,她抬手敲了敲门,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门很快就开了,丁春玉穿着件粉色的睡衣,头发披在肩上,看到门外的韦祝泣,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眼神里满是嘲讽:
“哟,祝泣?这么大雨天,你怎么来了?”她侧身让开,“进来吧,外面雨大。”
韦祝泣走进去,脱下雨衣,露出里面湿透的衣服,还有藏在身后的菜刀。丁春玉看着她手里的刀,一点也不慌,反而转身去给她倒茶:“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废话不多说,你知道了些什么?我劝你,最好保守秘密。”
韦祝泣的声音很刚柔。
丁春玉刚端着茶杯转过身,见她这副模样,不仅没躲,反而“嗤”地笑出了声,往后退了半步。
“还敢威胁我?”
丁春玉笑得直不起腰,手指着韦祝泣,
“你没长眼啊?没看见我身后是谁?”她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却带着尖刻,“是冯均让你来的吧?你回去告诉他,别指望我闭嘴——你们干的那些脏事,我明天就全告诉警察!”
韦祝泣也是扑克脸,不慌。
“还有,”丁春玉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像淬了毒,“你跟冯均说,我等着在行刑场上见他。”
这句话像根针,扎破了韦祝泣最后一点理智。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只剩下冯均夜里抽烟的背影、女儿小雅的笑脸,还有丁春玉那张得意的脸。
她没再想,双手攥紧菜刀,朝着丁春玉胸口狠狠砍了下去。
“噗”的一声闷响,丁春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睛瞪得老大,捂着胸口往后倒去,茶杯“哐当”摔在地上,热水混着血渍漫开。
韦祝泣站在原地,菜刀还沾着血,滴在地板上。她愣了几秒,突然浑身发抖——她杀人了。
可下一秒,看到丁春玉没了动静,心里那股慌劲儿竟慢慢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最大的隐患,没了。
“春玉!春玉啊!”
里屋突然传来老人的哀嚎,丁春玉的父亲坐着轮椅跑出来,看到地上的女儿,腿一软跌坐在地,手拍着地板哭嚎。韦祝泣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得像冰——不能留活口。
她走到厨房,找到藏在橱柜角落的老鼠药,撬开瓶盖,往老人面前的水杯里倒了半瓶,又走到卧室,把剩下的药撒进了婴儿床旁的奶瓶里。
做完这一切,她拿起门口的雨衣穿上,没再看地上的人,轻轻带上门走了。
雨还没停,韦祝泣走在雨里,脸上的血被雨水冲得发淡。路过街角时,她看见一家小卖部还亮着灯,玻璃柜里摆着五颜六色的棒棒糖。她顿了顿,走过去敲了敲柜台:
“要两个棒棒糖,一个草莓味,一个荔枝味。”老板递过来时,她摸了摸口袋,指尖沾着的血蹭在了钱上,老板没注意,找了零钱就转身忙活了。
回到家,客厅的灯亮着。冯均坐在沙发上,烟蒂堆了半缸,看到她进来,站起身:“你去哪儿了?”
韦祝泣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草莓味的棒棒糖,递给他。这时,卧室门开了,冯小雅揉着眼睛走出来,看到她手里的糖,眼睛一亮:“妈妈,我也要!”
韦祝泣笑了笑,把荔枝味的递给女儿。小雅剥开糖纸,含在嘴里,嚼了两口却皱起眉:“妈妈,这个糖怎么有股铁锈味呀?”
冯均的目光突然沉了——他早注意到韦祝泣湿透的雨衣,还有她耳后没擦干净的血迹,那点暗红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扎眼。他走过去,握住韦祝泣冰凉的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韦祝泣抬起头,眼眶红了,声音发哑:
“她要让你生不如死……我不想让她这么做,也不想看你那样……”
冯均的表情僵住了,喉结动了动,突然伸手把她紧紧抱住,声音低沉却坚定:
“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所有事都是我做的,和你没有一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