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森林》道上咸鱼

32、第三十二章 鼠领之国 4

　　一个刚从垃圾场凯旋归来的人类正旁若无人地推着块高过头顶的三角奶酪，黑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灵活的胖身体消失在井盖下。随后，又有几人从街角旮旯走来，依次消失在井盖下。
　　“看来路面下才是我们今晚的归宿。”许阳坐在道路旁的花坛上，下巴靠着随身携带的铁棒说道。
　　妮雅想起了家乡那些窜入下水道的老鼠，倒是从未幻想过它们在路面下的生活。
　　井盖下有条蜿蜒的台阶，显然是人类在鼠领之国为数不多的建筑之一。尽管路面干燥炎热，可下面的世界却阴冷潮湿。散发着臭味的水流缓缓流淌，沟壁上长满了暗绿色的苔草，飞蛾蚊虫在水面上方横冲直撞，震动着翅膀嗡嗡地呻吟着。两侧供行人走动的小路没有安装护栏，加之路面湿滑，这便使得跌入水中的意外时有发生。若是正逢雨季，水流便会暴涨，吞没所有空间。因此，这错综复杂的水道中一定存在某个相对干燥安全的地方可供人类长期生存。
　　跟着几个本地人，拐了数个弯，下水道中的水位不断下降，路面也愈发干燥，最后，人类生存的大本营出现在众人面前。粗大厚实的木板紧密相连，横跨沟渠两侧，人类用帆布及枝条搭建起一座座简易的房子。空气浑浊不堪，蚊蝇有增无减，披着破布的人群奔来跑去，笑声、哭声、叫骂声，全都糅杂为一团，强有力地充斥着外来者的耳膜。
　　沿途许多或年轻，或年老的人，佝偻着身体，垂着头，低声哀吟，尽管声音中透出痛苦，但大多数人面无表情，如同梦游般晃着枯瘦的身体，白色粉末袋随地可见。
　　立牌上写着“旅馆”的房间，几十张黑黝黝的床紧挨着，床头挂满了卷曲的纸巾和塑料瓶，除了被褥，床上还堆积着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具以及食物，裸着臂膀的住客们吧嗒地抽着烟，嚼着碎茶叶，露出发黄的牙齿，讲着粗鲁的笑话，朝着门外的人讪笑着吹起了口哨。
　　“我们要住在这里吗？”江禾舟满脸为难地问道，尽管已经困倦不堪，可他觉得住在这里可没比大街上更好。
　　大家不约而同地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下水道中环境幽暗，很难判断具体时间，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此刻还在深夜中。
　　“滚，臭婊子。” 一声咒骂从旁边传来。妮雅转头向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目光正对上一个怀抱着小猫坐在黑暗中的女人。由四根立柱和一块大的破布构建起来的房子挤满了各种杂物，女人凶神恶煞地看着她，嘴里不停地发出污秽的诅咒。实在是莫名其妙，虽说有些气不过，但妮雅觉得还是不理会比较好。就在她即将走过房子时，那女人猛地朝外扔出了一个灌满黑水的瓶子。瓶子并未砸中任何人，掉落木板后，滚动着发出一阵闷响，臭不可闻的汁水从未拧紧的盖子边沿渗出，在地面形成一片污渍。
　　“有病吧。”妮雅实在是气愤，忍不住脱口骂道。
　　话音刚落，屋内出现了另外一张充满戾气的脸，光着上半身的赤脚男人走到卷帘后，挡住了房门。他是来干仗的，仅是为了妮雅的一句话，他那粗鄙肮脏的大脑决定带动四肢实施简单的“家人保护主义”。尽管平日里对屋内的人漠不关心，尽贪图享乐，但此刻，他似乎认为可以通过惩罚一个女孩来为自己重新树立形象，弥补过往的种种，填满内心好斗又无能的缺口，但走到门口发现对方不止一人，屋外五名带着武器，紧靠着彼此的年轻人如同一面坚固的墙，让他望而却步，最后他只是极小声地嘟囔了几句，在女人歹毒的目光下重新回到看不见的角落。
　　“我们走吧。”妮雅决定不再理会。
　　“小心点，这里的人有些不对劲。”佐娜微抿着嘴唇低声提醒道。有人正在监视他们，原本只是怀疑，但就在刚刚，一闪而过的眼神触碰让她确认了这点。
　　“我们还是回去吧，睡大街也比在这安全。”江禾舟觉得他们的外来者身份在这里愈发格格不入。
　　佐娜所暗示的跟踪者没有给他们回去的机会，十几名乔装者撕掉破旧的大衣，从腰间抽出锋利的长刃朝着几人杀来，目标中心是妮雅。
　　为首下令进击的是个短发女人，其行动如猎豹一般敏捷，刀法狠戾充满力量。她的□□硬实，双目似毒针，双腿如弹簧，飞蛇般的利刃直逼妮雅喉头。
　　始终站在妮雅身边的宋赫反手从箭筒中抽出一根闪着银光的长箭，挡在杀手面前。箭身与刀面相交，利刃步步紧逼，招招致命，长箭上下挥挡，似退实进。
　　另一边，江禾舟举着发亮的铁锹朝着敌方挥舞，接连将三个对手铲倒在地。但这场局部的胜利并未持续太久，第四个敌人从其背后偷袭，江禾舟被撞到在地，脱出手的铁锹被迅疾踢向一旁。先前被击倒的男人从地上爬起，双手抓住江禾舟的肩部将他半拎起来，随即猛地朝其腹部踹下。江禾舟忍住疼痛，一次又一次抬起被击打的脑袋。第四个男人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见自己的队友打不死那男孩，冷笑着歪了一下脑袋，大步跨上前撞开队友，扯过江禾舟的肩膀，用自己的脑袋去撞那颗看似奄奄一息的头颅。江禾舟突然奋起将对方扑倒在地，攥起拳头朝着对方挂满青胡渣的脸砸下……许阳被数名敌手包围，他手持铁棍与四面而来的刀剑相拼。然而敌人的数量愈来愈多，在击落几把刀剑后，他的背部，手臂上多了数条鲜血淋漓的刀痕……在宋赫和佐娜的双重掩护下，妮雅得以获得时间找到身边可以利用的武器------一根立于墙角的木棍。在敌人的步步紧逼下，她后退至那恶毒女人所住的棚屋前，尽管经这源域世界的磨练，她的体力及战斗值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但架不住对方是拿着长刀，作战经验丰富的敌手，她的木棍还是在战斗中被打掉了。势在杀掉妮雅的男人单手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将之逐渐抬离地面，妮雅试图拉开那双手，但纯属徒劳，最后关头，她放开自己的右手，从腰间抽出小刀，对着敌手的喉头刺下……屋内那女人看着外面的场景睁着眼睛尖叫着，妮雅甩掉敌人踏入屋内，抬起带血的小刀对着女人说了句：“闭嘴，臭婊子。”然后眼睛看向角落吊床中坐着的男人，冷哼了一声走出屋……
　　“为什么要杀她？”宋赫将箭头抵在那短发女人的脖子前问道。
　　“那你呢？为什么不杀她？”对方此时半跪着，武器被打落在地，但脸上没有丝毫示弱的表情：“宋赫，你和我们是一伙的。”
　　宋赫没有说话，其实他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大部队马上就要来了，今天她必须死。”女人轻蔑地说道。
　　来时的方向响起了急促而热烈的脚步声，宋赫寻着声音望去，而后将箭头从那短发女人的身上移开。“回去告诉你们魔主，她赢不了。”
　　“快点离开这里，他们的人马上就要来了。”宋赫朝着仍在收拾残局的伙伴们喊道。
　　敌方几乎全部被撂倒在地，那短发女人冷笑一声，从地上捡起被打掉的刀剑，静待大部队靠拢。“宋赫，我当不了你的传话人，魔国之主不会允许任何人以失败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你要保护的是必死的罪人，你要对抗的却是不灭的主宰。”短发女人望着几名年轻人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仅有灵体的黄年月彻底摆脱了肉身的桎梏，成了异世界最大的魔，并迅速建立了唯己独尊，广阔无边的帝国体系。除了绝灭人类的目标外，她誓在彻底统领异世界，凌驾于神明之上，主宰万物生死。
　　为了获得永生，也为了逃避屈辱渺小的命运，一批又一批人类竞相残杀，追逐互猎，只为了能在残酷的淘汰赛中活到最后，被吸纳为帝国成员，成为魔的奴隶，摆脱凡人之躯。短发女人便是在竞争赛中存活下来的一员，得以效力于魔国，由于表现优秀，她很快便接触到了帝国的核心，这也是她能知道宋赫为何人的原因。就在前几天，她从约翰魔父手中接过一副画像，任务是杀掉画中之人，只要任务完成，她便能彻底魔化，归列魔堂。她必须成功，也只能成功，否则前功尽弃。

　　几人沿着地下通道奔跑，很快便离开了居民区。他们希望能找到新的井盖，重新回到大街上，然而这里太封闭了，头顶上方完全没有通向外界的出口。
　　肺部不断涌出甜腥的味道，妮雅觉得自己有些体力不支了，可心里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脚步，愈发地，身子不受控制地变得沉重，两条腿仿佛各自挂上了铅球。她多想挥挥手，往墙边一靠，告诉朋友们“你们先走吧，我随后跟上”，然后闭上眼睛舒畅而平缓地喘口气。体能逼近极限，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她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跪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前面的人很快便察觉到了异常，纷纷向她围拢过来。
　　急切而嘈杂的追赶声不断逼近，待提上气，缓过神来她便被佐娜拉住继续赶路。
　　“前面是条死路，出不去。” 从前方探路回来的宋赫紧急叫停众人。
　　“那怎么办？”佐娜搀扶着妮雅的肩膀问道，耳朵中传来了敌人有力而杂乱的追击声。
　　“我们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但是肯定不少。”许阳说道：“如果被堵在这里，只能血拼了。”
　　“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杀我？”妮雅想起短发女人犀利的眼神以及面对她时杀意蒸腾的双眼。“还有之前在学校也是，那群屠灵明显就是冲着我来的。”
　　“对呀，明明就说妮雅才是那个能改变时间流向的人，拯救世界不是好事吗？”江禾舟也十分不解。
　　“不是拯救世界，她要扭转的只是人类的命运，如果此事伤害了某类群体的利益，那被追杀就能理解了。”佐娜看向宋赫说道。她碰巧听见了宋赫和那短发女人的对话，心里确实是起了芥蒂。
　　“他们是魔国的奴隶，”宋赫边敲打着四周的墙壁，边与众人解释他所知道的一切。“黄年月在异世界建立了魔国，通过不断吸纳成员壮大势力，有些人类为了能摆脱人世的生死也会申请加入。”
　　“加入后，他们就会得到杀我的任务是吗？”妮雅大致知道了个中缘由。
　　“如果我们成功逆转时间的流向，异世界的势力会重新分配，魔道的力量将受到压制。”宋赫继续解释：“而魔国的人会千方百计阻拦此事发生。”说到阻拦两字，他不自觉地停顿了下。
　　“可黄年月是你的母亲，我们要怎么相信你？”佐娜直接说出了心中的疑虑。
　　此问题一出，大家都陷入了沉默，这也显得背后传来的声音愈发地大了。妮雅想起自己也曾问过宋赫相同的问题，而对方回答时隐忍而克制的表情仍历历在目。
　　宋赫停下敲打墙壁的手：“这面墙背后是空的，凿开这里，或许有出路。”
　　“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大家相信我。”打从一开始，他便站在了母亲的对立面，他不属于人间，也不属于源域，他无意干涉任何时空的命运，他只是不希望母亲成为永远的罪人。
　　“我相信你。”妮雅轻握住佐娜的小臂，朝她笑了笑，然后面对宋赫说道。
　　“我也相信你。”许阳回应道，他从来不认为宋赫会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在坚定意志这方面，宋赫这家伙可是谁也不输。
　　“嗯嗯。”江禾舟也点点头，他就从来没有对此怀疑过，然后抬起铁锹用力朝墙砸下去。
　　“我们走吧。”佐娜在妮雅身边说道。她承认自己在听到对话时心里确实是起了疑心，不过，除此之外，宋赫所做之事并无半点与魔国之人同流合污的迹象，她决定暂且相信。
　　话说墙壁外果真有一条小道，几人先后弯腰从那墙洞中跨入。
　　“我们这样真的很像土拨鼠钻地洞呀。”妮雅说道。
　　“你还挺幽默。”许阳夸张地拱起眉头说道。这一比喻和想象使得紧张的气氛得到了短暂的舒缓。
　　“前面会不会也是死路？”佐娜回头向断后的宋赫问道。
　　“前面有风流动的声音，也有人声，即使墙被堵住了，也绝对不是死路。”宋赫摇摇头，他的耳朵里涌进了细微却嘈杂的欢腾声，这预示着小路的尽头极有可能是另一片居住地。
　　虽说获得了夜视能力，但此地毕竟太过黑暗，除了许阳手里一把电筒带来的微弱光线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光亮。
　　“唉！”突然响起的惊呼声划破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