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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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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光的尸首倒在两人面前。
晏平生神情平淡,并不见什么起伏。他袖手而立:“李道友,答应你的事,寒某已经做到了。”
李敬远要求他所杀之人,是一名结丹后期的魔修,名叫段光。因为一些事情,此人与李敬远结下了极深的龃龉。
李敬远虽下定决心动手要杀他,却仍被段光逃了去。
虽说只是结丹后期,段光却修炼了一门颇为难缠的神通,就算对上元真期修士,也有几分生机。
他将神魂寄托在了炼化的数十具阴魔中,若对手不能一气将分魂灭杀,就不能完全将他斩除。
而且,段光又逃到这几千里外的道门地界。
若非李敬远有追踪法门,又请来了晏平生,也难以一气拿下此人。
李敬远朗笑几声:“这次还要多谢寒道友了,这便是蓬莱宴的请柬,道友收下便是。”
晏平生将那张红底银纹的请柬收好:“此地毕竟不是魔域,我等虽说行事隐秘,也不敢说能完全瞒过正道修士,李道友还是早些离去吧。”
李敬远正有此意。他恨恨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抬手用真火化去所有可能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见晏平生没有动身的意思,不禁问道:“可是还有不妥之处?”
晏平生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并无,只是有些私事需要处理。稍后我会自行回去,道友放心。”
李敬远听他这样说,点头道:“若有需要,寒道友尽管唤我。”
晏平生谢过对方好意。
见人已远,他也动身离开,向东南方向而去。
山雨拦客,青苔覆了一路。潮湿绵延的石径上只有一位过路人。
晏平生踏入无名道观。衰草如暮、老树昏昏,淅淅沥沥的雨迎接了他的到来。
道观正殿中有两人在避雨,是清微与宁不移。
诛杀两名魔修之后,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按照原定安排,采摘碧元果。
行至半路,天公不作美。好在前方有一方无名道观可以遮蔽风雨,两人决定暂且在此歇脚。
道观中早就没有了修士。入眼是荒草迎客、枯藤为帘,一派衰败之相。
清微随意挥剑辟出条路来,让师兄跟着自己走:“师兄看着些,别被草刃割破衣角。”
宁不移紧紧随在清微身后:“哪里就这么不小心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刺啦一声。两人回头去看,果然有一小片青色布料挂在了草丛上。
清微把那团碍事的杂草割开,蹲下身去,捧着那段布料:“都说让你小心些了嘛……”
因为之前太过落魄,她对某些不必要的浪费行为很是看不过眼。
师兄的衣服料子看起来不便宜,这一下又不知道白白丢了多少灵石。
宁不移蹲下来,拢着清微的手:“是我不好,没听清微的话。回去之后,我把这件衣服补一补,还是能穿的。”
清微想了想,点头同意:“好吧。”
宁不移看这样子,就知道她还在心疼。
其实他很想问问,有没有什么破掉或者开了线的衣物,他很乐意为她代劳。
但他还是将那点心思压了下去: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替她做这件事,现在还太早。
他可以慢慢学,让她以后都不必为这些事而烦恼。
处理好这件突发的小事,两人到正殿避雨。大殿上供奉了三清像,上面布满了积年的尘土与蛛网。
清微用术法给落灰的神像除尘,宁不移也来搭手。两个人将这里重新打扫干净,奉了三柱清香,叩首以示敬意。
这些事是晏平生教她的:身为道门弟子,不可欺师灭祖,不可心存不敬。
清微把这些话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透亮天光从云层缝隙泄了一线,撒在这处破旧的道观里。
宁不移偏头去看清微。她的侧脸盖过门外所有喧嚣与寂静。雨声淋漓,将沉寂多年的荒凉与欢喜都统统翻了出来。
她在与他拜天地,拜众生,拜这一世的因缘。
槛外,脚步声分外突兀。宁不移首先转身,清微叩首完毕,也顺着师兄的视线看去。
槛内,他的两名弟子齐齐看向自己。晏平生视线扫过并排挨着的清微与宁不移。
她瘦了些,眼神却很亮,带着些好奇与应有的警惕。
方才,在与段光交手时他感应到了长天剑的气息——是清微,她就在附近。
长天剑出鞘时,心头一瞬的明灭不会作假。那把剑跟在他身边多年,早就与他心意相通。
看起来,她与那柄剑很是合契,都已经引动了剑意。
不只是长天剑,那半截秋水剑也被清微好端端地收在身边。
她肯定也很想他。
离了自己,她一个人过得好不好?
晏平生将可能的情况在心头过了一遍,几乎立刻做了决定:去看她。
若他还在,清微何须与人厮杀——都是他这个做师尊的不是。
晏平生走进殿中。这里刚刚被人细致清理过,一扫颓唐之气。
他将目光放在她身上:清微果然是他最为得意又牵挂不已的徒弟。自己说过的话她都记得,并且做得很好。
因为先前之事,清微对于眼前的陌生修士多了几分警惕:“这位前辈,有礼了。”
宁不移亦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蓝衣修士。眼前人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十上下,容貌说不上万中无一,却也清雅非常。
最令人难忘的是他那双眼睛。锐利又沉静,所有见过的人,想必都不会轻易忘记。
宁不移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师尊,他心头微微发紧。
晏平生温声说道:“在下不过一介散修,路过此地,山路难行,所以进来躲躲雨。不知两位可否行个方便?”
清微看了看师兄。见他没什么意见,她回答:“我二人也是偶然路过,并不是这里的主人,前辈请便。”
三人各自坐下。清微抱着剑,倚在门扉听雨。晏平生与宁不移各自捡了一只蒲团打坐。
不知是否巧合,两个人距离并不远。二人的视线撞在一处,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清微。
一时沉默。
宁不移隐隐觉得这个不速之客有些熟悉。从方才起,他的心头就萦绕着些许挥之不去的微妙之感——但怎么可能。
清微不去提,他也不愿意主动挑起话头。她想那个人的次数已经太多了。
先开口的人是晏平生:“不知两位道友师承何处?”
宁不移不动声色端详着对方神色,却并未看出什么端倪:“我二人是玄宗门下弟子。”
“原来如此。
一问一答,继续冷场。清微显然没有参与这场对话的意思,只顾看着外面。
浮珑山的雨和这里、和天下每一处的都不一样,她说不上来:好像没有那么冷,又好像分外婉转。
这里的雨太凉了,她不喜欢。
晏平生移开视线,又问:“道友,有兴趣手谈一局吗?”
宁不移见师妹没有关注这边的情况,可有可无应下来:“只此一局。”
清脆的棋子声敲在棋盘上。山雨堂下,黑白入玄。三个人各怀心事。
一场无声厮杀正在悄然进行。
晏平生与宁不移都下得很认真。清微听得心不在焉,她只会下五子棋,也只和师尊下过棋。
清微很少赢,晏平生也从不让她。
只有一次,清微连续输了八局,气的要哭。
她一只手抹泪,一只手指着晏平生,几乎快要戳到他的鼻子。
眼泪摇摇晃晃。
晏平生从没见过她这样。意识到事态严重,他先服软:“这局是我输了。”
“就当为师输给清微三局。”
“……”
“平局。”
“……”
晏平生干脆把棋子一枚枚全部捡回棋盅,叹气“:今日是我全输给你,莫再哭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对弈。因为几个月后,晏平生就不在了。
清微一直很后悔。输就输了,为什么要和师尊赌气。
她很想他。
棋局已了。宁不移看着眼前的局面,他输了两子。
晏平生拱手:“承让了。”
宁不移心平气静:“是我技不如人才对,道友好棋力。”
几人略坐了一会儿,雨声渐息。晏平生起身别过:“雨已经停了,在下也该继续赶路。二位,就此别过。”
宁不移颔首示意。
晏平生刚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清微的声音:“这位前辈,您有没有收过徒弟?”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忐忑不定——她在迟疑。可是几乎要凭借一点点直觉,与他或许还活着的希望猜到了。
晏平生几乎要在心中叹息了:清微啊……总是这样叫他不放心。
他换了一次呼吸,回答令人听不出一丝破绽:“我只收过一个弟子。”
那就是你。
仿佛晨星划过混沌,清微心头一阵悸动:不是他,不是师尊。
她压抑着失落,说道:“打扰前辈了,我只是好奇问问。”
眼前这个人,明明素昧平生,长得与师尊完全不同。她怎么会想到那么荒谬的可能呢?
一定是最近太过思念他了。
晏平生背对着她:“无妨。”
他下定决心,以后不能再主动现身了,清微会认出来。
至少办完事情之前……不能。
道观中只剩下清微与宁不移。他走到清微身边:“我们也走吧。”她点点头。
晚霞粼粼地映在积水坑洼之中。
明日,又该是个晴好端方的天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