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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一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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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天使 第一章:
空枝欲揽斜阳驻,锈锁难囚旧岁寒;
忽见人间千嶂里,凤凰衔泪落孤潭。
行李箱滚轮碾过玄关的大理石拼花——那幅用十三种石材镶嵌的凤凰涅槃图,还是儿子中考那年请日本师傅做的。
“这次是去西双版纳考察橡胶园。”籍福说这话的同时,金属门锁咬合的轻响,告诉龚虹:第N次长时间的孤单日子开始了。窗外那棵技繁叶茂的花楸树在暮色的微风中轻摇花瓣,断茬处新生的瘤结像只充血的眼睛。
她数着丈夫皮鞋声消失的节奏,龚虹伫立在书房的小窗前,伸开双臂扶在窗框上,很多时候一人一树就那么定格在窗里窗外。
丈夫籍福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经常性的各种“出差考察。”
龚虹心里明白: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自己始终都在惯着他,脑子里也会时不时的冒出些许忧虑。担心因为对他的惯施,报应哪天会猝不及防的降临!清楚的记得上一次他出去“考察 ”,她就独自在家一个月零七天!虽然说家务安排得满满当当,但稍微闲下来就觉得诺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因此常常立于窗前,望着窗外那棵花楸树,有时喃喃细语,有时按按太阳穴小声自励:决不能被孤独寂寞击倒!
她幻想着花楸树能听懂。
花楸树摇曳的树梢上一片蓝白相间的织物,那是台风从阳台搅上树梢的儿子的校服丅恤,上大学后也就不要了,随它在树梢上摇曳,有点象儿子在挥手告别:“妈妈再见——妈妈再见……”儿子成年以后,“妈妈再见”成了母子往后生命里跳动的音符,身心都在不断的和妈妈告别……仔细看看:校服布料纤维里还缠着一根灰褐色羽毛,不知是当年那雏鸟掠食的痕迹,还是鹰隼歇脚时的遗羽。
该换纱窗了。”她对着花楸树温柔地说话,还是惊飞几只小鸟,腹语般的振翅声里,似乎响起《金阁寺》里那几句话:我们突然发现的残破,往往在多年前就已经裂开了第一道缝隙。
作为家庭主妇的龚虹企图用惯施和温柔将缝隙抹平,可那缝隙却象七月半的银河,越来越宽,雀桥上人来人往拥挤不堪,尘世的人望而却步。
记不得是哪位名人说:命运给你关掉哪扇门一定会给你打开哪扇窗。
命运的轨迹,从星座就能分析一二,用行话说叫信则真不信则假。龚虹的爷爷融入山水之前是某军事学院的教授,在她几岁时,爷爷那富有磁性的声音,经常将她抱在怀里,讲着她听不太懂的近代战争史的片断,她常常在爷爷抑扬顿挫的故事中,沉沉睡去。
奶奶告诉她,在查出孙女是双鱼座时,满月宴上,爷爷侃侃而谈对小孙女赞不绝口:“我这宝宝孙女:双鱼座,秉水德之柔润,承春气之萌蘖;其性若清波之婉转,其心似皎月之澄明。感众生则泪凝沧海,悯万物则笑漾星潭!若处浊世而神愈澈,纵履荆棘而步愈轻!嗟呼!双鱼之德,合太阴之慈悯,契上善之无形。至柔时驰骋刚强,守拙间暗蕴锋芒。望这宝贝尘缘皆作拈花看,世路悉为濯足行!”
“覌其命宫,能将《归藏》未载的坤乾倒悬之理,化作十二宫的人形自走奇点。以黎曼流行拓扑术,把三维伤痕折叠成高维治愈场的《黄帝九鼎遁甲》!”
众亲友举起酒杯纷纷喝彩!
“愿世间善待我宝贝,谢众亲友抬爱!”爷爷将酒盅里满满一杯苞谷酒仰脖喝尽,仿佛想饮尽孙女以后的长长人生中所有的辛辣!
每每想起长辈的爱,她就浑身充满了无限力量!
爷爷永远也不会想到,若干年以后的宝贝孙女,会在凤凰岛上有一段人生奇遇;是奇遇也是治愈。
第二天清晨,龚虹来到阳台,小鹰见着主人,朴朴的欢迎;究竟是养了几个月,竞也有一分通人性。儿子从外地捉来,发誓要成为教鹰说话的第一人,出外求学后,就把这创造奇迹的机会让给了她这当妈的。她看着笼子里的鹰笑了笑,说:“鹰就是鹰,不可能成为鹦鹉;不在乎能不能说话,只在乎能不能飞翔,是吗?”
她打开笼子,鹰飞向了空中,望着逐渐远去的鸟影,她表情复杂地喃喃自语:“飞吧,飞吧!”
第二天请晨,处理好一切家务,龚虹轻快地登上一辆双层巴士。她习惯于坐在巴士上层的前排,可以时不时的透过玻璃窗欣赏左、前、右沿途的风景。
双层巴士碾过跨海大桥时,咸腥水雾正漫过龚虹面前的《沙洲日报》。第三版角落的启事被咖啡渍洇出毛边:“招聘父母,须子女离巢,母全职……”
她头脑里灵光飞闪:这似乎专为我们家制作的招聘条件!儿子在外求学,并扬言毕业以后全世界游学!再也不需要我这当妈的在家守候:那一声“妈妈,妈妈呢?”会逐渐稀疏。再也不会频繁的每天变着花样的饭菜上桌,还要一催再催了!早就应该与狗屁家庭主妇告别了,只是惯性的拖了一段时间。这张招聘启事就是刹住惯性,向另一个方向起航的路牌!
“谢谢招聘启事!”她亲了亲那些墨香后在心里默默的念叨。
她很笃定的在凤凰岛公交车站下了车,往前走过一段连接凤凰岛与市内的天使路,上□□步台阶,已站在锈迹斑斑的铸铁大门前。门楣上残存的鎏金希佰来文随着日照角度变幻,忽而是“以马内利”,忽而象“苦厄之舟”。 “多年前改制的。”一位女士出现在蔷薇花影里,她轻笑着伸出手和龚虹握在一起自我介绍:“阿加,带您看看凤凰儿童福利院。”
轻盈的腰身和姣好的面容都在告诉龚虹:阿加女士最多二十二三岁,如花一样的年龄。
按惯例带应骋者先参观一番,是院领导规定的节奏,第一次见面有好印象,才好开始下一轮的工作。
穿过挂满历仼院长副院长、以及优秀工作人员黑白照的长廊,龚虹数到第七帧时突然停住——仿佛看到美丽的天使,抱着襁褓站在彩石山上,背景里的教堂尖顶有刺破天穹的欲望。
“之前的老院长。”阿加女士的指腹划过相框灰斑:“她女儿是现任副院长……”话音被飘来的童谣打断,转角处,几个奇异的孩子在玩手印画,最瘦小的那个突然转头——她的右眼窝开着一朵血莲花。最大的男孩——也就四五岁的样子,用明眼看得出来的义肢,在画一只杯子,硕大的杯口朝上张开着,让龚虹有倒点巧克力味的燕麦露进杯子的冲动,又不禁为这冲动哑然失笑!
显然,孩子们对大人们的路过习以为常,叽叽喳喳有唱儿歌的,画画的,要画笔的,各自沉浸在幻想的世界里不亦乐乎。
儿童福利院坐落在沙城湖边半岛上,据当地老人讲,还有一段凄美的传说:女娲补天时,一只七彩的凤凰替她驮五彩石,共驮了七七四十九趟,最后一趟实在是筋疲力尽了,坠落于此,化作凤凰形状的一座湖边岛屿,三面环水,突起的部分名为彩石山,山的右边是一座德国古堡式的基督教堂。
基督教信徒信奉的上帝创造并主宰的世界啊,需要很多天使来振救!
战争时期,政府部门和儿童基金会把紧邻教堂左边的凤凰翅膀开辟出来,建成一座育婴园,专门抚养在战争中牺牲了的烈士子女,前些年才正式更名为沙城市儿童福利院。
只有一条路可以联接市区:天使路。
初夏的晨光撒满天使路,也斜斜照进市儿童福利院二楼会议室,龚虹的目光扫过满墙的锦旗。这是第五次踏进这房间,空气里还飘着上周笔试时油墨试卷特有的味道。她转头看见丈夫籍福正蹲地上,帮助一个小朋友整理书包里散落的彩铅——上次情景模拟时。正是这些彩色铅笔,让假装孤僻的“测试儿童 ”露出了笑容。
“恭喜通过初选的三十个家庭!”所有人同时看向过道里款款走来的胡科长,只见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接下来是最终评估,请各位到隔壁房间完成沙盘游戏。”
龚虹的指尖微微抖了一下,想起上周在笔试卷上写下的答案:当领养儿童出现退行性行为时,应该给予安全岛式陪伴。那些字迹被洇开的部分,此刻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大大的沙盘四周围满了叽叽喳喳的小朋友,众多家庭鱼惯而入,龚虹刚走到沙盘边,一个小女孩自然而然地牵上了她的手,“阿姨您看:兔宝宝在找胡萝卜呢!”龚虹蹲下来摸了一下孩子头发,孩子顺势贴了贴她明静的脸。心理咨询师交换了一下眼神,在评估表上快速记录着。龚虹看着孩子们天真烂漫的模样,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医院产科病房抱着早产儿时的揪心——或许正是那份和儿子初见时的心颤,现在才决心要成为照亮孤残儿童的光。
当暮色染红福利院的玻璃窗时,公示栏前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沙可的名字出现在“籍福龚虹家庭”后,依次是沙慧,沙平、沙凌晨!
二十个爱心家庭的编号,在夕阳下闪闪发亮,籍福把沙可举高高时,龚虹望着丈夫发间新添的白头发,忽然听见心里有什么破土而出的声音。
夫妻俩相视一笑:能从全市一千多个家庭中被选中,成为二十个爱心家庭之一,无疑是很大的荣幸。经过多轮面试考试复试选中后,又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的开始!这种开始似乎又带起来了夫妻关系的热度,二十多年的夫妻俩,随着儿子们的长大开始的若即若离,又因组成爱心家庭逐渐的粘合,比婚姻生活更深刻的羁绊是契约和责任,用心生活的神奇!
雷厉风行,接着就是看租来的房和做卫生。
刚上楼梯的转角,就看见分给孩子们的新家门楣上红色烫金对联:
上联是:爱心筑就温馨港
下联是:和合催开幸福花
横批是:善德永存
阿加老师对看呆了的龚虹夫妻俩说:“现任院长的杰作。”
籍福接话说:“怪喜庆的!”
龚虹照着从福利院领到的密码输入,一串叮叮叮的声响过后,推开门的刹那:积尘如千万年封印的精灵,骤然苏醒,裹挟着星屑般的灵光迸射升腾!在斜照的日影中显形为游动的咒文碎片——它们掠过青铜烛台时,点燃幽蓝磷火,盘旋至天花板间,竟凝成半透明的鸾鸟虚影,振翅时抖落细雪般的时光齑粉,仿佛某种沉眠的远古契约正在灰尘的狂舞中悄然影现,诺大的屋宇发出龙吟般的回响,震得悬浮在半空的尘埃,在晚霞穿透朦胧的窗玻璃时,忽明忽暗:如同被惊扰的时光裂隙里漏出的星骸!每一粒都折谢着旧主人在此结印的残象。
一行人扫视着租来分配的“家 ”,陈年污垢象个被遗弃的腹腔,抽油烟机是溃烂的胆囊,水管里凝聚着黑色血栓,那墙上地板阳台一言难尽……
“领导说做卫生要达到外科手术室的标准。”
同行的籍福听后差点跳了起来,说:“除非重新装修。
“但经费有限!”
籍福还要争辩,被龚虹拦下了:“是招我们来做事的,不是招我们来享福的。”
“况且时间紧迫,二十号孩子们就要入住,国际儿童基金会的工作人员……验收后……就要走了。”
籍福叹了口气对龚虹说:“你要来的,那就开始做呗!”
龚虹处理前任租客遗留的猫砂盆。腐臭翻开的瞬间,两人同时看见砂砾间半融的锡箔纸,上面印着模糊的logo——某假肢厂淘汰的防伪标识。
抹布抹到书柜夹层,发现一本焦黄日记,字迹狂乱:“他们又送来了个断掌女婴,还是兔唇,教友说这是魔鬼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