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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死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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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持续走低,气温骤降8摄氏度,地面偶尔能看到黄叶。一叶知秋,好像突然就从盛夏的酷暑跌入泛着冷意的秋季。
医院是冰冷的,白色的墙面,白色的天花板,面无表情的患者和家属,抢救室的指示灯异常刺目。
陈露在抢救室外焦虑地来回走动,看到蔡知侬和秦缘妈妈过来,赶紧帮忙上前搀扶。
“怎么样?”蔡知侬问。
陈露欲言又止,“等医生。”
蔡知侬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冷水能让人清醒,当水珠滑过眉毛淌过面颊从下颌线滴落在手上,心情才平复了一些。
以前的生活如同在城堡里,上班之后走到了城堡之外。到底里面和外面,哪种生活是真实的呢?
秦缘妈妈已经不哭了,眼神涣散靠在身后的墙面上,眼睛通红,脊背笔直,她们都是一样骄傲的人,不允许人前的失态。路长安给她买了吃的,她摇头,眼睛盯着手术室的门。
“阿姨,您这时候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不要让秦总担心。”路长安劝道。
老人家端起粥,一口一口喝了起来,她在强迫自己吃。
蔡知侬不忍心看,她的手机没电了,找陈露借了充电宝。刚开机,电话就响起来。来电是蔡知楠,她压断没接。老二前几天和男朋友吵架了,两人不在一个城市上大学,开始异地恋。眼下的环境和状态,都不适合跟她聊小女儿情长。
电话再一次响起,尖锐的铃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蔡知侬走到转角才接起,电话那头立刻传来老二带着哭腔的声音:“姐!你怎么才接电话!出事了!”
“别咋咋呼呼的,慢点儿说。”
“靳弈王八蛋!靳家……靳家把他们持有的所有蔡氏股份都抛售了!”
蔡知侬的心猛地一沉,手指死死攥紧手机,指节泛白。
一阵眩晕,不得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能站稳。所有的光汇成一片刺目的白,上下楼梯的行人变成虚影。
“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爸现在人在哪里?”索性蹲下,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宛如惊涛骇浪前静谧的夜空。
“网上都已经传疯了!我打给妈妈,她说一直联系不上你,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让我别在这个时候烦你……”
蔡知侬打断老二的话,直接问重点:“抛售的股份有人接盘吗?”
“有!”蔡知楠的声音颤抖,“全部被同一个匿名买家吃下了!姐,怎么办啊?”
同一个买家。
老蔡个人持有蔡氏集团46%的股份,是最大股东。而南城信诺基金持有27%,是重要的战略投资方。
当初为了与靳家捆绑,进行战略联姻,蔡家以极优惠的条件转让了集团21%的核心股权给靳氏。
如今靳家突然毫无征兆地清仓减持,21%的巨额股份若被单一实体收购,尤其是如果这个买家与南城信诺有所关联……股权结构将瞬间颠覆。
老蔡的第一大股东地位及控股权将岌岌可危,蔡家数十年的基业很可能顷刻易主。
而靳弈,对此只字未提。
他一定知道的。
靳家的资金缺口他了然于心,洞若观火,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靳家的下一步打算。
一股冰冷的怒火猛地窜起,在血管里奔涌,瞬间压过了最初的慌乱和眩晕。
蔡知楠开始哭,“姐,怎么办啊?我已经定机票了,明早就到南城……”
“别哭了。”
“我联系不到爸爸,好害怕……”
“我让你别哭了!哭有用吗?眼泪只会让人家更看不起咱们!”匆匆挂断和老二的电话,蔡知侬站起来,深呼吸平复情绪。
她打电话给靳弈,很快接通,“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机场,”靳弈正站在机场VIP落地窗前打电话,窗外蓝天白云,他的背影挺拔冷峻,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懒散,“飞肯尼亚,想去的话一起。”
在电话接通之前,她还在为他找借口。股份是靳钰抛的,靳弈在这件事上没有决策权。靳家需要补资金缺口,抛出蔡氏股份是商业行为,他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靳弈的语气依然吊儿郎当,仿佛外面天翻地覆的风暴与他毫无干系。
他甚至懒得解释。
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要飞到非洲,远离是非,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如果蔡家易主,他什么也不会做,大概只会在一个月后回来轻飘飘说一声可惜。
这就是所谓的相信?
“靳家抛售了蔡氏的股份,”她靠着扶梯,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你知不知道?”
贵宾厅的玻璃擦得不染纤尘,能看到玻璃里的倒影。一架飞机划过天际,在湛蓝的天空留下一条白线,像天空未愈的疤痕。
“知道。”靳弈说。
蔡知侬闭上眼睛,却还是不死心,“什么时候?”
“前天。”
“为什么不告诉我?”
靳弈眸光微闪,垂下眼眸,淡淡道:“资本市场正常操作而已。”
她从来不奢求他的偏爱,但他总是给的比想象中多,多到让她错估了自己的分量。靳弈从来都是靳弈,他没有为任何人、任何关系改变过,他的好是因为他高兴、乐意,并不是因为其他。
“正常操作?”就是这种永远置身事外的冷漠,彻底点燃了蔡知侬努力抑制的怒火,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市场震荡,人心恐慌,老蔡毕生心血可能一朝易主。靳弈,这就是你们靳家所谓的‘战略合作’?你们活不下去,就拉着我们一起死对吗?”
她的话语像尖锐的冰锥,狠狠砸向他。她从来没有这样歇斯底里过,对别人总是笑嘻嘻的,在家里也很少发脾气。她的底线是蔡家,他一直都知道。
靳弈的眉头蹙得更紧,他换了个姿势,半靠在一边的真皮沙发背上:“冷静一点,死不了。”
“冷静?”
蔡知侬打断他,语气中满是讥诮和绝望,“像你一样吗,对家里的事情无动于衷,和你手拉手去看动物大迁徙?你到底有没有情感,我们是夫妻,你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难道不应该告诉我吗?”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能怎么办,是能组织他们抛售还是能全资收购?你什么都做不了,只会产生没用的情绪,像现在这样。”
“我忘了,你不喜欢做无用功。”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让接下来的话语清晰无比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靳弈,我们离婚吧。”
联姻不过是为利而聚,利散了,婚姻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从靳家决定抛售蔡家股份起,他们就抛弃了这门婚事。平时在岁安路你好我好一派平和,在利益的抉择前毫无重量。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靳弈看着天空,云朵重重压在头顶,透明的落地窗成了巨大的玻璃缸,他困在其中,空气被一点一点抽离,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周围的气息变得粘稠,把他拖入深潭。
他仰头,似乎只有这个动作才能让空气顺畅进入身体。
她不记得他的生日,不记得结婚纪念日,他都可以说服自己。没关系的,只要她在身边,他等得起。眼见着关系慢慢捂热,眼见着她慢慢像个活人,她答应相信他的,他以为她会懂,至少会问他一句原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可她给他的,只有毫不犹豫的判决。
那这一年的婚姻算什么?
那些日日夜夜,都要一笔勾销么?
是他太不堪,还是她无情?
靳弈眼底那抹微弱的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荒凉。他是沙漠里的旅人,以为绿洲就在眼前,长途跋涉了很久,原来只是一个人的幻觉,沙面的前方依然是沙漠,永远走不出去。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半分情绪:“别想,我不同意。”
“联姻而已,你们家先背信弃义的。”她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被当成一颗牵制靳家的棋子,结果人家连棋盘都掀翻了。
“是靳家,不是我。”声音伴着电流,以及急促的脚步声,“现在回翡云里,我们当面说。”
“没有分别。”蔡知侬笑了,“好,当面说,带着律师最好。”
挂了电话,太阳已经彻底落山。医院走廊更显空旷,蔡知侬的高跟鞋踩在台阶上,每一步都发出沉重的声响。
即便是最差的结果,她回归到一个人,老蔡正好退休,一家人可以选一个回家移民,彻底告别南城,其实也不错。
只是会不甘心。
老蔡会,她也会。
除了家人,她第一次信任一个人。她甚至以为遇见了爱情。原来都是一个人的独角戏,靳弈是一阵风,谁也不要妄想握在手里。
秦缘已经转入ICU,急性心肌梗死,这个病死亡率很高,容易诱发猝死。不幸中的万幸,黄燕使用了公司配备的AED(自动体外除颤器),路长安又及时拨打120。如果当时不是在开会,后果不堪设想。
医院里留了陈露和黄燕,方便照顾,其他人回到公司继续工作。很默契,没有人提出异议,也没有人离开岗位。
蔡知侬跟陈露打了个招呼,先离开医院。离开前,她在ICU外遥遥看了秦缘一眼,平时妆容精致的上司,此时安静地躺在白色的被褥中。房间里只有液体和心电监护仪在动,她终于休息下来,不用再跟时间赛跑了。
一路都在打电话,她找了所有可以找到的关系,也查不到是谁买买入了蔡氏的股份。
秋天的月亮格外大,俯瞰千家万户。翡云里灯火通明,明天就要搬离,她抬头看了看这一片建筑物,心里默默做了告别。
靳弈已经在家里了。他支走了张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双腿敞开,光脚踩在深灰色的地毯上。
没开灯,他的身影与窗外的南河辉映,但南河边的灯火,却一点也靠不近他。
蔡知侬没换鞋,径直走去。
他仰着头,盯着她一步步走近。
“你有什么条件?”蔡知侬问,离婚是她提的,他们没有孩子,财产按婚前协议很好分割,如果他有附加条件,她会尽可能满足。
靳弈有很多话想说,那些缠绕在一起的情绪,绞得心口发疼。他不想承认,她不要他了,弃之如敝屣。
她仍然把他当作靳家的一份子,用别人犯的罪判了他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