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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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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西街坊市。这是附近一片颇具规模的交易集市,仙车粼粼,修士如云,谈笑往来。
清微拉着宁不移游走在各个商铺之间。
她并没想好具体要买些什么,在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前迟疑不定。
宁不移在一旁出声:“喜欢就都买下来,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
清微回过头,拉着他到一旁:“师兄,你不该拆我台的,这样我还怎么砍价?”
她的眼睛里晃动着轻盈细碎的光亮,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灵动。
宁不移一边笑,举手投降:“是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
清微这才罢休。
其实,清微自己也没怎么自己买过东西。她最多的记忆,是拿着讨来的几枚铜板,买上个平时舍不得吃的、又白又软的馒头。
不是她偷来的,也不是和野犬或者别人嘴里抢来的,是只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这种感觉会让她觉得很幸福,很幸福。
比起修行之物,比如符箓、法器等,清微要买的物件要便宜得多。
那些凡人眼中昂贵精致的珊瑚、珍珠、锦缎,若是没有灵力波动,一块灵石就可以买上许多。
她对比了好多家摊子,不一会儿就将大致物价都记在心里。
这时候,清微才开始和摊主商贩慢慢砍价。
对面老板往往一开始觉得这个小姑娘面嫩,却很快被她慢悠悠地报数弄得哭笑不得。最终,对方还是没能占到多大便宜。
趁她去下一个铺子前观望,老板对等待打包的宁不移半开玩笑:“您这师妹,真是......话不多,眼睛可真毒。”
老板比了个大拇指。
宁不移面不改色,将清微方才多看了几眼的东西都买了下来,没还价。
倒不是不会还价,只是他觉得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浪费和她相处的时间。
老板喜笑颜开,像宁不移这样的才是他们最喜欢的一类客人。
宁不移后来买下的东西不少,货架的一小片都顿时变得空荡了许多。
他本来心不在焉,在想着些什么,目光忽然却被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盏水晶球摆件,里面有数十只微微发亮的灵虫。只是这些虫子通体灰扑扑的,看起来也蔫蔫的,趴在底部,不怎么挪动。
老板见这位慷慨大方的客人只顾盯着那盏卖不出去的水晶球看,干脆把它拿下来,摆在两人面前:“客官,您要喜欢,就送你了。”
反正这东西摆在摊位上无人问津,再过上几天,这些虫子就要寿尽了。
宁不移道了声谢,将东西全部收好转身离开。
他低头看了看水晶球中被圈禁起来的萤火虫,露出一个极淡的笑。
那是八月十四,月亮已经很圆了。
宁不移独自坐在院中,凉风习习。明日是凡俗界的中秋,玄宗要主持祭月典仪。上下都在忙碌,将清冷的浮珑山隔绝在外。
这些场合,晏平生早就不需要亲自出面。去或不去,都没有人敢来置喙他的决定。
至于宁不移?他向来是默认自己被排除在外的。
他这样想着,将茶杯轻轻晃荡着。
浅绿茶汤里浮着黄白一轮明月,水纹荡漾,却始终不够圆满。
身后突然传来两声很轻的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在院子里。
宁不移回头查看情况,只瞥见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慌慌张张地从墙头忽闪而过。
少年瞳孔漆黑,目光沉沉地抬头看。他的眼底始终像有一层薄雪覆在最深处,只剩下光阴烧透的一点灰烬。
清微对着师兄欢快地笑,招手示意他看过来自己这边:她最后一颗掉了的虎牙还没长好,仿佛被人咬过一口的脆苹果。
宁不移别过眼。
怕被晏平生发现她偷跑出来,她很快跳下墙头不见了。
他在墙根下面找到两只布包:一个看起来鼓鼓囊囊,塞了很多东西。另一个却很轻,也小的多,外面贴了张字条:师兄,记得过节,我和师尊祝你节日快乐。
字迹歪歪扭扭,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手笔。笔画的一竖微微向左撇开些许,那是晏平生的习惯,字迹的主人却学了十成十的相似。
宁不移想,他的师妹倒是真心实意,但他们的师尊应该从来没有想起过他。
就算人月两圆,他也见不到清微。她只能偷偷摸摸送些东西过来,特意惦念自己。
他先打开了鼓鼓囊囊的布包。里面是五块月饼、一些时令瓜果,甚至还有刚烤熟的芋头。许是怕摔碎,外面用几层棉布包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点月饼碎渣。
宁不移早就进入了引气入体的阶段,平时也习惯辟谷——这是修行的必要。
舍弃七情六欲、舍弃凡人的一切享受,变得越来越不像人,才能活得像个人。
可是现在,这一包连最便宜的灵石都不值的点心,好像又把他那颗久久未曾跳动的凡心悄悄勾了出来。
他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了。
好像还缺点什么,缺点什么呢?
宁不移低头想了想,忽然笑了:他想,他大概明白该怎么做人了。
剥开芋头最外面一层皮,再将内里还烫着的滚熟茎块吞咽下去,扯断里面的红丝:像是人脱去衣物,被斩成几段,连带血管暴露在外。
一点都不甜。
宁不移吃得干干净净,继续拆礼物。
另一只布包好像空得很,他解开用布头打好的结,就有很多萤火虫猝不及防地飞了出来。
腐草处,生萤火。
他躺在院子里,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躺在天上。
他和清微在同一片夜幕下,看同一个还不圆满的月亮。
*
清微买完想要的东西,满意地盘点了足足两遍。付过钱,她和宁不移说说笑笑出了这条街。
不远处,有一行人注意到了两个人。
今日,卢浪陪着琼华剑派亲传弟子薛如松出门。他是长老薛琮之子,其母是一位不知来历的女修。
原本,薛琮与那女修也只是露水姻缘。未曾料到对方却在薛如松十二岁那年,带着年幼的他找上了琼华派。
她未曾留下别的言语,只是把当年薛琮所赠的紫玉钗、连同这个孩子一并留给了薛琮。
修道之人,子嗣血脉的缘分本就淡薄。对这个流落在外的孩儿,薛琮表现出十二分的耐心与关爱。
他把薛如松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心法、剑器更是予取予求。
薛如松长到二十多岁,修为亦在丹药加持与薛琮的教导之下,突破到了分光期。他该有一柄合意的剑了。
薛琮身为琼华剑派的长老,平素又十分喜好收藏神兵利刃,按理来说,这不是什么难题。可是他的收藏,薛如松一个也看不上。
他想要的,是一柄天下无双的剑。可是那柄公认无双的“秋水”在九州第一剑修晏平生的手中,如今也随着他的陨落折断而成了几块废铁。
除了一柄剑,那就是如今尚在他的亲传弟子陆清微手中的“长天”。
前些时日,薛琮告诉薛如松,玄宗的邓修有意向他示好,答应奉上一柄上好的剑作为见面礼。
他几乎就要认为,自己马上就会成为长天剑的主人了。
可是,前天他随着父亲拜会了邓修,对方拿出来的却并非他心中所想的那柄剑。
薛如松很是失望。
他的心思自然瞒不过邓修去。他何等人物,自然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实际上,他方才所赠之剑,亦不过在自家收藏中并不是特别珍贵。用于下赐普通弟子还罢了,像薛如松这般眼高于顶的世家修士,却是泛泛。
邓修呵呵一笑:“薛小友,这捉月峰的景致可还看得入眼?”
此时,薛琮并未在场,而是在四象殿中与秦非道商议正事。
面对与其父同为渡劫期的邓修,薛如松提起精神,老老实实回答:“此处气象万千、云蒸霞蔚,邓真人的道场自然是极好的。”
邓修:“可我看小友似乎心有旁骛,可是别有感悟?”
这便是有所意指了。薛如松想起父亲先前的嘱托,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作答。
邓修见对方并不接茬,淡然笑道:“薛道友剑法精深,小友亦传习了令尊的星罗剑法,剑意冲霄、气韵圆融。假以时日,成就未必就小了去。”
薛如松听得对方的夸赞,一时脸上也露出些得色:“晚辈天资平庸,当不得邓前辈这句赞赏。”
他自然知晓自家天赋不算出众,若非母亲告知他的身世,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止步于踏进分光期,至于别的,却是不敢多想了。
然而,他竟在一夕之间成了渡劫期真人薛琮之子。这个反差,与他前面十二年的生活简直是天上地下。
问道长生的心法、珍贵无比的丹药法器,薛琮给了他最好的一切。
只有天赋像是一根刺,总是时不时刺痛薛如松:相比其他同门,他总是显得不够优秀。这也造就了他现如今时而自大、又时而自卑不已的性子。
眼见对面的青年有所意动,邓修微微叹息:“其实,我有一徒儿昔年差点成为晏真人的弟子。他对剑修之道向来神往,这次只望小友与他论道时能够指点一二,也算圆了我这小徒的一点盼望吧。”
言罢,原本守在门外的卢浪恭恭敬走了进来。
邓修交代:“薛小友难得来我玄宗,徒儿,你务必好好招待薛小友,不可怠慢了他。”
卢浪躬身称是。
两人与几名玄宗弟子先是在洞府之中宴饮了一整日。
有人提议出去散散心,于是众人去了玄宗附近最为热闹繁华的洛城。
同为剑修,薛如松自认为对剑的气息很熟悉。
他看着街角正在说笑的那名少女,神色莫名:“卢道友,那边是你们玄宗的弟子吗?她的剑似乎……很是不同。”
卢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就是晏真人的弟子,陆清微和宁不移。”
他语气颇为惋惜:“说起来,家师曾命我向这位陆师妹借来长天剑,给薛长老赏玩一番,谁知对方竟然不大愿意,这才作罢。”
薛如松眯了眯眼:“胡说什么,那是晏真人早年的佩剑,岂是可以随便拿来赏玩的。”
话虽如此,却不见什么怒意。思索片刻,他向那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