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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离开芈随的小院的时候,荼已经感觉到心烦意乱。

      熊良夫的话还在等着她求证,涵容的命却还握在主君的手里,芈随这半梦半醒的状态……真的和当年的事有关吗?

      可是这些谜团她现在一个也解不开。
      也一个都不想去处理。

      直到此刻那种烦乱仍然在脑中萦回不散,当她推开门,看到一名不速之客毫不见外地坐在她屋里,拿着她的茶杯喝茶的时候,这种情绪更加达到了顶峰。

      对上雩里疾笑眯眯的目光,荼迅速移开,自顾自关上门,大步走到桌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冷然道:
      “你来做什么?”

      雩里疾仿佛没察觉到她的敌意一般,不紧不慢啜了口茶,笑道:
      “自然是来请荼姑娘,兑现承诺啊。”

      见荼沉默着不说话,他又道:
      “怎么,如今……是不是后悔用这个条件,救了那个早就该死的废物一命了?”
      那双毒蛇一般的眼睛,任谁见了都要感到背后一冷。
      可这双眼睛只是让荼更快地冷静下来。
      她敛起怒容,很快地笑了一声。

      “妾身倒是很好奇……公子难道真想杀了他吗?毕竟,那可是……”她在他旁边坐下,也为自己添上一杯茶,不急不缓道,“和氏璧唯一的钥匙呀。”

      雩里疾的目光陡然一沉。
      他凑近她,两人几乎只有咫尺之隔。
      “你早就知道那匣子里装的是……!”
      男人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喉中挤出来,带着浓重的恨意,即使不刻意去看,也能知道他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

      恨不得将她生啖血肉的表情。

      想到这里,荼心情稍微愉悦了些许,她侧过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不置可否:
      “公子想去哪里?我看……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走,如何?”

      满溢杀气的眼睛死死看着她,荼却连动也没动半分。
      半晌,男人终于低声笑了,站起身往外走:“那就走吧。”

      两人心照不宣走了正门。
      毫不掩饰守在门口的士兵也什么都没说,仿佛对此视而不见。

      “公子想去哪里?”
      雩里疾张了张口,末了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市,道:“先在集市上转转吧,也好让我一睹楚国民风。”

      两人并排走在集市上,总有人频频回头,暗自打量。
      楚人衣冠尚繁,而况荼本就容貌出众,雩里疾虽不良于行,秦又素尚俭,可自小在秦宫长大,在封地更有盛名,一身布衣也风度不凡,两人并肩而行,难免引人侧目。
      两人几乎一路无话,只当雩里疾见到新鲜物,才偶有一问一答,除此之外,绝无二话。
      都不是贪爱外物的人,走了大半条街,两人也几乎仍然两手空空。
      只有雩里疾在看到挑着兰芷香草的小贩时,抬手拦住,买了一束兰草。
      荼也不问,只觉得他由秦至楚,见到新鲜事物而已。

      “咦,姑娘,你又来啦?”

      荼本来对这些摊贩就没有兴趣,没成想有人从身后叫住了她。
      荼回过头,正看到昨日卖她玉冠的小贩站在她身后,看到她身边的雩里疾,笑道:
      “今日是带着你的情郎来的吗?”他凑近了一点儿,声音却没有半点收敛,“你从我这儿买的可是上好的玉冠,你情郎可喜欢?”
      荼心中微顿。
      手下意识摩挲着袖中未来得及放回去的玉冠,雩里疾闻言也看向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是吗……?”

      在两人的视线中,袖中的手顿了片刻,荼从善如流地笑了。

      “自然。公子远道而来,”她从袖中拿出那洁净如新的玉冠,“妾身自然要好好将它洗净了、擦亮了,才敢献丑呀。”
      雩里疾低头看着那枚小小的玉冠,接过来:“有心了。”
      小贩见状也拍手道:“二位真可谓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不肖试我也知道,这位公子带上我这玉冠,定是更加器宇轩昂啊!”
      说完吉祥话,他便心满意足地挑着担子,继续叫卖去了。

      荼笑眯眯地看着他把东西收起来,问:“我看集市也逛的差不多了,公子还想去哪里?”

      雩里疾笑意不变,吐出三个字:“云梦泽。”
      荼笑意有一瞬间的崩裂,又很快恢复:“好。”

      .

      或许在每一楚人心中,云梦泽都是一个梦中胜地。
      但也许对另外一些人来说,恰恰相反。

      正值早春,草色长出新绿,山丘上的小树也冒出新芽,荼和雩里疾一前一后向前走着。
      雩里疾远远见到山丘上递次伫立的坟冢,便提议要来游览一番,也好将手中香草按楚国风俗,献给先魂英烈。
      荼不置可否,一言不发地带着他登上山丘。

      沉默片刻,雩里疾冷不防开口道:
      “我听闻……曾经那位翻云覆雨的阳城姜氏,就葬在这里。我们同出秦国宗室,难得来此一游……”他仰头打量着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一个角落,“我也想祭奠一二。”
      荼停下来,转过身,看向他:“公子这就是说笑了。秦芈同阳城君一起,伙同春申君,意图谋逆王位。此等罪名……如何能够入得这王室之土呢?”

      “不找一找,怎么能知道呢?”
      荼顿了顿,笑道:“……也好。那就找找。”

      即使有人悉心维护,毕竟是山路,坟冢上上下下、崎岖不平地伫立各处,荼跟着雩里疾几乎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踏遍了,将墓碑上每个名字都念过一遍,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处静止的小河前。
      虽然是死水,可是却没有一点儿臭味,有野鸭躲在芦苇荡中闲憩,见到人来,排着队上了岸。
      碧蓝的天空映照在水中,茂密的芦花微微摇曳,风都比别处更冷。

      雩里疾打了个冷颤,荼见状道:“公子,此处风大,我们回去吧。”
      雩里疾却提起袍子,一脚踏入水中。

      靠岸的地方不深,一脚踏进去,水不过刚过脚踝。
      往前走几步,拨开碍事的芦苇,竟有一个小岛,孤独地矗立其间。
      而那小岛上,突兀地竖起一个小小的墓碑。

      雩里疾三两步踏上小岛,转过头:
      “这……是谁的墓?”
      荼慢了一步涉水,淡淡扫了一眼那隆起一点儿的小丘:
      “也许是哪个下人,也想要沾一沾贵族的荣光,偷偷将亲属遗体葬在了此地……又或许只是尚且年幼宗室子在这里玩耍,不知事的恶作剧罢了。”

      “是吗?我倒是头一回见到建在水汀之中的墓。”

      雩里疾弯下腰,扒开攀上墓碑的草叶,露出刻在碑上的字:
      亡母姜氏之墓。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目光都聚焦在那四个简短的字上。
      半晌,荼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步,蹙眉看着他:
      “……公子绕这么大弯子带我到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

      “如你所见,祭拜先人。”

      荼哂笑:“秦国的贵人,拜见楚国的无名之人么?还是……使楚的公子,拜见谋逆的罪人?”

      雩里疾沉默一会儿,弯下腰,捡起墓前干枯的香草,将自己买来那一束换上去,直到将那兰草彻底摆正了,立在墓前,才回过头:
      “你猜得不错。我今次来此……并不想杀你。”他侧过头,看着荼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当年你我立场不同,自然不能并肩而立。可现在不同了——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一直查不清姜氏之死的全部来龙去脉吗?”

      荼移开视线,看着随风荡漾的芦苇:“势单力孤,本就自身难保。查不清,才是正常。”
      “非也。”
      雩里疾莫测地笑了笑,拿出一枚玉佩。
      那玉佩与几日前在瑶台中,熊良夫手中拿着的那一枚相似极了。
      荼目光不可抑制地死死盯着他手中的玉佩,雩里疾看到她的神情,笑了笑:“看来,你见过它。”

      “……”

      “你可知这是什么?我也是从母亲在秦国的故交那里知道的。……八十影卫,见此牌如见其主,杀人谋逆,无所不做。”
      “不可能。”荼沉声道,“倘若真如你所说,按姜氏的性格,必定只有两枚——”

      一枚交给她誓死守护之人,一枚放在自己身上。
      一旦她死了,她的那枚玉佩也将随着她的死亡失效,于是世间,便只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得到八十影卫的助力。

      “本该如此。可是倘若……她誓死效忠之人,不只有一个呢?”
      “什么意思?”
      “我说,这玉佩……”他笑了一声,玩味地看着荼的表情,顿了顿,才道,“正是当年在秦国避祸的芈随,亲手交给我的呢?为了求我……留他一命。”

      荼半晌没有说话。
      关于这件事,母亲对她只字未提。
      这是当年得知她在追查真相,涵容主动将那个暗号告知于她的。
      可是,也只有一个关于“棺材铺”的暗号而已……其余信物,一应没有。

      她一度以为母亲死了,按她的性格,不留下任何东西和势力,倒也寻常。
      可是另一个她始终不想承认的想法,终于还是在此刻被雩里疾道破。

      她不是没有留下可用之人,而是她所培养的势力,只能为一人所用。

      脑中浮现起女人死前悲悯而平淡的眼睛,还有那个纤细、脆弱,仿佛一碰就碎的少年。
      心中五味杂陈,荼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雩里疾却将玉佩递到她面前。

      “你的本身,当年在秦宫……有目共睹。只要你答应我,替我拿到那个东西……”他顿了顿,抬头看着她的眼睛,“不论是这玉佩,或是从今往后的万里荣华,你我,一应同享。”

      荼回过神来,定定看着那玉佩,下意识伸出手接过:“我——”

      “二位真是好兴致。”

      二人同时回过头,正看到熊良夫摇着扇子,不急不缓地踱步而来。
      仿佛是真是信步路过此地,偶然撞见。

      然而这水汀本就地处偏僻,又有芦花遮挡,极不易寻。

      雩里疾神情不定地看着熊良夫,片刻后挂起笑容:“公子你也是。这样僻静之地,某还以为……只有我与荼姑娘这般闲人,才能找得着呢。”

      话中有话。

      熊良夫脸上笑意不改,打开折扇,故作惊讶地抵住唇:
      “呀,公子疾这是……同荼姑娘,私定终身么?我可打扰二位了?”

      “当然不曾。”雩里疾摆摆手,“未过六礼便私定情谊,本就于楚礼不合,是疾唐突了。”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至今一言不发的荼,将玉佩收回袖中:
      “荼姑娘若是想好了,疾……随时恭候。”

      说罢,他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荼和熊良夫二人看着他走远了,后者正一瞬不瞬看着她,好像在等她的解释。

      荼却出奇地平静:“公子,我们也回去吧。”
      熊良夫却捏住她的肩膀,声音沉沉:“你该知道背叛我的下场。”
      “我何曾背叛公子?”荼抬起头,展颜一笑,“自始至终,荼未曾应下他一个字。”

      熊良夫语塞片刻,他看着眼前无名的坟冢,意味不明道:
      “我倒是不曾想到,这种不起眼的地方,竟然还……另有门道。”
      荼默了默,道:“我知道公子的人一直跟着我。……今日,多谢公子了。”
      熊良夫一挑眉。
      荼看着他,他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了某种真切的诚恳,她慢慢道:
      “三年以前我同他的恩怨,公子是知道的。所以,公子也该相信,荼无论如何不可能相信他。”

      熊良夫紧绷的下颌终于微微松懈下来。

      顿了顿,他将那天她交还给他的玉佩拿出来:“这玉佩对我也无用……你拿去吧。也好对你母亲,留个念想。”
      “不必了。”荼几乎是立刻道,“它对我而言……亦然。”

      荼和熊良夫分道扬镳后,恍惚地看着暮色渐沉,站在回府的岔路前,最终转过身,朝反方向而去。
      这是她第一次,在夜幕宵禁之前,叩响棺材铺的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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