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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坼声又一次响彻整个王城,如水的月色映衬着远处巡逻队亮起的火光,冷风吹彻,更让人寒噤。
      府外两个身着甲胄的士兵仍然忠实地守在紧闭的门前,只是今日,二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风起,芈随下意识将手往袖中缩得更深,借着自己的体温,攫取微弱的暖意。
      身后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女人提着灯,将少年的脸庞照得发暖。
      他回过头,侍女蹲下身,担忧地看着他单薄的身体:“公子,好歹今日,先回屋里休息一晚吧。您已经在这里守了三日了,安知……”说到这里,对上少年固执、干净的眼睛,那句“安知她还会不会回来”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改口道,“兴许明日,荼姑娘就回来了。”
      芈随不答话,只是垂眸盯着脚下的地砖,半晌才道:“那,我明晚就回去休息。”
      侍女有些焦急,又有些无奈:“公子,夜凉,您身子又弱,您若实在想见她,不如,婢替您守在这里。……她一回来,我便去屋里知会于您,这样可好?”
      芈随还是固执地摇摇头:“我就在这里等她。……你也早些休息吧——阿嚏!”
      侍女劝不动他,只能叹息一声,替他披上大氅,转身回去了。

      “春桃。”

      侍女站在门内,透过缝隙,对上芈随的眼睛。
      他看着她,仿佛洞穿了她叹息之下的心,没头没尾道:“荼荼一定会回来的。”
      春桃愣了愣,扯起唇角笑了笑:“婢明白了。”

      临近夏末,风愈发冷了,芈随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双手抱着膝盖,把自己蜷成一团,感到有些困倦。
      周遭安静极了,两个士兵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鼾声震天。
      少年微阖的眼睛又茫然地睁开,一道黑影突兀地矗立在无人的街道中间,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定定看向他。

      芈随下意识瑟缩一下,借着月色,他看清了他的眼睛。
      即使他蒙着脸,穿着和他截然不同的衣服,他也认得出,这就是他的魔鬼——他的镜子。
      他的身形和他几乎没有两样,有一双和他一样微微下垂的眼睛,只是瞳仁略小,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尖锐凶狠。

      两人相对无言,芈随几乎能在这种寂静中听到自己几近疯狂的心跳。
      咚、咚、咚。

      可是一个疯狂的想法随着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愈发不可抑制。
      ——“犯了错,就要受罚……小阿随,你……”
      母亲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他想,他该逃走,该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为了避免那可怕的惩罚,站起身来,奔跑起来——
      可是脚仿佛粘在了地上一样,他看着那“魔鬼”,记忆中的声音忽然变得微不可闻,而后模糊、远去。
      他抬起眼,第一次正视魔鬼的眼睛。
      半晌,他听到自己颤抖而决绝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

      “……你能带我,找到她吗?”

      又一阵凉风吹起,黑衣人始终静立在原地,半天都没有说话。
      这一次,芈随却没有退缩。
      他仍然固执地和他对视,心跳声渐渐平缓下来。
      他想,无论如何,他都得等到一个回答。

      良久,黑衣人无声地靠近他一些,朝他伸出手。

      身体的颤栗仍然无法止歇,他垂眸看着那只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紧紧握住了它。
      在漫长的停滞、寻觅与等待中,他恍然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所以,他一定要再见她一面。
      哪怕为此面对他避无可避的神罚。

      .

      云梦泽临水,夜晚更加清冷。

      在素来渺无人烟的坟丘之下,月色倾洒在水面上,芦苇微微荡漾,突兀地露出一道纤细的侧颈。

      小小的水汀之上,突兀地立着一名女子。
      她发髻微乱,跌坐在地上,如墨的长发垂入水中,遮住她白皙的侧脸,看不清神情。
      她的面前一片狼藉,一块冷灰的石头碎成两截,一截落在她身下的浅滩里,另一截落在她手边。
      借着月光能够看出,那是一块小小的墓碑。
      几道极深的刻痕将上面镌刻的四个小字划得面目全非,也裂成两半,触目惊心。

      少顷,女子终于微微动了动,她跌跌撞撞地坐起来,脸上有几道被指甲划伤的痕迹,有些深极了,直到此刻还隐隐迸出血珠。
      她却浑然不觉,无意识地将凌乱翻起的泥土一点一点,徒手聚拢起来。
      一束枯草被拢到了逐渐隆起的小丘中,女子的手微微一顿。

      那是一束兰草。
      它似乎被人狠狠践踏过好几次,此刻蔫答答地倒在土中,叶片卷了边,未绽的小花苞也瘪了下去,再也无法盛开了。

      一道颀长的影子兀然遮住月光,来人蹲下身,抬手将那束枯草捡了起来,递到她面前。
      荼自顾自地收拢泥土,头也不抬:“滚。”
      来人却并不气馁,他与她并排蹲下,将那束枯草端端放在她垒好的土丘上,语重心长道:
      “她在明,我在暗,我不能为了这样一点小事暴露……这于你、于我……”顿了顿,“于你的妹妹,都有好处。你该明白。”

      荼动作一顿,忽而低低哂笑起来,垂落的长发和瘦削的肩膀都随着她的声音跟着颤抖。
      三更声响,无人的云梦泽更显寂静无声。
      一时间只有女子凄楚的笑声掷地有声,竟让人分辨不出,她究竟是在冷笑,还是啜泣。

      熊良夫见状叹了口气,抬起手来想要安抚一二,一抹雪亮的光芒却从眼前猛地晃过。
      他愕然后退,天旋地转,他对上一双冰凉锐利的眼睛。
      一时间,月光、刀光、水光,一并落入她潋滟的眼中,芦花如雪翻飞在她周围,女人的声音比刀锋还凉:“我让你滚,听不懂么?”

      熊良夫顾不上欣赏这惊艳一刻,因为他从她冷冽的眼睛里看出,倘若他再不走,她真的会杀了他。
      暗卫察觉到危机悄然现身,他却挥退他们,末了只是叹口气:
      “哎……也罢。我知道你现在——”

      刀锋的温度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微妙的痛楚让他下意识退却,最终他只是沉默地迈过水滩,才回过头,说:
      “斯人已逝……荼姑娘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荼又蹲下身,捡起地上碎裂的石碑,恍若未闻。

      .

      五天前,荼去了一趟棺材铺,想借那三个人的力量,查清姜氏之死的真相。
      那两人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他们只效忠两个人。
      尚且在世时的姜氏,和姜氏死后,手持玉佩的人。

      她本也不急,看出两人的动摇,觉得来日方长。

      可她甫一踏出门,便对上了一双冰冷、怨恨的眼睛。

      荼感觉浑身血液倒灌一般冰冷彻骨,脑中一片空白,看到主君指挥着身后的杀手将屋里的人制服,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身后三人在这时被押解出来,女人冷眼打量他们一番,才终于瞥了她第一眼,拂袖道:
      “回去再说。走。”

      没有人押送她,但荼自觉地抬步跟在一行人的最后。

      棺材铺中的三人向她投来猜忌与怨恨的眼神,荼恍若未闻,目光始终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宵禁时间已过很久了,兵营里的火光也尽数熄灭了,唯有几个夜巡的士兵还靠在街道各处,昏昏欲睡。
      有几个被惊动了,正惊疑不定看着仿佛凭空出现的一行人。
      然而看到女人青色的华服和腰间的令牌,又纷纷噤声,不敢多问一句。

      荼的心却在看到这一幕之后愈发冰凉。

      “跪下。”
      回到闻章台的楼阁上,那是主君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荼却第一次没有听她的指令,眼睛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问:“你把涵容怎么了?”

      其余人都得到指令,将姜氏旧部押送到地牢之中,四更声刚响,空荡荡的楼阁寂静无比,将她本不大的质问声一遍遍反射、回响。
      “涵容?哈哈哈哈哈……”听到她的话,女人竟然微愣了一下,“她可比你要听话得多。自然,她也不如你……”

      “啪——!”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掌。
      尖锐的指甲随着女人过大的动作划伤脸颊,荼却对这样的痛楚习以为常,可女人却犹嫌不够一般,走上去捏住她有些红肿的脸颊:
      “你比她更像那个女人的孩子——蛊惑人心、勾.引权贵,无所不用其极——又或许,我应该说,你比姜氏那个贱人更甚。”
      她好像恨极了她,仿佛只要看到她的脸,她心中那把火便要越燃越旺,直到将两人一并烧光殆尽,才能休止。

      直到长而尖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肤之中,鲜血都流进指甲缝里,她才扯起唇角,扬眉笑了:
      “毕竟,有这样一张脸……谁能不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你的裙下呢?即便是险些死在你手里的人。

      她说话意有所指,荼感觉心中愈发冰凉。
      “是雩里疾——”
      女人不置可否地打断她:“你有手段,用在任务上,我从未置喙过;可我的手段,你也见识过。”
      她挥了挥手,抬步向外走:“叛徒的下场,你知道的。”

      两个侍女从门外的黑暗中走进来,礼貌性地对她行了个礼:“姑娘,这边请吧。”

      禁闭室很小,小到如今身量见长的荼得蜷起身体才能进得去,几乎像是个狗洞。
      可是铁门一锁,上下左右,竟然一丝光线都不能透进屋里,头顶开了一个极小的透气孔,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
      在这样的小屋子里,不知日月晨昏,不知时间流逝,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真能离开,即便这里安静到了极致,也教人难以安睡。
      荼却觉得心下一松。

      ——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

      荼知道,无论事情原委究竟如何,主君已认定她是主动私下联系雩里疾。
      没想到雩里疾合作不成竟找到闻章台来。
      如今禁闭之罚必定难逃,只是不知道雩里疾到底和主君说了多少。

      惩罚的时间比她想得还要短,是主君亲自拿着钥匙打开门,将浑身都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动弹不得的她放了出来。
      然而,看着主君脸上意味不明的笑意,她却愈发感到不安。

      然后,她就带着她,一路来到了她私下藏在云梦泽的,姜氏的墓前。
      刚走进云梦泽,荼就已经猜到她要带她去哪里。
      她曾经尝试按照熊良夫说的方法联系暗中跟随、保护她的人无果,回过神来,他们已经涉过浅滩,站在了那座小小的墓碑前。

      小小的墓碑被人隐藏得很好,拨开层叠的芦花,涉过泥泞交加的浅滩,几只野鸭受惊而去,墓前放着一束将枯的兰草,碑上镌刻的四个字在光下清晰可见,没有一丝杂草,似乎不久前刚有人前来打理过。
      一切都显得那样安详而宁静。

      看到那小小的孤坟,为首的女人只愣了一瞬,就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贱人…你怎么配……怎么也配在云梦泽这样的地方安睡?!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尖锐而刺耳,令人不自觉地胆寒。
      笑声的主人却反而一下冷静下来,她甚至没给始作俑者一个眼神,一双美眸始终死死盯着墓碑上“姜氏”两个字,静立半晌,竟然蹲下去,近乎疯狂地用指甲用力刮在字上。
      令人头皮发麻的难耐闷响持续了不知多久,才有人小心翼翼凑上前,递上了一柄崭新而锋利的刀。

      刚从禁闭室出来,荼的情绪本就难以自控。
      看着自己自欺欺人的寄托被人暴力地连根拔起,满地狼藉,她什么都来不及想,扑上去制止,可是她只有一个人,而况主君带来的都是武力高强的个中好手,三两下便将她制伏在地。
      她只能眼睁睁隆起的小山丘被整个掀翻,直到刨出一个坑,确定里面确实什么都没有,主君才让人停下来,看着空荡荡的土坑,讥讽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目光终于看向一边始终默不作声的荼,“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这么念着她?”

      说完,女人又癫狂起来,三两步上前去掐她的脖子,美艳动人的脸被月光照出几分扭曲的疯狂,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

      好在很快,女人便清醒了过来,她最后看了一眼跌坐在地的荼,冷冷道:
      “你的任务若是再没有进展,你,还有那个贱人的孩子,就一应当做叛徒处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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