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辛夷》米香老酒

64、第 64 章

　　这一个月来，莫辛行迹匆匆不说，所有的公函、信件、便条一律搁置，外间的风风雨雨也一概不知，全副心思都专注于为李莲花祛毒疗伤。这就造成老魔头大张旗鼓重出江湖这等早已沸沸扬扬的武林大事，到她这竟成了惊天新闻，以至于逼得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她的回音，又将报仇雪恨当作人生第一事的康广陵星夜南下，非要得到她的亲口回应不可。
　　“师叔，您怎么说？”
　　一礼之后，康广陵便迫不及待地追问她的决断。而看着明显有些怔住的上峰，极有眼力见儿的符敏仪赶紧上前解围：“康先生，您和另几位先生有何想法就请先明言吧，姑娘必有斟酌。”
　　“当然是立即点齐人马，将之截杀于半道之上，为师祖师父报仇！”康广陵满腔积愤，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到河南，将那好不容易出了金汤一般的老巢的丁老贼碎尸万段。
　　“听风阁的消息说，丁春秋这一路行来，不是没有激于义愤的侠士出手截击，可无一不折戟。这些人别说全身而退的了，就是活着离开的也没几个。”符敏仪尽可能详细补充道，“而那些幸存者事后皆称，他们连丁贼的轿辇都未能靠近，不是被不知何处冒出的青烟磷火所摄，就是被他手下弟子以奇诡手段打败，可见星宿邪功之厉害。”
　　“那又如何！那些人功夫差罢了！”康广陵对符敏仪长他人志气的言辞十分不满，不愿再与她说话，转头对莫辛道，“掌门师叔身负师祖的一身修为，又得太师伯悉心教导，神功盖世，怎会连个丁春秋都拿不下？”
　　见莫辛仍默然不语，他心内如焚，急得口不择言：“如此大好时机，您难道要惜身自保？”
　　“放肆！姑娘既是长辈，又是上位，这是你和她该有的说话态度吗！”梅剑出言怒斥。她性如烈火，从来听不得任何人对莫辛不敬，更看不惯一直对莫辛持有微词的康广陵。
　　“哼，实话实说而已！”
　　“去或不去姑娘自有道理，还用你来多嘴。分明就是有意冒犯！”
　　“你们才分明是贪图安逸富贵，想当缩头乌龟！”
　　“好了，都少说两句行不行……”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起劲，都快把这营帐顶给掀翻了。纷乱嘈杂中，唯有莫辛这个原点岿然不动，仿佛入定了一般。
　　在大家眼中，她要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住，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要么就是在脑子里疯狂计量胜负进退，思虑利弊得失，总之还在为当下所迷。可他们谁都没想到，如今莫辛的心中，竟毫无波澜，平静得像一片镜一样的湖面。
　　那是一种靴子落地的释然，是忐忑太久之后事到临头的安定。如今的光景，李莲花好好活着，身边亲友无虞，门内大抵安宁，天南春蒸蒸日上，保济天下的理想正在变成现实，就连李秋水临终前所托都算全了，一切都比那些在她无数次想象中的糟糕局面要好上太多太多。
　　【……从今日前，你便是我逍遥派掌门。我不需你为门派增光添彩，也不需你达成多高的武学境界，只需你做到一点：杀了丁春秋，为本派清理门户，替为师报仇雪恨。】
　　师父无崖子的音容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清晰。莫辛摩挲着拇指上的七宝指环，决断在一瞬间已做出。
　　这是天意，也是人愿。
　　她轻轻抬手，并未说话，像只是在水面露出尖尖一角的荷钱。可就是这不争不吵的一微小动作，竟让像沸水一样的场面快速地安静下来。
　　“可知丁春秋一行最终是往何处去？”她问符敏仪。
　　不明她何意，符敏仪小心翼翼地从侧面作了答：“进入河南境内后，他们吹吹打打，挂幡摇旗，打出的是‘星宿老仙，法力无边，泥塑佛陀，怎比真仙’的口号。”
　　“是少林。”莫辛顿时明了。
　　“可怎么没从听说过少林和星宿派有何大的积怨，竟惹得他们大举进犯。”
　　“说是星宿派的一名女弟子被少林的一个僧人拐跑了，星宿老怪一怒之下，便上山来要人。”
　　“真是胡说八道。人家少林寺的和尚好端端地吃斋念佛，干嘛要千里迢迢到大西北诱拐他星宿派的妖女。为了找个名义行攻伐之事，这些妖魔鬼怪真是连脸都不要了。”梅剑万分不屑。
　　“自从东海大战结束，武林已有十年不曾燃起战火。百川院虽不复四顾门的权威，到底上承朝廷之命，下顾三江五湖，有他们在，想必闹不出什么大事来。”
　　符敏仪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与梅剑不同，多年的行商经历让她变得对不稳定性高度厌恶。在她的眼里，星宿派如此孤身进犯，定遭群起而攻之，并不须特定的人躬身解决。至于门派之仇，只要星宿老怪最终是被制裁的命运，不拘是谁出的手便也算是得报，自家姑娘好不容易万事落定，是时候过些太平日子了。
　　可惜，她的姑娘注定不会如她所愿，作出“正确”的选择。
　　“半路截杀不妥，一来之前的人已经让他们提高了警惕，恐难一击得手；二来以偷袭的形式行事，只会玷污此天经地义之举。”
　　朴直的康广陵闻言还以为她这是要退缩，正想再辩，却听符敏仪失声道：“您难道—-”
　　“我去少室山。”
　　莫辛淡淡道。

　　寒星零零落落地散在夜空中，银色霜花在草木山石上凝结，时间马上要转入深宵。莫辛慢慢地在沿山小径上走着，神色游离。
　　“我记得，你比方小宝还不爱下地走路，到哪都是用飞的，想不到今日竟那么老实。”一盏发着暖光的灯笼悠悠自山门后出现，照亮了门前的路，也映出男子清癯的面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李莲花歪歪地倚在门上，一袭磊落青衫被山风略略吹动，眼中含笑，意态舒闲。只是故作潇洒的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到底给这灯笼到底续了几次蜡烛，才终于等到了这个晚归的年轻姑娘。
　　可姑娘并未如她往常一样直直莽莽地解释，或者有所长进地反过来调侃他一两句，只抬起她那双大而圆的，比同龄人清澈得多的眼睛。
　　“为什么，你从那天开始，就变得有点奇怪了？”那天，自然是指的是治疗结束，他解毒重生的那一日。而“奇怪”......
　　李莲花极不自然地闪躲了一下眼神，心跳开始加快。他承认，没了死亡的桎梏之后，自己正报复性地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那些在他心里跃动的、勃发的东西，就像是在冬日里蓄势已久的种芽一样拼了命地往外伸展，去追逐一直敢望不敢及的阳光雨露。
　　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一句意料外的玩笑之语，甚至空气中一阵似幻似真的花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甜蜜和惊喜。
　　“你觉得是为了什么？”他话一出口便觉自己浮浪冒昧，恨不得什么都没说过，可又忍不住透过氤氲的灯光，偷偷观察她的神情眉眼。
　　别回答！或者，起码等他今晚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对不起，是我多此一问了。人遭逢大落大起，怎么可能不变。”她一笔带过，自问自答。
　　“瞧你说的，这有什么可道歉的。”万分期待和纠结一时间统统踏了空，任谁都会难忍失落。可这到底不是什么大事，他也非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于是还是强作轻松：“你与同僚议事了这许久，该累坏了吧？快进来，早点安歇。”
　　这样关心的话，总是不会出错的。可就像符敏仪所面临的一样，他今晚也注定会得到万箭穿心的答案。
　　“不，我今夜就离开，回来是收拾东西的。”
　　他脸上的强撑出来的摇摇欲坠的微笑，彻底消失了。
　　“……你说什么？”
　　“我这些年东奔西走的，本就没有怎么尽过职责，大家费心勉力替我扶持，早就盼望我能回归正常。我想，此间之事既已了，你和方多病接下来又有南胤的旧案要查，大家并不同道，不如早些散去，各行方便。”
　　轻飘飘的几句，她就把那些十年来惊险、平淡、奉献、任性、安慰、争吵……千百种的经历，千百种的感受，拍扁成“此间事了”，终结于“各行方便”。
　　李莲花只觉好像有一大盆冰水兜头淋下，将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浇个透心凉。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冷响起：“我记得你说过，当年童姥前辈曾提及在祛毒成功后，还有一步。”
　　“是。姥姥说，灵鹫宫中藏有绝世灵草优昙婆罗，可以重塑破碎的气海丹田，恢复你的全部功力。”
　　“……”
　　李莲花再不言语。听起来，他似乎在苛责她没有送佛送到西，可奇怪的是，在他眼中莫辛却看不出来有任何贪求之色，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将她的影子纳入眼底。
　　“不是我想藏私。姥姥没来得及留下准话，这些年来我把灵鹫宫里里外外找了十几遍，实在是找不到。”她嘴里的话说得认真，不疾不徐，“不过虽没能得到优昙婆罗，可天下之大，多的是灵丹秘药、仙花异草。你如今不缺时间和亲朋故友了，只要大家用心寻找，定能找到解决之法。”
　　似乎听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东西，李莲花忍不住笑了出来。
　　“呵，‘亲朋故友’……我的亲朋故友如何看待我，你不是清楚得很吗？你要把我扔给他们？”他尖锐地反问道，声音微颤。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或许，你们只是需要一个机会，把话说开。”
　　“我·不·需·要。”他执拗地撇过脸，好像终于找回了当年那个桀骜少年的一点影子。莫辛怔怔地看了几秒，然后低着头一步绕过他身前，往院内走去。
　　“好，随你。”
　　“等等！”明明得到了肯定回复，他的心却像是被油煎过一般，手死也不肯放下她的衣袖，“这绝不是你的真心话。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对不对？”
　　可她的侧面所展露的神色，即使在温暖的灯光下，在这样热切的追问中，都显得生分冷漠，无喜无悲。
　　“没有变故。你救过我一命，我尽力相报，大家两不拖欠，岂不很好？”
　　很好，很好。
　　此时猛烈的山风一刮，灯笼应景地被吹灭。男子银牙咬碎或女子木然无心的面目此时全都瞧不见了，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那，如果我偏不——”
　　“我去了一封信。”骤然黑暗中，她的声音像是自一眼幽深古井中传来的，无波无澜的回声，恰好截住了他的话。
　　“是给婉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