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卿衍生]水墨江山》小朱与墨

14、第14章 岁月如珪

　　夜风凄冷。
　　秋月如珪。
　　一切都隐匿在黑暗中。
　　唯见龙皓牵着林业平宽大的衣襟，一脸担忧道：“师父，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刚才没有看见什么吧？”
　　“我？从学馆出来后，顺道来林子采撷蘑菇。”
　　“采蘑菇？”
　　“是啊，不是让你和康儿回家做饭么？你为何到了这里？”
　　“我……我捉山鸡。”
　　“哦，捉山鸡啊，”林业平扫了小徒弟一眼，语丝淡淡，“怪不得跑得浑身是汗。”
　　“是啊，是啊。”龙皓抹了把冷汗，点头如捣蒜。他一路上偷偷瞄了师父几次，眼见对方笑容温暖一如往常，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苍翠竹林中，林业平袖袍萧然走在前面，夜风吹拂得他衣袂乱飞，如幻如化。
　　少年忽然追上几步，毫不迟疑地牵起了师父的衣袖唤道：“师父，等我。”他的语气含了一丝不容拒绝的期盼。
　　“怎么了？怎么突然变成了小孩子？”林业平心下了然，却不动声色地扯回自己的衣袖，语丝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没什么，想起以前在乌衣巷里，师父就是这样牵着我走……”龙皓语气微微哽咽，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林业平的委婉拒绝，令他有些失望和沮丧。他想起乌衣巷内，曾经有位模糊的白影侧身低头，轻声细语地叮嘱着自己，想起俩人携手走过的岁月。
　　自己长大了，而师父却仿佛离自己原来越远。
　　林业平听得对方语气有异，他心下了然，遂道：“你现在已经长得快和师父一般高了，以后师父再也不能牵着你走前面的路。你离开水墨村之后，要学会自己……”

　　“师父，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说过，只要皓儿不怕苦不怕死，就可以永远跟着你。”龙皓语气焦灼，一阵怒气上涌，顿足道：“你说话不算话，为什么要赶我走！”
　　林业平望着小徒弟那急得通红的英气脸蛋，不禁恻然微笑道：“师父……什么时候要赶你走了？”他的笑容带着看透世情的了然。
　　“可你刚才还说，要我离开水墨村。”龙皓眨了眨眸子，连声质疑。
　　“你不是想游历天下么？迟早会离开这里。”
　　“我想伴着师父游历天下，若是师父不走，我绝不离开水墨村。”
　　“呃……”
　　“师父，你答应我嘛，答应嘛！”龙皓拉长了声音，明显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你……好罢。”林业平垂下眼帘，低声应诺着小徒弟的要求——他的声音有些惋惜和无奈，却没有怨责。

　　师徒二人的对话，随着夜风传入一个人的耳朵。
　　袁康僵立在粗大的树干后，不敢擅动分毫，然而眼睛里却涌起了迷惘的情愫。
　　林中虽然阴暗，然而方才林业平对龙皓那种偏爱、呵护的眼神，完全暴露在袁康视线所及的范围内。那种无可遮掩、真情流露的温柔，不仅羁绊了懵懂未知的孩童，更是禁锢了树后少年的一生。
　　师父，
　　站在你身边的人，为何不是我？
　　彼此约定携手相伴，游历天下的人，为何不是我？
　　我，只能默默地守候，悄悄地窥视。
　　——只是因为乌衣巷中，你们相逢于早我一步的春雨时节？
　　袁康站在盘根错节的松柏树下，狠狠地一拳拳砸在老树干上，斑驳粗糙的树皮上渐渐显出一个模糊的血印。

　　回到竹楼的房内，清香四溢的饭菜早已端上了餐桌。
　　袁康神色自若地扒着碗里的青菜，一脸平静地道：“阿皓，你又偷懒不做饭，方才去了哪里？”
　　“我陪师父菜蘑菇去了。”
　　“哦，刚才替你抓了只蟋蟀，养在陶罐子里。”袁康慢悠悠地夹着菜，送到林业平的碗里：“师父，吃吧。”
　　“嗯。”

　　“阿皓，你在干什么？”袁康不耐烦地问道。
　　原来，龙皓抱着大海碗蹲在竹篱笆的角落里，正全神贯注地逗着一窝刚出生的小雏鸡。
　　粉团团的小生命体态笨拙地从鸡蛋壳里爬出来，柔柔嫩嫩、摇摇晃晃的样子站都站不稳，却睁着圆圆的小眼睛天真地望着这个陌生世界。
　　龙皓喜不自禁地拿着饭团去逗弄它们，“咯吱咯吱”，小鸡爆发出喜悦的娇嫩叫声。
　　“哇哈哈……阿康，快来看啊，小雏鸡太好玩了。”
　　“有什么好看的。小雏鸡还不是要长大，长大了还不是会老，会死，会被人吃掉。”
　　“切！阿康你懂不懂生命的奥义啊？”

　　“阿皓，你真烦，还不快回来吃饭。噗……呸……鸡毛飞了一地，脏都脏死了。”
　　“哦？小雏鸡出来了？”林业平放下了碗筷，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是啊，师父，刚出生一会儿，浑身湿漉漉的，好玩极了。来，快来看！”
　　“嗯。”林业平从善如流地走了过去，蹲在地上也逗弄起小鸡仔。

　　“师父，你把食指伸出来……伸出来嘛。”
　　“不行！”林业平一口回绝，毫无商榷的余地。
　　龙皓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地附手笑道：“师父，你还是像以前那样担心伤了这些小家伙么？不会的，出生的小东西其实生命力很强。”
　　“不行，他们太小了。”
　　“嘻嘻，其实小鸡仔很勇敢的，师父，你也勇敢一点。伸出来啊，伸手！”
　　林业平有点犹豫地伸出手指，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见状立刻争先恐后地挤过来，奋力敲啄着他修长莹白的指头。
　　“笃！笃！笃！”

　　“噗哧！”林业平禁不住展颜微笑。原来，他的指尖传来温暖的触觉，痒痒得令人忍不住发笑。
　　“你看，小鸡不怕你，也不会受伤，对不对？”
　　“嗯。”
　　“哈哈，师父你笑了，是不是很痒啊？好玩不？”
　　“不错，像你小时候。”
　　“我？小时候？”
　　“是啊，那会儿刚捡到你的时候，你也是浑身湿淋淋地抱着我不放。好几次晚上睡觉饿了，就抓着我手指头啃个不停，啃得我一手的口水——你是不是连做梦也在啃猪蹄？”
　　“师父！师父！”龙皓满头黑线，告饶地抓着林业平衣袖，“师父，这完全是误会……误会……”
　　“误会？行，那就是师父半夜自己啃的。”

　　龙皓满脸委屈，正要继续磨叽几句的时候，袁康的声音冷冷传来：“阿皓，满院子的鸡仔绒毛乱飞，你小心师父的气喘咳症要犯病。”
　　“哎呀，我差点忘了。师父，你快上楼回避一下，我打扫院子。”
　　“没事的。”
　　师徒几人一如寻常的用完膳，龙皓立刻讨好地跑去洗碗。

　　“慢着。小皓，你的生日就在本月十四罢？”林业平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啊，师父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随口问一句，师父年纪大了，怕忘记一些事情。”
　　“吓，师父你正值春秋鼎盛，哪里年纪大。”
　　“少啰嗦，快去洗碗。”袁康不耐烦地催促着，自顾起身收拾着书桌上散乱的典籍。
　　“康儿，不用收拾了。”
　　“咦？”袁康望着略有倦意的林业平，追问了一句：“师父你今晚不写东西了吗？我给你研磨吧。”
　　“不用了，等会儿让小皓替我磨墨，他现在的年纪，浑身的劲都使不完。”
　　“好。”
　　袁康慢吞吞应了句，坚持替林业平泡了壶热茶后，才转身下楼。

　　开馆授徒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而林业平馆中的弟子也一天天减少。
　　师徒三人走在放学归家的路上。
　　“师父啊，”背着书袋的龙皓好奇道：“阿牛和阿船会跑哪里去呢？”
　　“谁知道。”袁康狠狠剜了龙皓一眼。
　　“喂，你眼神很怪啊，看着我干嘛，又不是我带他们出去玩的时候失踪的。知道你平时挺维护那两个小子，可他们失踪又不关我的事情。”
　　“阿牛和阿船能去哪里？”林业平自语了一句。
　　龙皓忙不迭地安慰道：“师父，你放心，他们俩兄弟平时老实巴交，胆子又小，肯定不会跑远的。只要不跑远，便不会遇到黑瞎子和野狼。”

　　“对了，阿牛他们失踪后 ，秋婶怎么样了？”林业平问道。
　　“阿秋婶一个妇道人家，孤儿寡母可怜得很，这两天不停的哭。”龙皓想了想，突然道：“师父，不如我们顺道去阿秋婶家里看看她，安慰她两句。还有，今天晚上我们早点吃饭，我和阿康跟着董大叔他们一起打火把去寻人。”
　　“嗯，小皓，你先回去，阿康陪我去秋婶家。”
　　“师父，我也一起去嘛。”
　　“你一个人回家，先温书再做饭，今天在学馆的课业，你还没完成。”
　　“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