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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千古艰难唯一死 ...

  •   镜湖边的竹楼旁,袁康刚挑了一担泉水回来,甩下扁担愤愤然地道:“阿皓这家伙,本来走得好好的,突然窜出去连影子都不见了。难道……又去哪里斗蟋蟀了?”
      “蛐……蛐……”
      说曹操曹操就到,就在袁康低声抱怨未毕的时候,竹楼下的一蓬青草从中,竟然传来了蟋蟀的欢乐叫声。
      “蛐!蛐!”
      本来不想去理会这小玩意的叫声,岂料小东西竟然不识相地叫个不停。

      袁康忍无可忍地跑到竹楼旁,果见那蓬幽深翠绿的芭蕉叶下面,蹲着只通体翠绿的蟋蟀,正在凶猛地嚼食着芭蕉的茎叶。
      袁康常陪着龙皓去斗蟋蟀,自然知道,寻常蟋蟀多为黑褐色,头圆,胸宽,叫声短促。可是现在这只蟋蟀明显和普通蟋蟀不同,不但肢体粗壮健硕,体格凶猛,而且连叫声也凶悍无比。

      “唧唧吱!唧唧吱!”
      这样的一只蟋蟀就是龙皓嘴里“万里挑一”的蟋蟀王,若是捉了去好生调/教,定会打遍水墨村无敌手。若是龙皓看见这样一只蟋蟀出没,保管兴奋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千方百计也要弄到手。
      想到这里,袁康撇了撇嘴,千不情万不愿地倏然出手,准确无误地揪住了蹦跶得正欢的蟋蟀王。

      “唧唧吱吱!”翠绿色的蟋蟀王扭动着壮硕的身躯,挥舞着触须和肢体在袁康手里剧烈地挣扎着。
      “哎呀!”袁康一不留神,居然被这昆虫咬了一口。
      他登时心下盛怒,眸中冷光一凛,便要发力掐死这掌中的小东西。然而,就在这一瞬,眼前忽然浮现起龙皓那笑得一脸灿烂,没心没肺的模样。
      袁康冷哼了一声:“算你走运!”
      ——也不知道说的是蟋蟀还是龙皓。
      “噔噔噔!”袁康拎着活蹦乱跳的蟋蟀王爬上楼,满脸嫌恶地“呯”地一声把它塞进了龙皓床头的陶土罐子。

      他在厨房一顿忙活之后,忍不住出门手搭凉棚,遥望竹楼前的小路。
      小路幽深,曲曲折折延伸到竹林的深处,无数的翠叶打着旋儿落了下来。可是,竹林中,始终不见龙皓的身影。
      不久,湖风吹来了米饭的清香,厨房炊烟袅袅升起,又随着清风款款送到了远处的竹林。“嘎嘎嘎!”青碧色的湖水旁,两只雪白的胖鹅蹲在竹排上,扑打着翅膀闹腾得正欢。
      “龙皓到底跑哪里去了?”袁康暗自嘀咕着,熄灭了灶里的柴火出门。

      一路行来,但见村里炊烟陆陆续续的升腾而起,三三两两的归家猎人身上挂满捕获的猎物,大踏步地走在青石板小道上。
      “三儿!回家吃饭了!”
      “嗯,娘,我们回来了。”
      “铁子……铁子,回家了!”
      篱笆门的院里,守在家里中的妻子满面笑意地迎了上去,帮自家的男人卸下肩膀上沉重的猎具。而那流着鼻涕的孩子摇摇晃晃地扑上前,抱着爹爹的裤腿撕扯着不放手。
      “依……呀呀……糖……糖吃……!”
      “没有糖,今天采摘了不少野果子,乖,拿去吃吧。”董铁衣抱着怀中的娃娃,耐心地逗弄着。

      “董家婶子,你看见龙皓了吗?”袁康站在篱笆门外,问了一声。
      “阿皓么?没看见。”
      “你说阿皓?看见了。”董铁衣哄着怀里的娃娃,想了想,指着一条僻静的小路道:“那边的林子深处,你去那边找找。他当时跑得很急,好像后面有人追着他似的。”
      “有人追他?什么人追他?”
      “我也不知道,看他紧张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没啥事,叫我快走。虽然林中很暗,不过我铁牛眼神儿好使,就算那些人藏着掩着,我也能看个七七八八。他们穿着灰色衣服在远处等着阿皓,看样子毕恭毕敬的,倒也不像是坏人。”
      “是村里的人么?”
      董铁衣想了想,摇头道:“没看仔细,不过瞅着衣服又体面又贵气,不像村里人,八成是他在外面认识的朋友。”
      袁康道了声谢,走了出来。他心里琢磨着:“龙皓外面的人?龙皓能认识什么样的人?他和我一样是小乞丐被从小收留,能认识外面哪些体面人?”

      暮色越来越浓,青雾开始在林间飘浮着,流动着。
      袁康的眼前是一片扑朔迷离,不可捉摸的雾境,所有的一切都被包上了昏黄模糊的外壳。随着雾气的飘散,“沙沙沙!”空气中传来金属甲胄轻微摩挲的撞击声。
      “甲胄!”
      袁康心下一个激灵,猛然警惕起来:“水墨村中的人皆是与世无争,怎会有人穿着金属甲胄在密林中潜行?”
      他果断地闪身在粗壮的树干之后,屏住了呼吸,不久,果然见前方有影影绰绰的模糊人影闪过。
      “追还是不追?”他只略一犹豫的功夫,对方已消失在密林深处。
      浓雾,
      在远处回荡。
      幽深密林中,蕴藏着梦中那温柔而诡谲的召唤。
      袁康亦步亦趋地走了进去。

      蓊蓊郁郁的林中,并没有想象中恶魔的存在。
      相反,姜国阁老唐浠诚迎面拦在林业平身前,恳声道:“我们想请先生出面斡旋,规劝太子殿下早日返回皇城,以继大统。但先生迟迟不肯行动,不知是何故?”
      “你又怎知我没有规劝于他,难道你们日夜监控我的住所不成?”

      项少逸道:“阁老方才已经见过太子殿下,太子的初衷丝毫不改,显见先生并无诚意。”
      “唉,太子甚至以极端言辞威胁老臣,执意不肯归家。殿下乃万金之躯,老臣等人不敢随意造次强行带他离开此地。”唐浠诚面色整肃地躬身一揖:“所以,万望先生成全!”
      林业平避身而退,口中道:“不敢,阁老位高权重,林业平只是一介山村野夫。”
      唐浠诚叹了口气,寒声道:“既然先生不肯答应斡旋,唐某人只能无礼了。”他手一挥,埋伏已久的十几名黑衣人立刻显身而出。
      林业平望着对方手中精光闪烁的百淬钢刀,嘴角噙了丝冷笑:“阁老是想让林业平伏剑就诛?”
      “非也。”

      唐浠诚精干的面容上,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感喟:“先生若是死于非命,太子殿下岂不恨我入骨,归家之事更是遥遥无期。唉,林先生有箕山之志,怀文抱质,恬淡寡欲,在下甚为敬重……”
      “唐阁老想说什么?”林业平冷然肃立。
      “我观先生湖滨隐居,箪瓢陋室,若饫万钟,若要先生出山致仕,断无可能。”唐浠诚继续着感人肺腑的长篇累牍:“所以……先生高风峻节,琨玉秋霜,若能蹈节死义成全太子,我必将禀明国君,将先生以重臣之礼,造陵迁葬。”

      他说这话的时候,言辞慷慨容色整肃,似乎林业平上恤国主尽忠殉难,乃是理所应当、无上荣耀的事情。
      然而,那项少逸将军的脸上却露出了惊异、不忍之色,显见唐浠诚此前并没有和他商议过此事。
      唐浠诚挥手示意,便有人毕恭毕敬地奉上了青碧色的瓷瓶。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先生应当明白老朽的意思。”
      “好!好一个‘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原来,唐阁老想劝我束手受戮,自行赴死。”林业平一脸平静,缓缓摩挲着掌中那枚青碧玲珑的名贵瓷瓶,淡然道:“只可惜,千古艰难唯一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林业平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轻言损毁。”
      唐浠诚没有回答林业平的质疑,却状若无意地提醒道:“我听闻先生的弟子年少风华,正值有所作为的时候,若是……”
      “你们抓了康儿?”林业平失声道,素来平静的眸中闪过一丝遑虑。
      “先生多虑了,”唐浠诚依旧不动声色,“袁公子乃是先生挚爱的弟子,也是太子殿下的好友,我们岂会伤他分毫。”
      “那你要如何?”
      “先生馆中尚有不少弟子,今日更是收了阿牛、阿船两只小学童,我看这些孩子聪颖可爱很是中意,若是……”他不急不慢地缓缓说来,苍枯面容在暗黑中模糊难辨,唯有疏淡的月光将他拖成长长的身影,仿佛恶魔悄然降临人世。
      这种似曾相识的眼神,自己身处地下的黑暗中,曾经无数次地对峙过。
      林业平不禁打了个寒颤。

      月色凉如秋水,林中气氛出奇的静谧,夜风拂动林业平薄凉的轻衫,他的眸中涌起一股难掩的失望。
      不错,是失望!
      在辗转、流离、漂泊人世之后,对人性的再次失望!
      夜风凌乱地吹拂着,月华照在林业平面无表情的脸庞上。这里的生活,原本那般安宁,而他,本可以遗世独立地生存在这个世界,可是,偏偏有人再度叩响了心中的杀伐之音。
      这些污浊的黑暗,要将他再度拖入沉沦的深渊,永寐的幻境。
      林业平眉峰渐渐聚集起来,瞳孔倏然收缩,宛如星辰的深眸迸裂出刀锋般的寒光。

      茫茫月色。
      青穹中忽然飘过一缕凝锐的肃杀之意。
      项少逸猛然拔剑出鞘,低喝道:“杀气!有高手!”
      与此同时,密林外也响起了一个声音:“姓项的,跟屁虫!你们给我滚出来!”同时伴随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唐浠诚做了个手势,示意那些隐匿在黑暗中的军士继续藏身,尔后平静道:“太子殿下来了,我们就此告辞。先生惇信明义,何去何从,请自行斟酌。”
      唐浠诚一行人消失在密林。

      林外人影骤闪,“师父——!”一声呼唤响起。
      就在方才,林业平雪白的衣袖已如流云般飘起,冷冽的光芒从他袖底猝现。现在,闻得龙皓的声音传来,那如水波般荡漾的衣袂瞬间复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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