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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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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疯了吗?!”李莲花索性将已无用的灯笼一把甩开,手指着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虽然只有区区半句,可他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莫辛话里的含义——她这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如今的发展告诉了乔婉娩,只是这样一来,所有人的平静都将被打破。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他气得浑身发抖,怒吼声几乎将半座山林吵醒,各屋舍的灯纷纷亮起,“阿娩自有她的人生,你为什么要去打扰旁人?!”
阿娩。这个称呼让她心头一跳,只是情绪与思维仍然生硬地背道而驰。
“婉娩她已经被你的死困住十年了,无论你未来是要与她重修旧好,还是仅仅希望她不要将你的秘密泄露出去,都应该以李相夷的身份见她一面,话说分明。”
“我告诉她了,你在云隐山。”
说罢,她再不理是不是还有行李没收拾,干脆地从他手里扯出袖子,转身往山下快步走去,徒留虚脱的李莲花被匆匆赶到但不明就里的岑婆和方多病搀扶住。
“我是不是,吃不成酸枣糕了?”
无人回答。
他的眼睛恰逢在此刻适应了黑暗,可除了一个渐行渐远的沉默决绝背影,再也无法看到其他任何东西。
原来明月高悬,不过,是不经意间照到他身。
与此同时,三百里外,万圣道分坛。
阴沉的男子额角青筋尽显,冷汗直流,虬结的肌肉紧绷扭曲,沉重的呼吸声使他像一只随时会暴起的老虎。可真正想让人胆战心惊的,是吸附在他赤裸的前胸、后背、双手双臂的各大穴位上,那正蠕动着的数十条水蛭。它们随着真气的搏动而逐渐肿胀,直至外皮被撑得乌黑发亮。一旁一名医者不断地替他替换掉吸饱毒素的蠕虫换上新的,只是每替换一只,男子脸上痛苦的神色便加一分。
“封,封磬!”可比这痛苦更深重的,是他眼中的恨意。
正不忍目睹而侧过脸去的封磬闻言赶紧上前听命:“属下在!主人有何吩咐?”
“我让你查的,李相夷这些年的行踪动作,可,可有结果了?”他咬着牙问道。
真是纳了闷了,为什么每次都非挑在情绪最差的时刻来问他这种难回答的问题。封磬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脸上的恭敬却无一丝纰漏。
他躬身,声音传出来时显得有些闷:“有是有,可他这十年来不是在当郎中卖膏药,就是带着个土狗游山玩水,并没有什么正经作为……”
“再查!他这人阴险狡诈,一定不能让他藏了什么后手,破坏我们的大计!”单孤刀怒喝,此时又一只水蛭吸上血肉,他吃痛一拳砸下,身下厚厚的石床登时裂出一条缝隙。
事实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江湖游医的行止实在不值得任何一方势力费心费力记录,于是只能“查无异常”。而且,将珍贵的人力物力用来对付一个自顾不暇的半残废,最后损兵折将不说,连统帅本人都因此丧失了战斗力,而不得不缺席那件至关重要的“大事”,这怎么看怎么都是亏本买卖。偏单孤刀仍旧乐此不疲,居然还要在这当口浪费精力去继续翻找那些陈年往事,简直是昏了头了。
真服了你们这些中原人养大的,爱不是爱,恨不像恨的。封磬简直感到心累。
好在治疗在此时告一段落,减少了疼痛折磨的单孤刀也似乎回复了一些理智了。他坐起身,简单地披上衣服,再次发问:“少林那边如何?”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封罄顿时精神一振:“回主人,那星宿老怪早就有重返中原武林之心,如今得了我们的财货和支持承诺,又被受了我们厚礼的摘星子从旁撺掇着,果然兴冲冲地向少林宣战了。要是二者真干起来,再将少林的那些阴私翻出来,怕是半壁江山都得受到震动。”
“半壁可不够。少林是南天一柱不假,可影响力到底集中在北方,想中原武林迅速崩塌,还得再加一个有份量的。”说着,单眼睛一亮,话锋一转,“那姓游的丑脸现在在丐帮什么情况?”
“全冠清和白世镜虽都是腌臢小人,倒真有几分手段。趁丐帮群龙无首之际,此二人硬是把这来历不明的小子运作成了代帮主。当然,这也得益于他那一身狠辣霸道的功夫。”
“告诉全冠清和白世镜,若是不想淫人妻子谋害兄弟的事情天下皆知,那就想办法把丐帮的全部力量都带到少室山,策应星宿派。若是真能让少林一败涂地,搅得整个武林天翻地覆,我保他们做一生一世的丐帮无冕之王。”
“威逼利诱,双管齐下,不怕他们不肯动。”封罄赞许地点点头,不过很快又想到新的问题,“不过如此大规模的调动,还连跨了好几个省,总得有个好理由才行。就连丁春秋那不要脸的老贼,还知道要找个走失女弟子的由头呢。”
单孤刀静思片刻,忽计上心头。他咧嘴一笑,道:“我记得之前宗政明珠不是报告过,说在少林寺抓到的那个潜藏多年的贼人,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吗?”
“您说是—-”封罄眼光一亮。
“把这透给姓全的,他会想明白怎么用的。”
第二天傍晚。云隐山脚下,天南春诸部临时驻地。一群人驻地中忙忙碌碌地穿行着,收拢人员的收拢人员,整点物资的整点物资,总之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撤离工作。
而梅剑捧着饭食,隔着主帐的帘子细听其内是否有动静。这是她今日第三次这样做了,饭菜也已反复热过几回,可遗憾的是,仍听不到里面的人有什么动静。
“这么没规矩。”她忽被一拍肩膀,符敏仪略责备之语随即在身后响起。
“这都睡了一夜加一个白天了,姑娘她真没事吗?”梅剑根本没在意,忧心忡忡,“要不我现在去把她叫醒吧?”
“姑娘何等人物,哪能有什么事,大概只是太累了而已。”符敏仪将梅剑的疑虑打消,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地饭食,“行了,快去检查下干粮马草够不够,接下来这趟咱们可是要星夜兼程,经不起一点纰漏的。”
九天九部之中除余婆外,整个灵鹫宫就属符敏仪资历最老职级最高,她的话梅剑不敢不听,于是再不放心也只能乖乖离开。而梅剑前脚刚走,符便马上掀帘入内。
行至榻前,果见莫辛依然在沉沉睡着,一丝一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她赶紧放下饭菜,将莫辛扶起揽至怀中,然后掏出一个绣工精致,散发着奇异药味的小香包,放到她鼻下不停地晃荡。
过了一会,莫辛眼皮滚了几滚,眉头松了又紧好几轮,这才从深睡中缓缓地有了神智,再吃力地睁开双眼。
“敏仪姐姐?”
“是我,姑娘。”听她出声,符敏仪悬着心一松,然而很快又难掩埋怨,“姑娘实在太鲁莽了,是药三分毒,那种东西好端端的人怎么可以用。”
“事急从权。且也算我为慕华兄长的经方研制出一份力吧,毕竟不会再有谁比我更适合做破坏性测试了。”莫辛故作轻松,眼中却仍残留着不正常的困意和低迷,转眼她又尽量认真起来,“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符敏仪刚要张口回答,即有人在帐外扬声叫道:“叨扰符姊了!咱们的车马出了些问题,姐妹们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个两个都想作死!符敏仪秀眉一蹙就要将那人斥退,莫辛赶忙拦下她:“别!快去忙你的吧,不必管我。”
她说得坚决,符敏仪无法,只能将香包塞给她,嘱咐道:“您多闻闻,把药劲儿尽快去了,不然可伤身啊。”在得到了莫辛的承诺后,她这才快步走出营帐。
此时,最后一丝的夕阳从帐门的缝隙中溜走,外间的嘈嘈杂杂人来人往,帐内却清冷得只能听到莫辛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一张薄帘,两个世界,热闹是他们的,与她没有分毫干系。
她枯坐一会,想了想,然后扯下一旁衣架上的外裳披上,也走了出去。
驻地选择了山边的一个没有名字的小湖畔,芦苇围着水边高高长起,一丛一丛的,像是一个个天然的屏风。她有意无意地往远离众人的地方走去,直至那些喧嚣的声音音量,再也比不过划过湖面的风声。她随意挑了块石头,面向天上水中各一轮的孤月,然后又开始新一回的魂不守舍。
想来,他和婉娩已经见面了吧一别经年,死而复生,他们会说些什么呢?是执手相看泪眼,还是激动地大闹一场?不对,以他们俩现在的性格,应该会先说一箩筐冷刀子似的话,只是一边说,一边笑着掉眼泪。
他们会提到她吗?又将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描述她呢?一个……好心的怪人?
她拿起香包深深地嗅了嗅,那浓郁的药味忽地充盈鼻腔,让她呛了好几口,但脑子好歹也更清醒了一点。
“汪!汪汪!”
身后一通突如其来的狗叫吓得沉思中的她浑身一震,差点没把手里的香包给扔出去。她赶紧转身向后看去。
一只毛色油亮,精精神神的黄色大土狗,正坐在地上向着某个方向吐着舌头,尾巴摇得跟个大风车似的,其实并没有表情肌的狗脸上疑似露出了邀功的得意神色。
莫辛顺着它的视线看去——
飘然的衣袂从芦苇丛后荡起,紧接着像莲一样清逸的男子从走出,走到黄狗的身旁。见她正像看见鬼一样呆呆看着自己,李莲花轻笑一声,与她双目相接,桃花眼中笑意却未达眼底。
“这么有兴致?”
他问。
今夜月色通明,无云无雾,于是连篝火都不必生起,已经将目之所及的整片山谷照得澄澈,也恰好让这二人一狗没有引起任何远处的人们的注意,以免这充满尴尬的氛围外传。
“你怎么在这?婉娩呢?”莫辛目不斜视,仍是昨日那副的冷淡疏离的样子,手上却将香包往悄悄地袖子里藏得更深。
一天一夜过去,李莲花对于她的这种态度似乎变得毫不在意。他摸了摸狐狸精的脑袋,并没有正面地回答她的问题。
“这两日我一直有件事情很疑惑。”
“我嘛,虽然自诩也算耳聪目明,可在骤然遇见自己不理解不接受之事的状况时,脑子难免还是先发懵一阵,胡乱一阵的。可是懵归懵,冷静下来之后思考一下,方觉此事有趣之处还真颇多——”
他并不看她,反而一味地望着湖面上倒映的月亮。轻巧自若的描述下所略过的,是只有那晚彻夜燃烧的灯烛才明了的滋味。
“你到底想说什么?”听他兜来兜去,心里发虚的莫辛忍不住出言打断。
“我想说,花香。”
莫辛一怔。
“确切地讲,是一股玫瑰花香。虽然只出现了一瞬又消失无踪,短暂得让我还以为是自己鼻子或者脑子出了问题,其他人也说没闻到,但存在过,就是存在过。”说着,他把右手递到狐狸精鼻下,而黄狗顺势一嗅,立时便接连喷了好几下鼻。
他施施然将手收回:“几年前,我在道旁见一丛野玫瑰开得烂漫,便剪了几支养到楼里。岂知当晚狐狸精进屋后不一会就喷嚏不止,眼睛也肿了,才知这家伙居然对这玫瑰花过敏,碰上一点就有反应。”
“自此,我便小心不再沾染玫瑰花或者任何相关制品。而另外两人,我师娘寡居多年早已不妆饰,方小宝一个大小伙子更不会把自己弄得香喷喷,而在这冬夜之中,仲夏才有且浓郁得能在我手上存留一日一夜的玫瑰香,从何而来?”
李莲花的语气和闲聊没两样,莫辛却莫名觉得口干舌燥,在唇上舔了又舔。
“于是,我就让狐狸精自由发挥了一下自己的祖传手艺。然后显然,我就一路来到了这里。”
他转头面向对面坐着的年轻姑娘,瞳中映出她的面容,嘴边似笑非笑。
“这些年为了对我隐藏身份,怕留下什么特殊标识,你可从来都不会涂粉熏香。所以,你能解答我的疑惑吗?”
“......”
对于自己无法回应的事情,莫辛索性一个字都不吐露,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可面对眼前这个世间多少的奇案疑案都没难倒的男子,她这负隅顽抗的水准着实有点不大够用了。
他抖了抖下裳,并不在意,继续说道:“好,不回答就不回答。那就你听,我说。第二个问题。”
“一个人到底可不可以,一夜间生出两副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