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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神光乍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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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场的日头斜斜挂在西天上,像枚烧红的铜钱,聚灵阵的光晕染着层暖红,却暖不透台上台下那层紧绷的寒意,像结了层薄冰。
“下一场——九霄剑宗傅书华,对战九霄剑宗傅卿涟!”
主持长老的声音落下时,看台上的议论声陡然变了调,像琴弦突然断了根,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是她们俩?同父异母的姐妹?”
“傅卿涟是陈长老的弟子吧?听说进境很快,尤其擅长‘落英剑’;傅书华跟着婉华仙尊,学的多是医理,剑法倒是少见她展露。”
“陈长老的弟子对婉华仙尊的弟子,这输赢可不好说啊……说是同门比试,怎么看都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
傅卿涟提着剑走上台时,藕荷色裙摆在聚灵阵的光里泛着柔波,像朵盛开的水莲。她比傅书华年长三岁,入门虽晚,却总以“姐姐”自居,此刻隔着白玉台面看过来,眼底带着点施舍般的笑意,像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雀鸟:“书华妹妹,入门早归早,可论剑法,你怕是还得叫我一声姐姐。”
傅书华握着“碎影”的手稳了稳。剑身映出她沉静的眉眼,她入门三年,跟着婉华仙尊学的多是医理与防御剑法,“流云破月”练得虽熟,却偏于守势,论攻击性,确实不如傅卿涟专攻的“落英剑”凌厉。但她没接话,只是拱手,声音清冽如泉:“请姐姐指教。”
萧砚卿站在台下,月白广袖下的手悄悄攥紧,指节泛白。他比谁都清楚,傅卿涟这话里藏着的恶意——傅书华入门早,却因身子弱鲜少参与比试,傅卿涟偏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踩着“入门早晚”做文章,无非是想让她难堪,想让所有人觉得“你看,就算入门早又怎样,还不是不如我”。
“铛!”
两剑相击的脆响陡然炸开,像块冰投入滚油。傅卿涟的落英剑起手便带了七分狠劲,剑影如纷飞的花瓣,粉白的虚影在半空簌簌飘落,却每一片都裹着凌厉的灵力,直逼傅书华面门,带着股“速战速决”的压迫感。
傅书华不慌不忙,碎影剑在她手中划出半圆,像道流动的月光,精准地磕在落英剑的剑脊上,“叮”的一声脆响,借力后退半步,避开了锋芒,姿态从容得像在散步。
“妹妹这‘流云剑’倒是练得熟了。”傅卿涟笑了笑,眼底却划过一丝讥诮,剑招却更密,花瓣虚影层层叠叠,将傅书华围在中间,“只是光会躲,可不是长久之计,难道婉华仙尊没教过你,剑是用来攻的,不是用来挡的?”
她的剑越来越快,藕荷色剑穗在半空划出纷乱的弧,像张收紧的网,渐渐将傅书华逼到台边,再退半步就要坠下台去。看台上的陈长老捻着胡须点头,眼底带着赞许——这落英剑的“缠”字诀,傅卿涟已练得有他七分火候,缠得对手喘不过气,正是此剑的精髓。
傅书华的额角渗出细汗,沿着鬓角往下淌。她的灵力本就不如傅卿涟充沛,几个回合下来,手臂已有些发麻,像灌了铅。但她没乱,碎影剑始终护在身前,剑光绵密如织,像道无形的墙,任落英剑如何刁钻,也难再进半寸,守得滴水不漏。
“只会守吗?”傅卿涟的耐心渐渐耗尽,语气里的讥诮更浓,突然剑招一变,落英剑陡地向上挑起,剑尖擦着傅书华的锁骨掠过,带起一串血珠,像滚落的红玛瑙,“再不让招,姐姐可就真不客气了!”
血珠滴落在白玉台上,像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萧砚卿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疼得发麻,喉间发紧——他教过傅书华反击的招式,那招“缠枝反杀”最适合破这种密集的缠攻,可她似乎在顾忌“同门”二字,始终留着余地,不肯下狠手。
“姐姐既出了全力,妹妹自然奉陪。”傅书华抬手拭去颈间的血,指尖沾着温热的红,碎影剑突然翻转,剑招陡变。不再是守势,而是如溪流奔涌般,顺着落英剑的缝隙缠上去,剑光灵动如蛇,正是萧砚卿私下教她的“缠枝反杀”,专破这种看似繁复却暗藏破绽的剑招。
“叮!叮!叮!”
两柄剑在半空相击,脆响连成一片,像串被敲响的玉珠。傅卿涟没想到她会突然变招,竟被打得连连后退,脚下一个踉跄,脸上的从容碎了大半,眼底闪过一丝怨毒——她怎么敢?这个一向被她踩在脚下的庶妹,怎么敢还手?怎么敢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找死!”傅卿涟猛地吸气,周身灵力突然变得滞涩起来,带着股淡淡的腥气,像腐肉泡在水里。她的落英剑上,竟缓缓爬满了暗红的纹路,像蛛网般缠绕,又像极了古籍里记载的某种邪术咒印,透着不祥的气息。
“那是什么?”
“傅卿涟的剑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种纹路?”
婉华仙尊在看台上猛地起身,素白的手指攥紧了玉如意,指节泛白:“是魔纹!她竟练了魔族的邪术!陈长老,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弟子?” 声音里的怒意让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傅书华也察觉到不对。傅卿涟的剑招变得诡异起来,落英剑的花瓣虚影里,竟裹着细小的黑色雾气,像活物般蠕动,沾到她的衣袖上,便蚀出一个个小洞,带着刺鼻的焦味。她下意识后退,却被傅卿涟抓住破绽——
“落英·噬魂!”
傅卿涟的剑突然化作一道暗红的光,像条毒蛇,绕过傅书华的剑锋,直刺她的心口。那光里裹着的魔气,带着蚀骨的寒意,显然是要置她于死地,再无半分同门情谊。
“书华!”萧砚卿的喊声几乎劈裂空气,带着撕心裂肺的焦急。
傅书华仓促间侧身,却还是慢了半步。暗红剑光擦着她的肋骨划过,带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月白纱裙,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她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却被傅卿涟反手一掌拍在胸口,像断了线的风筝,从半空直直坠了下去。
就在这时,演武场突然炸开一阵毛骨悚然的骚动。
“吼——!”
原本被仙门结界压在暗处的妖魔,不知何时冲破了防线。那些低阶的魔物、被驯化的邪兽,甚至还有几只藏在观战人群里的伪装者,此刻都像疯了一样,眼睛赤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疯了似的往傅书华坠落的方向涌,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它们的样子,像沙漠里渴了三天三夜的旅人,突然看见一汪清泉;像濒死的饿狼,闻到了新鲜的血肉。四肢并用,爪牙齐张,连最胆小的低阶魔物,都敢朝着萧砚卿的剑光撞过来,悍不畏死。
“怎么会有这么多妖魔?”
“不是说结界检查过三遍吗?怎么会被冲破?”
混乱来得太突然,连仙门修士都懵了。有人拔剑抵抗,剑气纵横;有人慌忙后退,脸色惨白;还有些与魔族暗中勾结的宗门弟子,竟悄悄往外围退,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他们认出了那股吸引妖魔的气息,是足以让魔族疯狂的“神性”,是能助他们突破境界的至宝。
“抓住她!”人群里有人低喊,是骨符门的弟子,他们的黑袍下,骷髅徽记在混乱中闪着幽光,带着血腥味。
最先动的是萧砚卿。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像道白色闪电,纵身跃起,在傅书华落地前的瞬间接住了她。月白广袖紧紧裹住她,指尖触到她伤口时,滚烫的血让他浑身发颤,像被火烧。
他低头,看见傅书华紧闭的眼睫上沾着血珠,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心头的杀意瞬间翻涌成海,比他冲击灵虚境时的灵力波动还要汹涌。
“不是说点到为止吗?!”
月白剑光骤然爆发,像匹脱缰的雪浪,将靠近的几只魔物劈成齑粉,黑血溅在他的广袖上,与傅书华的血混在一起,触目惊心。剑气之烈,连聚灵阵的光晕都被震得晃了晃,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
林薇薇提着剑紧随其后,青灰色剑光横扫,像道铁壁,护在萧砚卿身侧,嘴里骂骂咧咧,却字字带着狠劲:“陈长老怎么教的徒弟?竟练魔功害同门!还有你们这群畜生,也敢来凑热闹,找死!” 她的剑招比平时凌厉十倍,显然是真动了怒。
而最让人意外的,是夜辞。
他本在回廊下看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折扇上的山水纹,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可当傅书华从半空坠落,伤口里涌出那道淡淡的金光时,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抬头,折扇“啪”地合上,眼里的漫不经心瞬间被震惊取代——
那光!
温润、纯净,带着一种让他灵魂都在颤栗的熟悉感,像极了五千年前玄微殿里,那道月白身影周身的光晕,是他刻在骨血里的信仰。
“神……”夜辞的喉结滚了滚,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墨色身影几乎是瞬间化作一道残影,掠过混乱的人群。他没拔剑,只是折扇轻挥,每一道扇风都带着凌厉的仙气,精准地将那些试图绕过萧砚卿、偷袭傅书华的魔物钉死在地上,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的动作太快,太决绝,不像在救人,像在……守护,像在守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容不得半点亵渎。
即使他还不知道这道金光的主人是谁,即使他看不清那昏迷的少女模样,可身体里属于“仙”的本能在叫嚣——那是神明的气息,是三界法则里,必须被敬畏、被守护的存在,是他等了五千年的光。
仙界有不成文的铁律:见神明之息,必护之,纵粉身碎骨,亦不可让邪魔亵渎。
此刻的演武场,已成了乱战之地。
正道修士结成阵型,抵挡着潮水般的魔物,剑气与魔气碰撞,发出“滋滋”的响声,像水浇在火上。
萧砚卿抱着傅书华,在剑光里艰难地往安全地带退,月白广袖上溅满了魔物的黑血,却始终将她护得密不透风,像座移动的堡垒。
林薇薇和几个九霄剑宗弟子背靠背,为他们断后,剑光交织成网,将魔物挡在外面,嘴里的骂声从未停过,却透着股生死与共的义气。
夜辞的墨色身影在混乱中穿梭,他的目标很明确——扫清所有靠近傅书华的魔物,眼神里的虔诚,与五千年前跪在玄微殿里的那个孩童,几乎重合,带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欲。
而傅书华,陷在半昏迷里,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烫,像有团火在燃烧。伤口里的金光像挣脱了束缚的溪流,顺着血液往四肢百骸淌,所过之处,那些被魔气蚀出的伤口竟在缓缓愈合,带着清凉的暖意。
她能感觉到无数双贪婪的眼睛盯着自己,像针一样扎在身上,也能感觉到三道坚定的力量护在身周——一道冷冽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意;一道莽撞如火,带着咋咋呼呼的关切;还有一道……温润如水,却带着种让人心安的执念。
她不知道,自己肩头那道涌出的金光,正像一盏明灯,照亮了隐藏在仙门大会下的暗流。傅卿涟与魔族的勾结,夜辞对神明的执念,还有她自己体内,连婉华仙尊都未曾察觉的、属于神明的血脉,都在这道金光下无所遁形。
混乱中,傅卿涟被几个骨符门的弟子护着往后退,脸上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勾起一抹扭曲的笑,像只偷到鸡的狐狸。
很好。
傅书华,你终于藏不住了。
等他们发现你身上的“秘密”,发现你是所谓的“神明后裔”,就算萧砚卿护着你,整个仙门,也容不下你了。你只会被当成异类,被囚禁,被研究,永无宁日。
她转身,跟着骨符门的人往暗处退,落英剑上的魔纹渐渐隐去,只留下那股淡淡的腥气,在混乱的风里,飘向未知的黑暗,像个阴谋的尾巴。
而被护在中心的傅书华,睫毛颤了颤,像蝶翼轻扇。她在昏迷的边缘,仿佛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像极了玄微殿神像前,那道月白身影留下的叹息,轻柔而坚定。
“别怕。”
这一次,不再是幻觉。
因为护着她的人里,有一个,已等了这道神光五千年,等得太久,太久。
演武场的混乱还在继续,剑光与魔气交织,嘶吼与剑鸣混杂,而那道微弱却坚定的金光,始终在月白广袖的守护下,亮着,像黑夜里永不熄灭的星,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