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鼓声停 ...
-
蔡知侬在平台上一一转发,路长安站在旁边和她一起检查即将发布的内容。其他人还在忙碌,乔恺直接去集团驻守了,集团公关部门忙得团团转,他要得到第一手信息,只能到现场去。
陈露的电话就没停过,她的声音原本清脆,此刻却带着灼烧的干燥,如同被火炙烤的奄奄一息的化,却很有耐心地对参会媒体阐释着同一套说辞。
其他人虽然没有接到任务,但也在工位上待命,黄燕在刷微博,把关于靳钰的评论一条条看过去,平时是摸鱼,此刻却是奋战在舆情一线。
就连赵辉成都一反常态,跟熟识的媒体和合作方沟通。虽然语气嬉皮笑脸,但核心从未偏离秦缘的要求。
每个人都很认真。
像小时候的拔河比赛,一声令下,大家都铆足劲朝着一个方向发力。以前总听老蔡说员工要有凝聚力、向心力,这些词很抽象,但在此时此刻,却又无比具象。
现在,拔河的对手是谁呢?
是时间。
时间的流逝是看不见的,但此起彼伏的键盘、嗡嗡作响的电话、不断增长的评论,都在昭示着时间的能量。时间是最客观、最残忍的东西,它对任何事情无动于衷,不管你之前付出了多少、努力了多少,它只管一点一滴流逝,不给半分情面。但时间也很公平,它对所有人如此,不偏不倚。
蔡知侬刚忙完,看到靳家群里有消息提示,赶忙点进去。
靳弈惟恐天下不乱,在群里分享了一篇链接,出自南城知名金融号。
标题触目惊心:“宜信安创,二十载神话濒临破灭?”
文章内容极为扎实,条分缕析地罗列了宜信安创近几年的公开财报数据,矛头更直指靳弈近年几桩引人疑窦的大动作。其中最致命的一击,是去年高调宣布的东南亚建厂计划,文章直指其疑似转移资产,并附上近期拍摄的工厂现场照片,没有厂房,没有设备,唯有大片荒芜的泥土和在风中摇曳的杂草,一片寂寥。
“……”
那种心慌感再次袭来。
宜信安创的水太深了。蔡家做家具发家,后来开始做日化、服装,再后面转型做材料。但不管怎么变,都是在实业里打转。
而靳家不一样,靳耀华早年靠倒运毛线淘到第一桶金后,开始涉足黑色有色金属领域,后来又进入房地产,除了下面几个厂子外,其他都是虚的。账面看起来风生水起,但实际情况却截然相反,就像文章里分析的,“就像一场击鼓传花游戏,九个井盖在十口井上来回交换。一旦鼓声停下,宜信安创的黑洞将会公之于众。靳钰的豪赌,或将预示游戏结束。”
小天蔡:【那篇文章写得太激进,爸血压高,能撤回吗?】
狗男人:【很保守了】
蔡知侬扔了手机,查看后台评论,果然说什么的都有,幸好关闭了全部评论。
但关掉评论无异于掩耳盗铃,事态比想象中更加严峻。
评论最多的是骂声,基层工厂员工苦不堪言,云谷锌厂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这个月更是连社保都没缴纳,年轻一点的离职另寻去处,但年龄大的即便想走也无处可去。
张师傅接受采访时却只字未提,甚至还给她寄来了一箱土特产。
大家以为,集团只是遇到了资金困难,周转开就好了,大家咬咬牙苦一苦总会过去。但看到靳钰在赌场搂着美女一掷千金,他们的信心瞬间就被抽空了。基层员工给孩子交几百块补课费都要犹豫,靳钰却能输掉上亿。一个亿,足以让工厂顺利运转,让几千名员工安居乐业。
蔡知侬越看越难受,张师傅朴实的笑脸,云谷锌厂破旧的厂房,在她脑海中急剧膨胀。索性关了电脑,去敲秦缘办公室的玻璃门,被允许进入后,蔡知侬推门而入。
秦缘正戴着黑色框架眼镜盯着打印出来的PPT看。她一向注意形象,从来没有戴过框架,蔡知侬甚至不知道她近视,毕竟她的眼睛特别有精气神,脊背也笔直,如一株松柏。
“秦总,我手里的事情忙完了,舆情路长安在盯。”蔡知侬和秦缘四目相对,她不自觉又向前了一步,虽然已经摊牌要离职,但这个时候于公于私都应该做点什么,“还有什么需要做的?”
“坐,”秦缘喝了口咖啡,也不跟她寒暄,顺手把一份数据递过来,“这是企管部发来的最新数据,我需要做两页新的内容,弱化原本集团的部分。”
“明白。”
“不需要多精美,但必须直观展现云谷的业务增长趋势,拿数据说话,越客观越好。”
“我今晚做好发您。”
蔡知侬心里有点难过,那篇靳弈分享的稿子已经被删除了,很明显是集团公关部的动作。秦缘对云谷仍然信心十足,这是她奋战了数十年的战地,她的青春、梦想、希望都寄托在这里。如果她知道真实情况,会不会难过?像锌厂的员工一样,由爱生恨只是瞬间。毕竟,人不怕吃苦,只怕吃的苦是别人咀嚼完的渣。
“辛苦。”秦缘说完,视线又转到桌上的资料上。
蔡知侬起身,拿着那几页纸推门而出。
走廊的顶灯太亮,亮的让她恍惚。
她是靳家的儿媳妇,是云谷的宣传专员。此时此刻,她不该让情绪泛滥。
深吸气,低头思索表现形式,PPT要考虑展示效果,16:9大屏展示,柱状图比饼状图更直观清晰。
她拿笔将关键数据圈出来。
低头进了办公室,一阵熟悉的木质香味钻入鼻腔,这味道让人心境舒展。
蔡知侬的抬眼,对上了靳弈的黑眸。
“靳总来给大家送夜宵,”陈露说,“靳总可关心我们了,第一个来的就是公共关系部,是吧靳总。”
靳弈在蔡知侬的工位上坐着,胳膊无所事事搭在桌面上,玩着她的耳机盒。看她进来,他撑手站起来,眼睛里带着笑意,却还是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集团的突发情况,今天辛苦大家了,”靳钰迈开长腿幽幽走了过来,把一份夜宵递给蔡知侬,在她接过时,食指刮过她的手心,露出洁白的牙齿,“等忙完这一阵,大家休假,和家人出去散散心。”
他把家人两个字说得很重,说完看着蔡知侬,眼眸漆黑。
顶灯投下的细碎白光,为他镀了层很淡的白边,鸦黑的睫毛在眼底拓出黑影,鼻梁更显陡直,偏偏唇角风骚上扬,就差没把结婚证甩在大家脸上了。
陈露内心呐喊。
蔡靳氏,麻烦不要在大家最忙的时候来撒狗狼好吗?!靳家人真是奇怪,老大看着成熟稳重结果赌场翻车,老二看着放荡不羁结果追着媳妇儿跑。你们太会整活了,在惊喜和惊吓中自由切换。
其他人不知内幕,只当靳弈来打鸡血画大饼,虽然又忙又累,却还要装作兴高采烈的样子,职场牛马的老操作的了。
“蔡蔡,你工作忙完先回去吧,媒体大会你要出稿子,别提前累倒了。”陈露适时提醒道。
“对对,监控舆论有我呢,你快回去休息,明天再战。”路长安从靳弈进门就坐立不安了,他再愚钝也知道靳总来干什么,所以赶快深水推舟,把两尊大神送走。
“我有新任务,”蔡知侬扬起手里的几页纸,“我们是一个团队,哪有大家加班,我先走的道理。对吧靳总?”
“我陪大家一起。”靳弈挑眉道,说罢坐在李老师原本的空位上,一幅“我就是不走有本事你赶我呀”的表情,两只长指夹起蔡知侬桌上的数据表,低头看了起来。
这个姿势,他领口的锁骨冷肃,肩胛骨十分分明,手腕上的机械表泛着冷光,无处安放的长腿横在蔡知侬面前。
她不会混淆工作与生活,但靳弈的样子,与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相差无几。他再放飞下去,他俩的关系就瞒不住了。
云谷员工已经吃了靳大少爷的瓜,若是二少爷再爆出隐婚,不知大家会不会把瓜子吐成山埋了这哥俩。今天一天,蔡知侬算是见识到舆论的力量,在公司大家拿着靳家锌水明面上不说什么,但网上评论里不乏内部员工,骂得最凶的也是内部员工。
这个时代,只要有手机就能上网,能上网就会毫无顾忌地爆料所谓真相。
但真相是什么?
真相只是当事人或幕后推手想让你看到的。
“靳总,”蔡知侬说,看得出,黄燕的八卦之魂已经熊熊燃烧,眼睛不断在两人之间徘徊,她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分心,更不想在离职前再出什么幺蛾子,“你在这大家可能没法工作。”
“你这个数据不详尽,我这有份更全的。”靳弈的脚尖碰到了蔡知侬的脚踝,恶作剧般晃了晃,就像高中时代背后总是踢凳子的男生,恶劣又幼稚,“收好。”
蔡知侬点开手机,靳弈发来一份PDF文件,500MB。应该是周群的工作汇报,内容比那篇报道详实得多,甚至可以看到上一季度的财务报表。
确实是保守了。
云谷亏损严重,到了让人胆战心惊的地步。云谷是玩现金流的,现金流跟不上,很多业务做不了。帐面看,云谷已经摇摇欲坠。
上次在楼梯间听到的,都是真的。可这是靳家的根基,靳弈怎么能如此平静、甚至有点悠哉的?靳钰倒掉,他会是受益者吗,就算靳耀华无人可用扶他上位,他的能力能撑得起来吗?“谢谢靳总的资料。”蔡知侬在一个个问号里故作镇静。
再看忙碌的同事,心中更是百感交集,犹如在泰坦尼克号上救水,都是徒劳。
暴雷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们现在只是螳臂挡车,拼尽全力将那一天推后一点点而已。
“不客气,这是你应该知道的。”靳弈说,他站起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只用相信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