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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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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山的初夏总裹着松木香,像浸了百年松脂的风,吹过衣襟时,带着点清冽的暖。
傅书华的剑尖挑着片刚落的银杏叶,鹅黄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透明的光。
她手腕轻转,叶片便顺着剑气旋出个漂亮的弧,像只打转的蝴蝶,稳稳落在青石板上,连叶脉都没折损半分。
她身后的萧砚卿收剑而立,玄色衣袍被山风掀起边角,露出腰间悬着的“惊鸿”剑,剑穗上的银铃偶尔轻响,像在给她的动作打分,叮铃一声,是满意的调子。
“手腕再沉半寸。”他走到她身侧,指尖虚虚悬在她腕间,离衣袖只有半分,没碰到,却精准指出了偏差,“‘流云破月’要的是剑意连绵,像山涧的水绕着石头走,不是光靠力气甩剑,那样剑招会散。”
傅书华依言调整,果然觉得丹田的灵气顺着手臂淌得更顺了,剑气裹着叶片再旋时,连风声都跟着变了调。
她侧头看他时,正好撞见他望着她的剑穗走神——那是他前些日子送的,银铃下缀着颗小小的山茶花玉坠,通透得像块凝脂,他说“这是云雾仙阁的清玄长老托人带来的,山茶花性温,能聚灵气,配你的剑正好”。
换作从前,他此刻该耳根发红,慌忙别开视线,找个“练剑要紧”的借口岔开话题。可如今,他只是坦然迎上她的目光,甚至屈指弹了弹她的剑鞘,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点亲昵的调侃:“再练十遍,晚饭我让膳堂留了你爱吃的冰镇莲子羹,加了蜂蜜的那种。”
【sty-777:(打了个哈欠)啧啧,某人终于不嘴硬了,“我娘让的”变成“我让膳堂留的”,这觉悟,进步显著啊。(翻着数据面板)当前好感度820/1000,肢体接触界限从“碰一下就炸毛”进化到“坦然指导”,连呼吸频率都同步了三成。这进度,像极了炖到火候的莲子羹,稠得刚好,甜得不腻。】
傅书华没理脑海里的系统,只是收剑时,故意让自己的剑穗轻轻碰了碰他的。银铃相击,脆响在松林中荡开,像串没写完的诗。她看见他唇角弯了弯,眼里的光比初夏的阳光还暖,像融了团金子。
这半年来,她早已不是那个初到九霄山、连剑穗都握不稳的“外人”了。
每日卯时跟着萧砚卿练剑,从基础的“劈、刺、挑”到如今能熟练使用“流云破月”,剑气甚至能卷起三丈外的落叶;辰时去藏经阁抄剑谱,阁里的长老会笑着给她递上浓茶,说“你这字越来越有剑骨了”;午时帮药圃的师兄晾晒灵草,认出的草药从最初的十几种到如今能分辨“迷迭藤”和“凝露草”的细微差别;傍晚偶尔还会和几个相熟的女弟子去后山采野果——她们知道她曾在云雾仙阁学过医,常来请教草药知识,连从前对她颇有微词的李师弟,也会在练剑卡壳时挠着头喊她“傅师姐”,递上他娘做的桂花糕当“请教费”。
变化最大的,是萧砚卿。
他不再找“顺路”“长老让的”当借口,关心直白了许多。会在她练剑累了时递上水囊,水永远是温的,说“喝凉的伤嗓子”;会在她研究新草药时搬来小板凳坐在旁边看,手里还拿着本《百草经》假装研读,实则目光总落在她的指尖;甚至会在膳堂有人故意挤兑她“女子练剑不如男,花拳绣腿”时,冷冷一句“傅书华的‘流云破月’,你未必接得住,不信可以试试”,噎得对方哑口无言,灰溜溜地端着碗走了。
“想什么呢?”萧砚卿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他正弯腰捡她刚才挑落的银杏叶,指尖捏着叶片转了半圈,叶脉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晰,“脸都快贴上剑鞘了,再贴就要沾上剑油了。”
傅书华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盯着剑穗上的山茶花发愣。她最近总想起上个月写的那封信——
信是写给养父母的,他们是她穿书后唯一真心待她的人。信里说,九霄山的灵气养人,清玄长老也修书给他们说了她的情况,长老允她留下修习,或许要住三五年,让他们不必挂心。她没提傅卿涟,也没说萧砚卿,只写了松风、剑声和药圃里长势正好的灵草,写了阿禾师妹送她的野果很甜,写了萧砚卿教她的剑法很有趣。
回信是上周到的,养父母的字迹透着欣慰,说“你安好便好,家里一切都顺,不必急着回,在那边好好学,别给人家添麻烦”。傅书华把信纸折好收进木盒时,心里竟有种“这里已是家”的安稳,连呼吸都觉得比在京城时顺畅。
“在想招生大会的事。”她据实以告,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剑穗,那穗子是刚才练剑时不小心掉的,“听说今年来的人特别多?”
九霄剑宗每年初夏会开山门招生,凡年满十二岁、有灵根或有武学基础者均可应试。今年恰逢百年一度的“宗门大比”,不仅有凡人来应试,连其他小门派的弟子也想来碰碰运气,希望能在大比中崭露头角,被长老看中收为亲传弟子。
萧砚卿把银杏叶夹进她的剑谱,那是本她常看的《九霄基础剑式》,书页边缘都翻卷了:“人多正好,让你练练手——长老说,今年的新生考核,让你也去当考官,负责看他们的基础剑式。”
“我?”傅书华愣住了,手里的剑差点掉在地上,“我连内门弟子都不是,只是个……借住修习的,怎么能当考官?”
“你剑法进步比谁都快,”他打断她,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像在说自己的得意门生,“再说,有我在,谁敢不服?长老都点头了,你就当去看看新鲜。”
山风卷着他的话撞在银杏树上,沙沙作响,像在笑他的直白,又像在替她应下。傅书华的耳尖微微发烫,刚想说“谁要你护着”,就见远处的山道上涌来一群青色身影,是负责接引新生的弟子,正高声喊着“新生快到山门了,各就各位”。
“该去山门了。”萧砚卿率先迈步,走了两步又回头,自然地等她跟上,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别紧张,就看看他们的基础剑式,不难,比你第一次练剑时强就行。”
傅书华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玄色衣袍的背影,那背影比半年前更挺拔了些,却依旧能给她安稳的感觉。她突然觉得,当这个“考官”好像也不错,至少能看看,那些和她当初一样带着憧憬来到这里的人,眼里的光是不是也和她一样亮。
山门处早已排起长队,像条蜿蜒的长龙。
新生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裳,有粗布短打,也有锦衣华服,背着行囊,脸上带着忐忑和期待。负责登记的弟子忙得满头大汗,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萧砚卿站在石阶顶端,一身玄色劲装,偶尔抬手指点几句“站姿不对,练剑先练身”“握剑太松,像抓着根稻草”,气场凛冽,却比初见时温和了许多,至少不会让人望而生畏。
傅书华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手里捧着登记册,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有紧张得手抖的少年,握着剑的手都在发颤,额头的汗滴在剑鞘上;有故作镇定的少女,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却不停地瞟向周围的弟子;还有几个一看就是练过几年的,站姿沉稳,握剑有力,正偷偷打量着九霄山的建筑,眼里闪着光,像藏着星星。
“傅师姐,喝水。”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弟子递来水囊,是去年被她指点过剑法的阿禾,如今已经能熟练使用“流云破月”了,剑穗上还挂着傅书华送她的平安结。
“谢谢阿禾。”傅书华接过水囊,指尖刚碰到囊身,目光却猛地顿住了,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下。
队伍末尾,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藕荷色衣裙,料子是上好的云锦,鬓边簪着珍珠钗,钗头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圆润的光,正是本该在国师府的傅卿涟。她正和登记的弟子说着什么,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若不是那双看向山门时藏着阴翳的眼,倒真像个一心向道、仰慕九霄剑宗的求学者。
傅书华握着水囊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像被寒草汁浸过。
她怎么会来?
她不是应该在京城做她的国师府千金,继续算计她的荣华富贵吗?来九霄山做什么?难道还没放弃?
【sty-777:(警报声拉响)!!!检测到女配傅卿涟!伪装身份:“仰慕九霄剑宗威名,特来求学”!系统后台显示:她半个月前就离开国师府,一路打听你的消息,显然是冲你来的!危险值:80%!建议立刻通知男主,将其驱逐!】
傅书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傅卿涟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当年在国师府,对方能用“寒草汁”暗害她,能用“醉鱼草”让她在宴会上出丑,心思阴狠,从不光明正大。如今到了九霄剑宗,只会更隐蔽,更难防备,她既然敢来,就一定做足了准备,绝不会轻易被赶走。
“怎么了?”萧砚卿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瞬间拧起,像被山风吹皱的湖面,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比看到林薇薇时更甚,“她怎么在这?”
“谁知道呢。”傅书华收回目光,指尖划过登记册上的名字,声音平静无波,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或许真的是来求学的,毕竟九霄剑宗的名声,谁不想来呢。”
“她的心思你还不清楚?”萧砚卿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泛白,显然是动了怒,“我去把她赶出去,就说她心术不正,不配进九霄山的门。”
“别。”傅书华拉住他的衣袖,指尖触到他衣料下的肌肉,紧绷得像拉满的弓,“这里是九霄剑宗,不是国师府。她想闹,就让她闹——在这儿,有规矩,有长老,有你,她未必能讨到好。”
她抬眼看向萧砚卿,眼里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只剩清明,像被山雨洗过的天空:“而且,我想看看,她这次又准备了什么把戏。总不能一直躲着,这次,我想自己接招。”
萧砚卿看着她眼底的坚定,那坚定里带着成长的锋芒,不再是初见时的怯懦和防备,紧绷的肩慢慢放松了些。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不是之前的轻触,而是带着力量的安抚,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像要把自己的勇气传给她:“好,你想接,我就陪你。别怕,有我在,她敢动你一根头发,我就废了她的手。”
这一次,他没找任何借口,语气里的笃定像磐石,压得她心头的慌乱瞬间消散,只剩下坦然。
傅卿涟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转过头来,脸上立刻堆起温婉的笑,那笑容和在国师府时如出一辙,温柔得能掐出水,还对着傅书华轻轻福了福身,仿佛真是偶遇的姐妹,带着惊喜和亲近。
傅书华回以淡淡的颔首,目光却冷得像淬了冰,比九霄山巅的积雪还寒。
她不会再像青岩寺那时被动防御,也不会像静心苑那样任人算计。
九霄山是她的地方,有她熟悉的剑声、药草,有护着她的人,有她用半年时间挣来的尊重。
傅卿涟想玩,她奉陪到底。
暮色降临时,新生考核暂歇。
傅卿涟果然通过了初试,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被分到了外门弟子的住处,离傅书华的小院不远不近,刚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距离,显然是精心算计过的。
傅书华坐在窗边擦剑,月光落在“揽月”的剑身上,映出她平静的脸。那剑是萧砚卿上个月送她的,说她原来的剑“太轻,撑不起你的剑气”,剑名“揽月”,是他亲手刻的。萧砚卿的剑穗挂在窗棂上,银铃被晚风拂过,轻轻晃,像在给她站岗,又像在哼着安眠曲。
“她肯定会来找你。”萧砚卿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他手里提着两盏灯笼,竹骨的,罩着米白色的绢,一盏挂在门框上,暖黄的光晕立刻驱散了院角的阴影;一盏递到她面前,“防着点,她的手段阴得很。”
灯笼的光晕暖黄,照得他眼底的担忧格外清晰,像揉碎了的星光。
“我知道。”傅书华接过灯笼,指尖碰到他的,温温的,带着他练剑后的热度,“你呢?不用去处理新生的事?长老们怕是还在议事堂等着。”
“让师弟去了,他比我细心。”他走进来,很自然地坐在她对面的小板凳上,像过去无数个夜晚那样,拿起她的剑谱翻着,“正好,陪你看看剑谱,等会儿她要是敢来,我就帮你把她轰出去。”
月光透过窗棂,在两人之间投下交叠的影,像幅淡淡的水墨画。傅书华翻开剑谱,指尖划过“流云破月”的图谱,萧砚卿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偶尔提醒一句“这里的转腕要快,像你上次摘山茶花那样,手腕要活”,声音低低的,混着晚风,格外安心。
没一会儿,院门外传来刻意放大的脚步声,是林薇薇。她抱着剑谱站在门口,瞥了眼屋里的两人,撇撇嘴,语气还是冲,却没了之前的敌意:“萧师兄,长老让你去趟议事堂,说新生的剑法考核标准要再定定,林长老吵着说要加难度。” 她说完,顿了顿,在转身时,故意撞了下傅书华的板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傅书华,那个傅卿涟看着就不是好东西,眼神太毒,你自己当心点,别被她骗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绿色的裙摆扫过门槛,背影看着竟有点别扭的关心。
傅书华愣了愣,看向萧砚卿,他也正看着她,眼里带着点无奈的笑:“她就这样,嘴毒心不坏,就是……有点好胜。”
山风穿过院子,吹得窗棂上的剑穗轻响,银铃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傅书华低头看着剑谱上的字迹,突然觉得,就算傅卿涟来了又如何?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别人身后的炮灰傅书华,也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叶昭黎。
她是傅书华,是能在九霄山握剑、识药、安稳立足的傅书华。
身边有嘴硬心软的守护者,有别扭却真诚的提醒者,还有盏永远为她亮着的灯笼,照亮她身前的路,也温暖她身后的影。
窗外的蝉鸣渐起,混着远处练剑的呼喝声,像一首热闹的夏夜歌谣,充满了生机。
傅书华低头看着书页上的剑式,唇角悄悄弯了弯,眼里的光比灯笼的光晕还亮。
傅卿涟,欢迎来到我的地方。
这一次,该换我让你知道,什么叫自讨苦吃了。
剑穗上的银铃又响了,像是在为她加油,又像是在宣告一场即将来临的较量。而这场较量,她有信心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