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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陈镜辞的效率一如既往地高。第二天一早,当许未晞带着一身睡醒后的低气压和肌肉酸痛踏入训练场时,一张用极其工整的字体书写的“简化协同协议(试行版1.0)”已经贴在了入口的公告板上。

      许未晞眯着眼睛,耐着性子看过去。条目不多,大概十来条,每条左边是一个“指令/动作”,右边是对应的“谐律响应说明”。

      比如:

      ·指令:手掌向前平推(快速)→响应:范围性“禁绝”冲击(中等强度,覆盖前方锥形区域)。
      ·指令:食指向上画圈 →响应:生成小范围谐律干扰场(干扰敌方感知或能量稳定)。
      ·指令:说“凝固” →响应:尝试定义局部空间参数,降低目标移动速度。
      ·指令:说“拆解” →响应:尝试分析目标能量结构弱点(非攻击)。
      ·指令:双手交叉于胸前 →响应:启动防御性谐律共鸣,增强双方谐律场稳定性(需双方同步做出)。
      ……

      指令倒是挺直观,基本是许未晞习惯的战斗动作或他能理解的简单词汇。但看到每条后面那些括号里详细的强度、范围、性质说明,许未晞还是觉得脑仁疼,尤其是看到最后一条补充说明:“所有指令强度可根据实战情境进行微调,微调建议由陈镜辞根据实时数据分析提供,许未晞可酌情采纳。”

      “酌情采纳?”许未晞念出这四个字,嘴角抽了抽,“意思就是,打起来老子还得抽空听你叨叨‘建议将冲击强度提升百分之十五点三以应对目标护甲预估’是吧?”

      陈镜辞正站在旁边,调试着一个新的训练装置——几个悬浮的、会随机发射低强度谐律飞弹的靶机。闻言,他抬起头,认真回答:“如果情况允许且数据分析显示必要性超过百分之七十,是的。这有助于优化能量利用和战术效果。”

      许未晞翻了个白眼,懒得再争。反正这破协议就是走个形式,真打起来谁还记得这些条条框框?

      “开始吧。”莫娜的声音响起,“今天上午进行‘简化协议’适应性训练。目标:使用协议内指令,协同击落所有靶机,并规避飞弹攻击。注意飞弹可能带有轻微精神干扰效果。”

      训练开始。一开始,两人都有些别扭。许未晞要刻意回忆那些对应的动作或词语,陈镜辞则需要快速识别并执行精确的谐律响应,同时还要分心计算飞弹轨迹、提供“微调建议”。

      第一次配合,许未晞看到一个靶机从侧翼掠过,下意识就想抬脚踹过去(物理上够不着),硬生生刹住,改为一个略显僵硬的“手掌向前平推”。陈镜辞几乎同时识别,释放了范围性的“禁绝”冲击。效果不错,靶机被震得偏离轨道,外壳闪烁报警。

      “冲击角度偏左三点二度,导致能量利用率下降约百分之八。”陈镜辞的数据播报紧随而至。

      许未晞假装没听见,转身寻找下一个目标。

      第二次,许未晞被两枚飞弹夹击,他吼了一声“凝固!”,同时向旁边闪避。陈镜辞立刻尝试定义他身前小片区域的空气密度和惯性参数。飞弹速度明显一滞,但并未完全停下,只是轨迹变得飘忽。许未晞险之又险地擦着飞弹掠过,背后吓出一层冷汗。

      “目标为高速动能体附带谐律干扰,空间定义需要更高能量输出和更精确的瞬时计算,当前操作延迟零点三秒,定义强度不足百分之六十。”陈镜辞的“战况分析”再次传来。

      “知道了!少废话!”许未晞烦躁地回应,觉得这“协议”不仅没省事,反而多了个实时弹幕评论员。

      然而,随着训练进行,一些意想不到的“乌龙”开始出现。

      一次,许未晞在躲避飞弹时,脚下被模拟的地面凸起绊了一下,身体踉跄,手臂下意识地挥舞了一下以保持平衡——这个无意识的动作,酷似协议里“食指向上画圈”的指令。

      陈镜辞的“混沌运算区”在高速处理信息时,捕捉到了这个相似动作,虽然理性判断这可能是失误,但在训练的高压环境下,他的系统还是产生了瞬间的“响应预备”。恰好在此时,一枚飞弹从诡异角度射来,陈镜辞的“适应性解析”模块认为需要干扰,于是……他那本已预备的谐律干扰场,就这么下意识地释放了出去。

      干扰场没有射向许未晞(谢天谢地),而是偏了一点,击中了旁边一个无辜的悬浮能量指示器。指示器瞬间失灵,开始像迪斯科球一样疯狂旋转并爆发出五彩斑斓的闪光,还播放起了旧时代某首极具节奏感的电子音乐片段——显然是内部程序错乱了。

      训练场里顿时充满了诡异的闪光和动感的“咚嚓咚嚓”声。许未晞刚稳住身形,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光秀闪得差点瞎了,陈镜辞也愣在原地,看着那个疯狂蹦迪的能量指示器,脸上罕见地露出了“这什么情况?”的懵懂表情。

      监测室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哄笑。莉亚医生边笑边记录:“记录:因非指令性动作误触发协议响应,导致训练辅助设备异常。建议:增加动作识别容错率,或强化‘意图确认’步骤。”

      好不容易等指示器被远程强制关机(音乐戛然而止时还发出一声凄厉的变调),训练继续。这次轮到陈镜辞这边出状况。

      为了应对多个靶机和飞弹的围攻,陈镜辞试图同时计算多个协议指令的触发时机和最优参数组合。他的“混沌运算区”和“次级核心”超负荷运转,在某个瞬间,处理指令的逻辑线程与处理环境威胁的线程发生了短暂的“串线”。

      结果就是,当许未晞按照协议,做出“双手交叉于胸前”的动作(意为请求启动双方防御共鸣)时,陈镜辞的系统在响应这个指令的同时,错误地将“前方检测到高速接近威胁”的分析结果,也绑定到了这次响应中。

      于是,当许未晞交叉双手,期待着一层稳定的谐律共鸣场覆盖两人时,他感受到的却是一股强大的、带着明显“排斥”和“防御”倾向的谐律波动,不仅没有共鸣,反而像一面无形的盾牌,“砰”地一下拍在了他胸前,把他推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操!”许未晞被推得气血翻涌,目瞪口呆,“你他妈这是防御共鸣还是拿老子当盾牌使?!”

      陈镜辞也意识到了错误,连忙收敛谐律,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窘迫:“……抱歉。系统线程冲突,将防御指令与针对外部威胁的‘绝对防御’协议错误关联。逻辑错误已记录,将调整线程优先级。”

      许未晞揉着发闷的胸口,咬牙切齿:“你的‘系统’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训练就在这种“指令误触发”、“系统串线”、“鸡同鸭讲还得强行配合”的混乱中艰难推进。靶机一个个被击落(过程五花八门,有的是正经配合,有的是歪打正着,有的是靠许未晞的蛮力或陈镜辞的计算硬扛),飞弹也大多被规避或干扰(同样伴随着各种惊险和乌龙)。当最后一个靶机冒着黑烟坠落时,两人都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比打了一场硬仗还累——心累。

      “训练结束。目标完成,用时超出预期百分之四十五。协议执行正确率:百分之六十二。误触发率:百分之十八。系统逻辑错误事件:三起。”埃利奥特报出数据,然后顿了顿,“但值得注意的是,在训练后半段,当你们因疲于应付而减少了对‘协议’的刻意遵循,更多依靠本能和模糊感知时,意外地出现了几次效果不错的‘非协议协同’。”

      他调出录像片段。一次是许未晞凭着直觉向某个方向做出警示性挥手,陈镜辞几乎未加思考,就向着那个方向释放了探测和干扰谐律,成功拦截了一枚隐藏的飞弹。另一次是陈镜辞因计算过载出现短暂僵直,许未晞下意识地侧移半步,挡在了他斜前方,同时体内“堡垒”系统自动释放了低强度的范围性“否定”场,弹开了几枚流弹——虽然动作看起来更像是许未晞嫌陈镜辞碍事想把他撞开,却歪打正着形成了掩护。

      “这说明,你们深层的‘系统’之间,或许已经开始建立某种基于威胁感知和生存本能的、原始的‘互助协议’。”莫娜评价道,“这比纸面协议更根本,但也更不可控。接下来的训练,尝试在遵循简化协议框架的同时,有意识地‘感受’和‘信任’这些本能的联动,看看能否将其引导为可控的助力,而非随机触发的意外。”

      感受?信任?许未晞和陈镜辞对视一眼,都觉得这话听起来比背熟那十几条协议还虚无缥缈。

      午间休息时,一场新的“灾难”在医疗单元的休息区上演了。

      为了促进“团队协作”和“生活化适应”(莫娜语),医疗团队安排两人在护理人员的有限协助下,尝试一起准备一顿简单的午餐——用据点自产的合成食材包,操作傻瓜式的便携料理机。

      许未晞对此嗤之以鼻:“有现成的营养糊不吃,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但他那被“堡垒”系统强化过的、对“标准化”和“潜在风险”异常敏感的部分,却对合成食材包的成分说明产生了浓厚兴趣,正拿着包装袋,皱着眉头逐行“扫描”那些微小的化学成分和谐律稳定剂列表,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叨:“……三号稳定剂的光学异构体纯度只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七?这玩意儿加热后会不会产生微量自由基……”

      陈镜辞则对那台料理机更感兴趣。他已经初步“扫描”了机器的内部结构、能量转化效率、控制程序的逻辑流程,并开始在心里默默优化其加热算法和搅拌曲线,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点,仿佛在操作一个虚拟的控制面板。

      负责指导的莉亚医生看着两人一个在研究包装袋,一个在“黑客”料理机,完全没人去碰食材,无奈地提醒:“两位,我们是不是该先……把食材包打开,放进机器里?”

      许未晞“哦”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撕开包装袋,将里面各种颜色的糊状或颗粒状合成物倒进料理机的容器里,动作粗鲁,撒出来一些。陈镜辞见状,立刻指出:“倾倒角度偏离垂直轴十二度,导致部分颗粒状食材附着在容器壁上半部,可能影响受热均匀性。”

      “你行你来!”许未晞把空包装袋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陈镜辞还真的走上前,非常仔细地用料理机自带的刮勺,将容器壁上的食材颗粒一点点刮下去,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精密实验。许未晞抱着胳膊在旁边看,一脸“我看你能弄出什么花来”的不耐烦。

      食材准备妥当(在陈镜辞的标准下),该选择程序了。料理机面板上有几个简单的预设:加热、搅拌、混合加热、浓缩。

      “选哪个?”许未晞戳了戳面板。

      陈镜辞立刻进入分析模式:“根据食材的物理状态和营养成分构成,建议采用‘混合加热’程序,但需要调整默认的加热曲线。前三十秒应采用阶梯式升温,避免外部焦化内部未熟;搅拌频率在中期应提升至……”

      “停!”许未晞听得头大,直接一巴掌拍在“混合加热”的按钮上,“就这个!哪那么多讲究!”

      料理机嗡鸣启动。陈镜辞看着那简单粗暴的启动方式,眉头微皱,似乎对未能实施优化方案感到一丝遗憾,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退后一步,开始“监测”料理机的工作状态。

      很快,问题出现了。简单的“混合加热”程序似乎无法完美处理这种成分复杂的合成食材包。容器内的物质开始出现不均匀的粘稠化,一部分区域开始冒泡,另一部分还是稀糊状,搅拌叶片偶尔会发出痛苦的嘎吱声。

      “粘度分布不均,热传导效率下降。搅拌力矩波动超过安全阈值百分之二十。”陈镜辞实时播报,语气带着一丝“我就知道”的平静。

      “那怎么办?”许未晞看着那锅越来越像某种失败科学实验产物的东西。

      “需要手动干预。暂时停止加热,进行人工搅拌,调整物料分布后,再采用更温和的阶梯加热……”陈镜辞给出方案。

      “麻烦!”许未晞的耐心耗尽,他直接伸手去按暂停键,但料理机此刻因为内部阻力过大,控制面板反应有些延迟。许未晞连按了几下没反应,暴躁脾气上来,想都没想,手掌带着一丝被“堡垒”系统激发的、下意识的谐律波动(很微弱,但确实有),拍在了料理机的侧面——本意是想给它“来一下”让它听话。

      结果,那微弱的、带着“否定”和“强制”意味的谐律波动,顺着机器外壳传导进去,瞬间干扰了其脆弱的控制电路。只听“噗”的一声怪响,料理机顶部的排气孔猛地喷出一大团灰绿色的、带着焦糊气的浓稠泡沫,精准地糊了站在正前方的陈镜辞一脸一身。

      陈镜辞:“……”

      他保持着微微倾身观察的姿势,僵在原地。灰绿色的泡沫顺着他额前黑色的碎发缓缓滑落,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他病号服的前襟。他琥珀色的眼睛透过泡沫的缝隙,茫然地眨了一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棵刚刚经历了另类火山喷发的、英俊但狼狈的植物。

      许未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喷发”惊得后退了一步,待看清陈镜辞的惨状后,他脸上的暴躁瞬间被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取代——想笑,又觉得好像是自己惹的祸有点理亏,但看着对方那副样子实在又憋不住……

      “噗……”最终,一声短促的、几乎破音的笑声还是从许未晞喉咙里漏了出来,他赶紧扭过头,肩膀可疑地耸动。

      旁边的莉亚医生已经忍不住背过身去,双肩剧烈颤抖,显然在拼命忍笑。

      陈镜辞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泡沫,看着手上那黏糊糊、颜色可疑的质地,又看了看还在冒着袅袅青烟、发出哀鸣的料理机,最后将目光转向肩膀抖动的许未晞,语气平直,但仔细听能察觉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控诉的波澜:“你的……干预方式,对精密设备的兼容性……极差。”

      “咳咳……”许未晞清了清嗓子,努力板起脸,但眼角眉梢的笑意还没完全散去,“谁让它不听使唤。行了行了,别擦了,赶紧去洗洗,这玩意儿看着就不像能吃的样子。”

      最终,这顿“团队协作”午餐以两人(主要是陈镜辞)清理一身泡沫、并默默啃回标准营养糊告终。但“陈镜辞被料理机糊脸”的事件,迅速成为了医疗单元内部流传的新笑谈,连一向严肃的莫娜医生在听到汇报时,嘴角都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下午的训练回归正轨。或许是因为上午的“协议乌龙”和午餐的“厨房灾难”消耗了太多尴尬能量,下午的“简化协议”训练反而顺畅了一些。两人似乎都放弃了“完美执行协议”的执念,许未晞不再刻意纠结动作标准,陈镜辞也减少了实时数据播报。他们更多地依靠那套简化指令作为“行动发起信号”,然后凭感觉去调整和配合。

      虽然依然有误判和节奏不合,但那种僵硬的“按图索骥”感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涩但更自然的“尝试性互动”。偶尔,当许未晞做出一个模糊的攻击意图手势,而陈镜辞释放的谐律响应恰好能补足其盲区或强化其效果时,两人都会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奇特的“顺畅感”。同样,当陈镜辞因计算需要短暂停滞,而许未晞凭借战斗本能恰好填补了防御空缺时,那种无需言语的“补位”也会带来一瞬间的安心。

      当然,这种“顺畅”和“安心”极其脆弱,随时可能被下一个误判或系统抽风打破,但至少,他们开始体验到“协同”可能带来的、超越各自为战的一点点优势。

      训练结束后,两人再次站在观察窗前。窗外,虚拟的黄昏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长。

      许未晞活动着有些酸疼的肩膀,忽然开口:“喂,你弄的那个‘协议’,虽然麻烦……但好像有点用。”

      陈镜辞正在无意识地用手指梳理着下午训练时被汗湿、此刻又干了的额发,闻言动作一顿,看向他。

      “在至少……不用一边打一边猜你想干嘛。”许未晞补充道,语气依旧粗声粗气,但少了几分纯粹的排斥,“虽然你那边还是老是算算算,叨叨叨。”

      陈镜辞沉默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说:“我会尝试减少不必要的实时数据通报,只在关键阈值时提示。另外,‘协议’的条目可以进一步精简和优化,去除容错率低、易混淆的指令。”

      许未晞“嗯”了一声,算是同意。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中午那料理机……咳,我不是故意的。”这话说得有点别扭,几乎不像是道歉,更像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陈镜辞点了点头,同样用陈述事实的语气回答:“了解。你的谐律输出模式对非战斗情境的精细控制,仍需练习。料理机的控制电路过于简陋,抗干扰能力差。”

      “……”许未晞被这直白的“技术分析”式回应噎了一下,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他转而问道:“莫娜说的那个……‘感受本能联动’,你怎么看?”

      陈镜辞思索片刻:“理论上,我们各自的异化系统在极端环境下演化出的‘求生’和‘适应’逻辑,存在潜在的互补性。我的系统精于解析和预测,你的系统强于防御和清除。若能建立稳定的信息交换和行动协调,确实可能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但难点在于,如何将这种基于底层逻辑的、非意识的‘联动’,提升到可被意识感知和引导的层面。”

      许未晞听得半懂不懂,但抓住了核心:“就是说,咱们脑子里那两个不听话的‘房客’,自己可能会偷偷商量着干点对大家都有利的事,但咱们得想办法听到它们商量啥,还能给它们派活?”

      “……比喻粗俗,但基本正确。”陈镜辞认可了这个说法。

      “那怎么‘听’?”许未晞问到了关键。

      陈镜辞这次沉默了很久,望着窗外虚拟的、永恒不变的废墟景色,缓缓摇头:“尚无明确方法。或许……需要更多的共同经历,尤其是需要共同应对真实的、具有足够压力的威胁,迫使我们的系统在生存压力下,进行更深层的‘通信’与‘整合’。”

      共同经历?真实威胁?许未晞咀嚼着这两个词,眼神沉了沉。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离开这个相对安全的医疗单元,回到那个危机四伏的废墟世界。那里有杂音,有未知的敌人,还有……宋清许。

      “迟早的事。”许未晞最终说道,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带着棱角的坚硬,“在这儿练得再好,也是花架子。老子可不想一直当个被研究的样本。”

      陈镜辞没有反驳。他比任何人都更渴望走出去,去验证那些在生死边缘获得的新“知识”和“可能性”,去追寻父亲留下的谜题,去面对那个将他们视为“未完成乐章”的宋清许。医疗单元的康复和训练是必要的阶梯,但他们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这里。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窗外的虚拟光线慢慢模拟着入夜,房间里的照明自动调节为柔和的夜间模式。

      就在这时,陈镜辞忽然微微偏头,仿佛在倾听什么。许未晞也几乎同时,脊背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瞬,眼神锐利地扫过休息区的角落。

      “又来了。”许未晞低声说,语气带着厌烦,“那种……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的感觉。”

      陈镜辞点头,声音压得很低:“微弱的外部谐律探针,持续时间极短,来源方向再次变化。与昨日信号特征相似度百分之八十九。它在……持续侦察我们,或者这个据点。”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这种被暗中窥视的感觉,比正面敌人更让人不安。而他们那过于敏锐的感知,此刻就像不断被轻轻拨动的警报弦,虽然声音微弱,却持续不断地提醒着他们——危险,并未远离。

      莫娜医生口中的“更多共同经历”和“真实压力”,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以一种让陈镜辞和许未晞都始料未及的、兼具高强度和荒诞感的形式展开了。

      医疗团队似乎认为,常规的协同训练已经无法满足他们这两个“变异样本”的需求,必须上点“硬菜”。于是,一系列冠以“高级适应性”、“极端环境模拟”、“潜能激发”名头的特训项目,被提上了日程。

      第一个项目,叫做“谐律感官过载耐受与筛选训练”。简而言之,就是把两人关进一个能模拟并放大各种谐律信号——从最温和的环境背景音,到堪比杂音潮汐的混乱能量场——的特制密封舱里,要求他们在信息洪流的冲击下,保持清醒,并完成指定的认知任务(比如记忆特定图案序列、解简单逻辑谜题)。

      “这他妈是训练还是刑讯?”许未晞站在那个看起来像加大号银色冰箱、内壁布满发光线路的密封舱前,脸色难看。他对任何封闭空间都没好感,更别说这种明显要往脑子里灌噪音的玩意。

      陈镜辞则已经开始了初步分析,他打量着舱体结构,低声自语:“内部谐律场发生器类型……疑似多重频率合成阵列。能量缓冲层厚度估算……信息过滤机制未知。风险在于,高强度且无规律的谐律输入,可能与我们各自系统的不稳定模块产生不可预测的共振……”

      “通俗点说,”负责该项目的哈罗德医生推了推眼镜,打断了陈镜辞的学术分析,“就是测试你们脑子里的‘防火墙’和‘信息处理器’在极端‘网络攻击’下的表现。进去后,谐律强度会从低到高逐步提升,你们要尽力保持专注,完成任务。我们会监控你们的意识稳定性和生理指标。记住,如果感觉无法承受,可以按下内侧的紧急停止按钮。”

      舱门滑开,内部空间狭窄,只有两个并排的、看起来不太舒服的固定座椅,前方各有一个小显示屏和操作面板。

      许未晞骂骂咧咧地钻了进去,陈镜辞紧随其后。舱门关闭的瞬间,一种与外界隔绝的沉闷感袭来,只有仪器运转的低微嗡鸣。

      训练开始。最初是轻柔的、类似白噪音的谐律背景,两人还能轻松应对,显示屏上的任务(记忆闪烁的色块顺序)完成得不错。

      但随着强度提升,问题来了。涌入的谐律信号越来越复杂,开始夹杂着扭曲的旋律片段、意义不明的逻辑脉冲、甚至是一些会引发本能情绪反应(如轻微焦虑、烦躁)的特定频率波纹。

      许未晞体内的“堡垒”系统率先进入高度戒备状态。它忠实地将每一股外来的、非“标准”的谐律波动都标记为“潜在入侵尝试”,并启动了全面的防御性扫描和过滤。这就像一个尽职尽责但过于紧张的保安,对每一个进入大楼的人都进行全身搜查和背景调查,工作量巨大。许未晞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数冰冷的“分析报告”和“风险评估”在意识边缘刷屏,干扰着他完成记忆任务的专注力。他开始频繁地按错按钮,记错顺序,烦躁指数直线上升。

      “检测到大量无效防御性计算,消耗认知资源。”陈镜辞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虽然因为密封舱的隔音而显得有些沉闷,但依旧平稳,“尝试降低‘威胁判定’阈值,或将非关键信号标记为‘可忽略噪音’。”

      “闭嘴!老子知道!”许未晞低吼,努力想要控制住那个过度活跃的“保安”,但收效甚微。当一段极其尖锐、仿佛指甲刮玻璃的谐律噪音突然响起时,他的“堡垒”系统应激性地释放了一次强烈的内部“净化”脉冲,试图“否定”掉这个讨厌的信号。这脉冲虽然没对外界造成影响,却让他自己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任务自然彻底失败。

      与此同时,陈镜辞那边也遇到了麻烦。他的“混沌运算区”对于这些涌入的、混乱但富含信息的谐律信号,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它不像许未晞的系统那样试图防御,反而像个贪婪的信息海绵,疯狂地吸收、解析、重组这些信号,试图从中找出规律、挖掘“隐藏含义”。结果就是,陈镜辞的脑海里充斥着各种荒诞不经的“解析结果”:一段随机旋律被解读为“某种未知文明的求救信号片段,概率0.0001%”;一个逻辑脉冲被关联到“三小时前午餐营养糊中某微量元素衰减模型”;甚至连许未晞那边因为烦躁而产生的、微弱的谐律波动,都被他的系统捕捉并分析,得出了“协同训练伙伴当前情绪状态:高度应激,伴随非理性决策倾向,建议保持距离并准备应对突发攻击行为”的结论……

      陈镜辞本人则陷入了一种奇特的“信息过载呆滞”状态。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屏幕,手指悬在操作面板上,却迟迟没有动作,仿佛整个人的“处理器”都用来应对后台那场疯狂的信息盛宴了,没空搭理眼前简单的记忆任务。

      “陈镜辞!任务进度严重滞后!集中注意力!”哈罗德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来。

      陈镜辞猛地眨了下眼,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屏幕,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解析结果还在不断冒泡。他努力屏蔽干扰,去记忆色块,却发现自己记住的色块顺序里,莫名其妙地混入了刚才某段谐律噪音的频率数值,以及许未晞“堡垒”脉冲的能量强度估算值……

      结果可想而知。当谐律强度提升到第三档,模拟出类似轻度“杂音污染”的混乱场时,两人几乎同时“宕机”了。

      许未晞抱着头,蜷缩在座椅上,脸色发白,呼吸急促,背后的暗红色微光不受控制地剧烈闪烁,仿佛体内的“堡垒”系统正在与外部“入侵”进行一场无声但激烈的拉锯战,而他的意识被夹在中间备受折磨。

      陈镜辞则呈现出另一种状态:他身体坐得笔直,但眼神涣散,瞳孔微微放大,嘴唇快速开合,以极快的语速念叨着一连串毫无逻辑关联的词汇和数字:“……频率偏移……熵增梯度……堡垒结构应力系数……第七号氨基酸……废弃能量管线锈蚀概率……下午训练场第三块地砖磨损模式……”

      这听起来不像崩溃,更像是一台失控的、把所有内存信息都胡乱往外倾倒的计算机。

      “紧急停止!释放镇静谐律场!”哈罗德果断下令。

      密封舱内注入温和的镇定能量流,外部高强度谐律信号切断。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渐渐缓过来,但都显得异常疲惫,像是刚刚跑完一场全程都在撞墙的马拉松。

      “记录:谐律感官过载耐受性,两人均低于预期阈值。”哈罗德一边记录一边总结,“许未晞的问题在于防御系统过度应激,大量消耗精力且干扰主动认知;陈镜辞的问题在于信息处理系统缺乏有效筛选和优先级管理,导致意识被无关信息淹没。需要针对性训练:许未晞学习‘选择性无视’,陈镜辞学习‘信息聚焦’。”

      许未晞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选择性无视……说得轻巧。”让他那个看什么都像威胁的“保安”学会偷懒?这难度不亚于教一只看门鹅对陌生人摇尾巴。

      陈镜辞则还在微微喘息,眼神有些发直,似乎还没从刚才那场信息风暴中完全回神,但已经开始本能地反思:“需要……建立动态信息过滤算法,根据任务目标实时调整接收带宽和处理优先级……或许可以借鉴‘堡垒’系统的威胁评估模块,但需反转逻辑,将‘非任务相关’标记为低优先级……”

      第一次高强度特训,以两人狼狈不堪、训练目标完全失败告终。

      然而,医疗团队似乎越挫越勇。第二个项目很快到来:“极端情绪-谐律耦合调控训练”。根据理论推测,他们各自异化系统的某些功能可能与深层情绪状态耦合。此训练旨在模拟并诱发特定情绪(如愤怒、恐惧、专注、放松),观察其系统反应,并尝试学习主动调节。

      训练方式……很别致。在一个布置得相对“温馨”些的房间里(有软垫,灯光可调),两人需要轮流戴上能读取表层情绪并施加轻微暗示的特殊头环,然后面对各种……呃,“情绪激发素材”。

      许未晞先来。他被要求“尝试进入战斗般的专注与可控愤怒状态”。为了“辅助”,埃利奥特播放了一段经过剪辑的、充满激烈战斗和挑衅画面的旧时代影视片段,配合极具冲击力的音乐。

      许未晞看着屏幕上那些花里胡哨的打斗,只觉得假得可笑,完全无法代入。他的“堡垒”系统倒是很敬业,将突然响起的巨大音效和快速闪烁的画面标记为“可能的感官攻击”,启动了防御性过滤,让他感觉那些画面和声音都隔了一层毛玻璃,更没感觉了。

      “情绪读数……平淡,略带烦躁。”埃利奥特看着数据,“主要是对训练内容本身的不满。许未晞,尝试回忆你真正愤怒或需要高度专注的时刻,比如面对强敌时。”

      许未晞闭上眼睛,努力回想。他想到了宋清许在硫磺地那带着玩味笑容的碾压,想到了玄色军刀断裂时的无力感……一丝真实的怒意和战意开始升腾。几乎同时,他体内的“堡垒”系统仿佛被注入了燃料,暗红色的微光在他体表隐约流转,散发出一种冰冷的、极具压迫感的“存在感”。房间里的谐律场监测仪器指针开始轻微摇摆。

      “好!保持!注意控制强度,不要引发系统过载!”埃利奥特提醒。

      许未晞努力维持着这种状态,试图去“感受”和“引导”那股随着怒意而活跃起来的系统力量。他发现,当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敌人”和“战斗”上时,“堡垒”系统那种过度防御和扫描的倾向会减弱,更像是一件趁手的、充满力量的“铠甲”,随着他的意志而呼应。虽然控制起来依旧生涩,但比之前那种完全被动或对抗的状态要好得多。

      轮换到陈镜辞时,要求是“进入深度分析性专注状态,并尝试保持情绪的绝对平稳”。为了“辅助”,埃利奥特给他展示了一系列极其复杂、充满矛盾数据和模糊逻辑的谐律结构图谱,并要求他找出其中的规律或错误。

      这简直是挠到了陈镜辞的痒处。他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那种属于学者的、遇到难题时的专注光芒在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他体内的“混沌运算区”和“次级核心”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全面激活,开始疯狂处理那些图谱信息。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陈镜辞偶尔低声自语的分析声,和笔尖(虚拟投影笔)在空气中划过的细微声响。他的情绪读数平稳得近乎一条直线,但脑力活动强度飙升至高峰。

      然而,问题出现在“尝试保持情绪平稳”这部分。当分析进行到一半,埃利奥特突然毫无征兆地,在陈镜辞的视野边缘,用全息投影投放了一只毛茸茸的、眼睛占脸一半的、正在慢动作歪头卖萌的卡通猫幼崽影像,同时播放了一段极其轻柔甜腻的背景音乐。

      这是为了模拟“突发性情绪干扰”。

      陈镜辞的分析思路瞬间被打断。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只卡通猫,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他体内的“混沌运算区”却已经基于图像识别和声音分析,飞速给出了一个极其荒谬的“解析报告”:“检测到未知生物幼体影像,形态特征与旧时代‘家猫’资料匹配度87%。行为模式分析:疑似‘求关注’或‘表达亲昵’。声音频率分析:属于‘安抚性’谐律范畴。综合判断:非威胁性,但可能干扰当前任务进程。建议:忽略,或进行‘无害化情感响应’以维持系统整体和谐度?”

      这都什么跟什么?!陈镜辞的理性思维在咆哮,但他那过于“尽职”的系统,似乎真的在考虑“无害化情感响应”这个选项。于是,在埃利奥特和旁边围观(憋笑)的莉亚医生惊愕的目光中,陈镜辞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苍白的脸上,肌肉极其轻微、极其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往上弯,但又强行被压住,最终形成了一个介于“困惑”、“试图微笑”和“面部肌肉痉挛”之间的、诡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

      同时,他周身那原本平稳的、专注于计算的谐律场,也出现了一丝极其古怪的、带着点……“柔和”?“困惑”?的波动。

      “噗——”莉亚医生终于没忍住,背过身去,肩膀剧烈抖动。

      埃利奥特也强忍着笑意,记录:“突发非威胁性干扰引发系统逻辑冲突,导致非典型情绪-谐律耦合反应。表现为……疑似尝试进行‘友好回应’但执行失败。”

      陈镜辞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迅速收敛了所有表情和能量波动,恢复了平日的面无表情,但耳根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泛红(可能是错觉)。他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语气僵硬地解释:“……干扰源属性与任务环境严重不匹配,导致临时性系统逻辑错误。已修正。”

      许未晞在旁边看完这场“陈镜辞试图对卡通猫微笑”的诡异表演,原本因为训练失败而有些阴郁的心情,莫名其妙好了不少。他抱着胳膊,毫不客气地评价:“你那‘系统’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一只假猫都能让它死机?”

      陈镜辞抿了抿唇,没有反驳,只是眼神飘向别处,显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情绪训练就在这种时而严肃、时而荒诞的氛围中推进。两人都发现,情绪状态确实能显著影响各自系统的活跃度和倾向性。许未晞的战意和怒意能让他更好地驱动“堡垒”的攻击和防御性能,但需要小心控制避免失控;绝对的专注和冷静则能让陈镜辞的系统进入高效计算模式,但对外界非逻辑干扰的抵抗力会下降。如何在不同情境下快速切换和稳定情绪状态,成了新的课题。

      特训的第三个项目,则是结合了前两者的“综合压力测试:谐律才艺展示”。

      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不靠谱。训练内容是在一个模拟了多种干扰(谐律噪音、光线闪烁、地面轻微震动)的环境中,不依靠简化协议指令,仅凭彼此感知和默契,完成一项“协作性才艺”——比如,共同用谐律操控一个悬浮的光球,让它按照指定的复杂轨迹运动,并沿途变化颜色和亮度。

      “这算什么?杂耍吗?”许未晞看着场地中央那个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球,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是训练你们在复杂环境下,对自身谐律进行极其精细、同步操控的能力,以及非语言沟通和意图理解的能力。”莫娜亲自到场监督,解释道,“轨迹越复杂,变化要求越多,对控制和默契的要求就越高。你们可以把它看作一种……谐律层面的双人舞。”

      双人舞……许未晞嘴角抽搐,觉得这比喻比杂耍还惊悚。

      训练开始。一开始,两人试图沿用之前那套简化协议的思路,一个想着“往上”,一个想着“变红”,结果光球要么一动不动,要么胡乱窜一下然后恢复原状,完全不听使唤。

      他们很快意识到,这种需要持续、同步、精细操控的任务,靠几个简单的指令口令根本不行。必须更深入地“感受”对方想要施加在光球上的“力”和“意图”,并进行实时调整。

      这过程痛苦而滑稽。许未晞试着用意识去“推”光球往左,但他释放的谐律往往带着“堡垒”系统特有的那种“否定”或“强制”的质感,显得生硬而粗暴,光球要么被“推”得猛地向左飞窜差点撞墙,要么干脆“抵抗”一下,原地抖动。

      陈镜辞则试图用他精密的计算去“引导”光球,但他的谐律输出往往过于“精细”和“复杂”,包含了过多的微调和修正意图,光球接收到的信号混乱不堪,经常在原地打转或者做出一些抽搐般的微小运动,颜色也在各种间色和亮度间疯狂闪烁,像个失控的霓虹灯。

      “停!你们是在驯兽还是在调试故障仪器?”埃利奥特看不下去了,“感受光球本身的状态!感受对方施加的影响!然后像……像两个人一起端着一碗水走路,要同步,要轻柔,要随时根据水的晃动调整!”

      这个比喻稍微形象了点。两人深吸口气,再次尝试。这一次,许未晞努力抑制住“堡垒”系统的蛮横,尝试输出更“柔和”的引导性能量,想象着自己不是在“推”球,而是在“托”着它。陈镜辞则简化了计算,不再试图完全控制,而是专注于感知光球的动态和许未晞那边传来的能量“推力”,然后用自己的谐律去“辅助”和“微调”,让运动更平稳。

      渐渐地,光球开始响应了。它缓慢地、颤巍巍地向上浮起,然后朝着指定方向移动了一小段距离,虽然轨迹有点歪歪扭扭,颜色也显得有些苍白不稳定,但至少是在“合作”移动了。

      “好!保持!尝试改变颜色!”莉亚医生鼓励道。

      许未晞脑子里想着“红”,但他对颜色和谐律频率的对应关系并不敏感,输出的能量带着他想表达的“热烈”、“警示”的情绪色彩,却未必是光学意义上的红色。陈镜辞捕捉到了这种情绪意图,并结合自己对颜色谐律的精确知识,尝试调整光球的能量频率,使其偏向红色光谱。

      结果,光球在苍白和暗红之间反复横跳了几下,最终定格在一种有点像铁锈、又有点像干涸血液的、并不鲜艳的暗红色上。

      “呃……也算红吧。”许未晞看着那颜色,不太满意,但勉强接受。

      陈镜辞则严谨地补充:“波长偏移约百分之五,纯度不足。但考虑到意图传递的模糊性,可视为基本成功。”

      接下来是更复杂的“画一个三角形并闪烁三次”。两人再次陷入苦战。控制光球走直线已经不易,拐弯更是灾难。许未晞总想用“力”把球“掰”向预定方向,结果往往是过冲或拐角生硬;陈镜辞的计算则总是试图在拐点进行精确的速度和角度修正,经常因为算得太细而错过时机。三角形的三个角画得歪歪斜斜,像个喝醉的人用脚划出来的。

      至于“闪烁三次”,更是惨不忍睹。许未晞的理解是“亮、灭、亮、灭、亮、灭”,简单粗暴。陈镜辞则考虑到了闪烁的持续时间、亮度变化曲线、以及能量脉冲的稳定性。两人节奏完全对不上,光球要么长亮不灭,要么以抽风般的频率疯狂明灭,最后一下甚至因为能量冲突,“噗”地一声直接熄灭了,过了两秒才勉强重新亮起,光芒黯淡得像随时会咽气。

      训练场里回荡着光球失控时的各种怪声(滋滋、嗡嗡、噗噗)和两人因为挫败而发出的烦躁叹息或急促的运算低语。旁观的治疗师们从最初的严肃观察,渐渐变成了忍俊不禁的围观。看着两个在外面能跟强大杂音和宋清许过招的“守护者”,此刻为了操控一个光球画三角形而手忙脚乱、互相拖后腿,实在是种奇特的景象。

      “记录:谐律双人舞……不,谐律才艺展示,第一阶段成果:成功实现基础移动和颜色变化,轨迹控制和复杂动作执行能力……极低。非语言沟通效率:低下,但存在微弱进步。”埃利奥特忍着笑记录。

      训练结束时,两人都累得够呛,不是身体累,是心累。感觉比打了一架还耗神。那个光球静静地悬浮在场地中央,散发着柔和但仿佛带着嘲讽意味的白光。

      许未晞盯着光球,忽然恶狠狠地说:“等老子恢复了,第一个就拆了这破玩意儿。”

      陈镜辞则还在反思:“轨迹控制的核心问题在于预期路径与实际能量施加的实时反馈脱节。需要建立更快速的误差感知与补偿机制。或许可以尝试将视觉追踪与谐律场预读结合……”

      然而,就在这高强度、高挫败感的特训间隙,一些真正有价值的、超越“搞笑”和“狼狈”的变化,正在潜移默化地发生。

      他们对彼此谐律场的“敏感度”和“辨识度”在提高。即使不用眼睛看,许未晞也能大致感觉到陈镜辞那边的能量是处于平稳计算状态,还是即将释放某个精细操作,或是陷入了某种逻辑纠结;同样,陈镜辞也能更快地分辨出许未晞的能量波动是源于暴躁、警惕、专注,还是单纯的疲惫。

      那种基于“悖论共生”底层连接的非语言“意图传递”,虽然依旧微弱且随机,但出现的频率似乎略有增加。有时在训练中,当许未晞需要一个快速掩护而无法分心明说时,陈镜辞会“感觉”到一丝模糊的“需求”,并下意识地做出反应(虽然未必完全正确)。同样,当陈镜辞因过度计算而出现短暂“僵直”时,许未晞有时会“预感到”这种状态,并提前调整自己的位置或节奏。

      他们的身体也在缓慢但切实地恢复着。肌肉力量、协调性、谐律核心的稳定性都在逐步提升。许未晞背后的暗红色光翼已经能在控制下凝聚出更清晰的轮廓(虽然还无法用于飞行),陈镜辞对“复合节律”的调控也越发熟练,至少能保证在大部分时间维持自身的谐律场稳定,不至于随便一点干扰就引发内部系统混乱。

      更重要的是,在经历了这么多荒诞、挫败、互相拖累又不得不合作的训练后,两人之间那种最初的、纯粹的对抗和排斥,已经被一种更加复杂、难以定义的关系所取代。那里面有依旧存在的互不理解和习惯性互怼,有对彼此“麻烦”特质的深刻认知和无奈,但也多了一丝在共同面对困境(哪怕是训练制造的困境)时产生的、别扭的“战友”感,以及一种“这货虽然烦人,但至少不是敌人”的微妙认知。

      一天傍晚,特训全部结束后,两人再次站在观察窗前。窗外模拟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据点的造景系统难得地“心情好”。

      许未晞活动着因为长时间精细操控谐律而有些发僵的手指,忽然说:“喂,你发现没?”

      “什么?”陈镜辞转过头。

      “那些偷偷‘看’我们的探针,”许未晞眼神锐利地扫过窗外虚拟的星空,“最近好像……变少了?或者说,变得更隐蔽了。”

      陈镜辞闻言,也凝神感知了片刻,然后点头:“确认。探测频率降低约百分之四十,信号特征更加隐蔽,难以追踪。有两种可能:对方暂时失去了兴趣,或者……已经获得了足够的信息,转为更深层的潜伏或准备下一步行动。”

      许未晞哼了一声:“老子更相信是第二种。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不会轻易放弃。”

      陈镜辞没有反驳。他也有同感。这种平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短暂间歇。

      “莫娜医生说,再观察几天,如果我们的状态稳定,可以考虑开始进行一些低风险的对外探索和实战适应性任务。”陈镜辞说道,语气平静,但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那是属于“定义者”对未知的探究欲,也夹杂着经历生死和异化后,对自身新能力的某种验证渴望。

      许未晞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眼神中属于战士的火焰悄然燃起:“早该出去了。在这破地方关了这么久,骨头都快生锈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沉默中涌动的不是疲惫或无奈,而是一种蓄势待发的、混合着警惕、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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