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死遁后》晨昏有废

9、第 9 章

　　灯火昏昏。宁不移走到云岫阁外，敲门：“清微，可安歇了？”
　　清微正在整理东西，听到门外的声音，起身开门。

　　深秋时分，霜露正浓。宁不移发间依偎着夜雾，眉目朦胧，工笔入画般清润。
　　清微将师兄迎进来。桌上还散着着没收拾完的杂物，宁不移随意扫了一眼。

　　他前几日答应给清微的剑穗做好了，现在是来给她的。
　　清微打开盒子，只看了一眼就爱不释手：“好漂亮！”

　　圆月银环雕刻蝶兰暗纹，玉珠穿孔、用的是昆山、墨尺两种，系成阴阳两色双穗，丝线里绞着银络，密密缠成规整的流苏、长长垂下来。
　　仔细看去，编法和丢了的那条一模一样。

　　清微宝贝地把剑穗挂在长天剑上，左看右看。
　　她说：“谢谢你呀，师兄，我很喜欢。”

　　宁不移就知道她会中意。清微心思纯净，送别人的东西，自然也是她自己觉得极好的。
　　她当年是如何准备给自己的见面礼的，有没有过几分期待？
　　这个问题，他自己编剑穗时想过一遍又一遍，连每一根流苏丝线都藏着缠绵不尽的心思。

　　清微复又问：“要不要喝点灵茶？夜里风凉，喝些热茶也好祛祛寒气。”
　　宁不移本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却说：“要日铸雪芽。”
　　于是清微说了声“稍等”，转身去泡茶。

　　云岫阁布置得干净雅致，家具是宁不移在清微搬进来之前选好的，没有什么多余的布置。
　　他本以为这里也会慢慢多出一些无用但好看的东西，像是风铃、垂帘之类的装饰，可是没有。
　　清微……并没有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宁不移用指尖慢慢啄着木案。他在窗边看到个光秃秃的红泥花盆。
　　他移步窗下，盆中黑壤有些松动，像是不久前刚刚撒下了种子。
　　可是深秋时节，哪里能种出什么花来。

　　清微端着茶进来，见他站在窗边不动，放下瓷盏走过去。
　　她记得师兄提起闲时看过不少书，轻轻唤了一声：“师兄，你有没有养过花草？”

　　宁不移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很淡的疑惑。他停顿片刻，才回答：“没有，只是翻看过一些莳花的杂记。”
　　清微指了指花盆：“这里面是几粒种子，我拿不准是否种得活，师兄有没有什么办法？”
　　她声音有些低，补充道：“我也知道现在不是撒种的时节，但这些种子是我前日在那里……发现的。如果长不出来，也就罢了。”

　　宁不移自然知道她说的“那里”是什么地方，那指的是晏平生陨落之地。
　　她每天都念着那个人，一刻也没有忘记过。

　　宁不移拢了拢心神，说道：“我不确定，不过可以试试。”
　　他自然会应下，清微难得主动开口要求他什么，不过些许小事罢了。

　　清微对他一笑，双手捧着把杯子递过去：“谢谢师兄，你喝茶。”
　　宁不移一边说“小心烫”，一边接下。

　　清微现在已经很熟悉他的喜好，每次都在灵茶里特意加一大勺蜂蜜。
　　宁不移喝起来却觉得正正好，不会太过甜腻。

　　清微每次看到师兄品茶，都会觉得这时的他与师尊很像。
　　或许只是某个细微的小动作。晏平生饮茶前会习惯性撇去浮沫，再慢条斯理吹几下。宁不移也是。
　　又或许是他们二人睫毛都很长，垂眸的时候密密地忽扇着，让人觉得很痒。
　　清微托腮看他。

　　宁不移自然知道她在看自己，却依旧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
　　清微那样怀念晏平生，自己借用那三分相似，让她心生怜惜，又有什么不可以。

　　喝过茶，宁不移略坐了一会儿，抱着花盆回到渡雪阁。
　　烛火葳蕤。他看着那盆种不出来的花，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宁不移拿出一把短匕，割破手指，血顺着指尖滴进泥土中。

　　*

　　风清气朗，清微负剑出了浮珑山。她今日要去接个宗门任务，顺便也想散散心。
　　胥华宫的人比以往更多些。新任魔君柳幽阑上位之后，魔道六宗动作不断。
　　这段时间，玄宗修士亦有所防范与作出相应举措，两方小范围摩擦时有发生。

　　玄宗地位超然，在持续千年的道魔之争中向来是最为积极主动的一方，且又位处九州之东，越过北境山脉后，就能看到与之接壤的魔域。
　　因此一时之间，宗门上下多了些山雨欲来的微妙。

　　清微到了接取任务的地方，却不想先看到了宁不移。
　　他正翻阅玉简上的信息，看得很是认真。

　　“师兄，你也在这里？”
　　宁不移搁下手中玉简，解释道：“前段时间与卢道友交手之后，修炼方面有些心得体悟，静极思动，便想出去历练一番，顺便接取些宗门外务。”

　　清微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宁不移把几枚已经分拣好的玉简拿给她：“这些是我方才挑选过的，正适合师妹如今分光期的修为，不若看看？”
　　清微从善如流地接过来。

　　她倒没有以为宁不移今日是特意过来的。毕竟两人境界相同，师兄一向心细如发，做什么事情都规规整整。
　　不过是几卷分拣好的玉简，又有什么奇怪呢。

　　陆清微首先撇去跑腿与送信的任务。此番下山，她想要的是增进斗法经验。秋水剑经的修炼已经到了第三层的瓶颈，光是纸上谈兵，谈何突破？
　　还有一些，则是采集灵植与灵兽材料的任务。这些属于长期需求，并非急于一时，倒是可以留心一下，清微顺便记了下来。

　　最终，她挑了两个认为合适的，录好信息给值事弟子登记。
　　对方做好记录，对清微笑了笑：“这位师妹，你和方才那位道友却是凑上巧了。”
　　她给清微看：“那位道友要去采摘碧元果，所在方位恰好是你要去的地方。”

　　清微接取的任务是调查回燕岭魔修踪迹，而宁不移要采的碧元果就在此去两百里的山中。
　　宁不移本在一旁等她选好，见此也走过来：“这般巧。清微，那你我是否可以同去？”
　　清微想，多一人照应也好，何况师兄很少离开玄宗，让他一人去，自己也不怎么放心。
　　“好呀。”

　　宁不移见此行目的初步达到，浅浅对她一笑。
　　他本就是极清雅俊逸的皮相，眉目温润，今日着了一袭青色长衫，笑起来时如沐春风。

　　前两日，他在云岫阁看到清微收拾杂物，就猜到几分她是想下山。
　　但贸贸然去问，她虽然不一定会拒绝，却也不会发自内心答应同行。
　　所以他一连几日来胥华宫，提前等清微过来。

　　清微是剑修，按照她的性子，要接的任务基本不可能是太过简单的内容。
　　除了可有可无的采集任务不会特意去接，那就只剩下那些有一定风险的任务了。

　　他挑挑拣拣，圈了几个任务，把相关的、却看似内容不同的都截了下来。这样不管清微去哪里，都不会离了自己的视线。

　　值事弟子见两人认识，笑问：“不知两位道友是哪位长老的弟子？”
　　清微回答得很直接：“是浮珑山一脉。”
　　对方微微惊讶，不禁多看了两眼。她把备份玉简递给清微收好。

　　清微道了声谢，和师兄一同下山。数千道石阶长而缓，从最高处望去，四下都是深秋潮湿的黏人雾气，氤氲成了茫茫的海。
　　当年，晏平生带她入玄宗，走的就是这条路。

　　一开始，她还能跟上师尊的步伐。但爬了大半个时辰，她腿都酸软得快有些抬不起来。
　　清微拽了拽他的袖子。

　　晏平生知道徒弟这个小动作意味着什么，等她开口说话。
　　清微慢慢喘匀了气，说：“师尊，我走不动了。”

　　他没有像守着她吃药时那般好说话，而是问她：“清微是想学剑，还是看药炉子？”
　　这个问题没什么可犹豫的，清微立刻回答：“我要学剑，像师尊那样。”

　　晏平生抬手指着远处玄宗的巍峨山门：“堂堂正正走到那里，你就是我的弟子。不想爬山，我带你回灵风谷找陆嶙峋。”
　　清微吓得立马抓住他：“我能坚持！”

　　晏平生淡淡应了一声，又说：“若是真的累了，那就先歇息片刻，然后继续。”
　　清微摇摇头：“我不要歇了，师尊，我们快些上山。”晏平生能等她一次，却不会每次都在原地等她。
　　歇到腿真的适应了酸软状态，她就真的登不到山顶了。

　　剩下的路，清微一句抱怨也没有。好不容易到了山顶，她膝盖一软，接着被一只手稳稳托住。
　　晏平生低头问她：“累不累？”

　　清微先是摇了摇头，然后点头。师尊说过，做人要诚实。
　　她用手揉着腿肚子，带着些不确定小声地问他：“师尊，我可以说累吗？”
　　晏平生将她扶起来：“今日天色已晚，先随我回浮珑山。明日，为师引你正式入宗。”

　　此时，天渐渐黑下来。星灯瑶殿连成一片恢宏玉京，在阗静暮色里被揉碎进了漫天余霞中。
　　连绵烛光倒映着长天，长天又共着潺潺秋水。夜色覆灭远山青黛，是一生只一次的好光阴。

　　可现在，她已经能一个人走完这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