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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飘遥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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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弈还维持跪的姿势,心中的旖旎全无。他勾唇,起身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咬上,随后拿纸巾一根一根擦拭手指。
蔡知侬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甚至连腰下的枕头都懒得收。房间漆黑,只有猩红的光亮照着靳弈的面容。
浓郁的黑在房间里迅速膨胀,空气变得粘稠,似乎停止流动。
靳弈抽完一支烟,转身离开了房间。不一会儿,又折回,左右手各拿了一只小碗,“刚才张妈简单做了点儿,吃饱了再说话。”
蔡知穿好衣服,打开灯。她坐在床边,抬起头,一只碗里是浓稠雪白的皮蛋瘦肉粥,另一只碗里是澄黄澄黄的锅贴。她晚上没有吃饭,中午也只是简单吃了几口汤面,原本丝毫没有觉得饥饿,但闻到了食物特有的香味,她肚子很配合地咕噜一声。
“谢谢,我不饿。”蔡知侬还在嘴硬。
“喜欢口是心非是吧,”靳弈端着乘粥的碗走过来,“有的人活得累是没办法,你不属于这类人。”说完他蹲下,舀了一勺粥,吹气,“要我喂你?”
“不用。”她接过,转身到桌边,一口一口吃了起来。粥很好喝,软糯暖胃,麻痹的五脏六腑开始复苏,终于重返人间。
靳弈一向讨厌食物的味道,刚结婚的时候她在卧室追剧吃了一块披萨,靳弈连着通风两天才住回来。他是那么洁癖龟毛的人,居然主动把食物带进卧室,触动不是没有,但也仅限于触动。
蔡知侬放下瓷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靳弈,其实不用这样,我们结束吧。”真心还是假意,都结束。
“喂不熟的白眼狼。”靳弈轻哼了一声,靠近,手撑着桌沿,那双眼睛带着寒光,宛如雪岭陈年的积雪,“理由呢?这一年,我对你不好吗?嗯?”
“挺好的,但是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他一向平稳的情绪开始崩塌,两只大手扣住蔡知侬的肩,“给你空间、给你自由,不打扰你做喜欢的事,你凭什么不要我?”
积雪升温,化水沸腾。靳弈的情绪喷薄而出,他想要一个理由,一个除了靳家之外,跟他这个人有关的理由。比如她从未爱过他,或者她厌倦他了。和靳家剥离开来,只和他本身有关。
“理由?”蔡知侬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眼底迅速积聚起水光,却又被她强行逼退,“还需要我明说吗?不用了吧,不是你的错,但是我过不去。”
“他们不是我,也不能代表我。”他伸手,想碰触她的脸颊,却被蔡知侬猛地躲开。
“我们的联姻,不是你和我,是你家和我家。”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骤然变得幽深难测。
“蔡知侬,”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信我。”
“那是怎样?你敢说,抛售蔡氏股份的不是宜信安创?你敢说,这不是你们靳家的决策吗?”
靳弈看着她滚落的泪珠,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无法否认。
但也有她不知道的事。
为了稳住蔡氏的股价,防止蔡氏21%的股份流散被他人恶意收购,甚至动用了紧急资金抢先一步吃下,不惜打乱自己的全盘计划。
但他还不能说。
时机未到,不能打草惊蛇。
靳弈的沉默,在蔡知侬眼里变成了无可辩驳的默认。
“所以,好聚好散吧,”蔡知侬收拾碗筷,背对着他,只有这样才能稳住心绪,“之前欠你的钱,后面会想办法还你,你可以让律师对接蔡氏的律师。蔡氏一下子可能拿不出这么多,双方可以商议还款计划,只要蔡氏还在,该怎么还就怎么还。若是蔡氏倒下,你可以作为债权人,破产清算后优先偿还。”
靳弈的目光钉在她决绝的身影上,向来清冷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隐忍,有怒火,还有一丝痛苦。
跟她谈感情,她却在说钱。她的脑子里只有钱吗,钱、蔡家,甚至那个破工作,优先级都在他之上。
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瓷碗坠地,幸好地毯厚实柔软,虽然声响轻微,但碗还是碎了,一小块溅起的碎片划破了靳弈的小腿。剩余的粥汤还是打湿了地面,一片狼藉。
“你的腿流血……”
靳弈浑然不觉,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
“好聚好散?你以为婚姻是什么?我算什么?你说开始就开始,说结束就结束?”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的,气息灼热地喷在她的额头上,“嗯?说话。”
“开始是你,结束是我,扯平了。”蔡知侬用力挣扎,“放开我!”
靳弈情绪一向很淡,她们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演唱会和茂苍山的突然出现,他也是上位者和救世主的姿态。
蔡知侬并不觉得两人的感情能够惹他发疯,最大的可能是他的自尊心受创了。她根本没有资格忤逆他,但她偏偏要触他的逆鳞。
“休想。”靳弈的眼神变得偏执而骇人,“只要我不答应,你永远别想走。”
蔡知侬浑身冰冷。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背信弃义的是靳家,他却能表现得如此理直气壮,甚至受伤?
巨大的委屈、愤怒和无力感将她淹没。她不再挣扎,只是用一双盈满了泪水和恨意的眼睛看着他。
靳弈的吻落下来,不同于刚才的娴熟稳练,这一次热烈而混乱,像一颗星球冲向另一颗,带着同归于尽的肆意。
他吻得毫无章法,所到之处燃起团团火焰。
再次升温。
就在蔡知侬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时,靳弈停了下来。
他抱住她,额头几乎抵着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强势和近乎疯狂的占有欲,“你是我的妻子,这辈子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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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知侬到蔡氏找老蔡,他整夜没回家,也不接电话,陈月珍和蔡知楠都很担心。
她很少去蔡氏的大楼,十几年前建造时也是南城一等一的大新闻,300米的高度让这家一向低调的企业进入人们的视野。后来,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盖楼,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壕,蔡氏的大楼很快淹没在CBD的建筑森林中。现在看来,有一种老派的庄严与破败感。
老蔡果然在办公室。
董事长的办公室装修很简单,甚至不如周群的总裁办公室。书架上整整齐齐的书,没有文玩古董,也没有和领导人的合照。一张办公桌上连电脑也没有,只放了一只笔筒和几沓文件。
在这样的空间里,如果不是窗外的摩登高楼,甚至辨认不出具体年代。
老蔡正在看文件。
他不会电脑,平时秘书打印成纸质的。双折叠手机刚出来,靳弈给他送了一款后,他才开始用电子设备处理简单的办公内容。
“爸。”
蔡知侬推开门,声音有些发虚。不过几日,这间曾经象征着权力与稳固的房间,似乎也蒙上了一层灰霾,连空气都滞重了几分。
老蔡闻声抬起头,眼里的疲惫在看到女儿时迅速被掩饰下去,转而带上了一点惯常的、不愿让她担心的强硬。
“你怎么来了?”他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不是在云谷上班。”
“来看看你。”蔡知侬走过去,在他对面的宽大皮椅上坐下,动作有些僵硬。她觉得自己像个闯入禁地的罪人。
“看什么看,我好好的,不如回家陪陪你妈和老二。”老蔡挥挥手,习惯性地逞强,但微微佝偻的背脊和桌上那杯浓得发黑的茶,却泄露了他的心力交瘁。他按下内线电话,让秘书泡两杯茶进来,特意嘱咐:“用没拆的那盒碧螺春。”那是靳弈送他的,他总舍不得喝。
秘书悄无声息地送来茶盏,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父女俩相对无言,只有清雅的茶香在沉默中慢慢氤氲开。
蔡知侬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却依旧冰凉。她垂着眼,不敢看老蔡。巨大的负罪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宁愿他拍着桌子骂她废物,骂她引狼入室,骂她这场联姻彻头彻尾的失败,那样她的心里或许反而能好受些。
可老蔡偏偏什么也不说。
沉默的宽容,比任何责备都更让她窒息。
她抿了一口清润的茶汤,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慌的寂静,也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收购股份的人,查到了吗?”她问得小心翼翼,每一个字都掂量过。这是当下的关键,只要不是南城信诺基金,一切或许都还有转机。
老蔡沉默了片刻,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和历经风浪后的苍凉。
“空壳公司。”他摇了摇头,花白的发鬓在灯光下格外刺眼,声音沙哑乏力,“层层嵌套,做得极其隐蔽。目前为止,动用了所有关系,也查不到背后的实际操盘人。”
“对不起。”
“茶好喝吗?”老蔡像没听见,微笑着问道。
“嗯。”
“小靳送的。”他顿了顿,目光沉重地看向女儿,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和运筹帷幄,只剩下一个老父亲对女儿处境的担忧,“你们吵架了?”
“爸,我……”离婚的念头,此刻显得那么不合时宜,甚至任性。老蔡是极度老派的人,肯定不能接受女儿的婚姻早早夭折,更何况,这门婚事是他定的。
老蔡了然道:“靳弈是个好孩子,这事是靳钰捅了篓子,需要资金补窟窿。南城这些大户,家庭关系都复杂,你还年轻很多事情只看表面。既然结婚了,感情是两个人经营的,跟他的家人没关系,跟蔡氏也没关系。这个时候,你们小两口心要齐,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