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森林》道上咸鱼

5、第五章 寒冰之域 1

　　佐娜几乎冻僵的手指显得有些僵硬，她用力握紧拳头又松开，活动下快要失去知觉的双手，而后从侧腰包中抽出一把银亮的小刀。她缓缓抬高裹着靴子的脚掌，绕过藏身的灰色石块，哈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如单薄的烟雾，蜿蜒着扩散。
　　茫茫雪地中，棕褐色短狼一动不动，蓬松的长尾夹在双股之间，瘦削的肚皮缓慢又规律地上下起伏，淡黄色圆眼珠警觉地打着转。在苍茫的雪野上，落单的短狼失去了方向，它仰头干嚎了一声，短小的四肢微微发颤，寒冷和饥饿在这片土地上肆虐。
　　即使已经尽量地减轻落脚的速度，可碰到积雪时还是发出了轻微的沙沙声，来不及腐坏的枯枝藏在冰雪中。野兽突地竖起耳朵，椭圆形脑袋立得笔直，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
　　佐娜屏住呼吸，弯着腰站在石块旁，面前的猎物距离自己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她的鼻尖被冻得发红，几颗淡褐色小雀斑挂在白瓷般的肌肤上，长的睫毛下，双眼蕴藏在一片淡棕色水波中。
　　一秒，两秒，佐娜慢慢地默念着，攥着小刀的手愈发收紧，手心粗糙的圆茧重重地抵着刀把。在短狼撑开后腿几乎同一秒，佐娜扬起小刀向前射出。
　　刀身擦过短狼的毛皮，带起一条清浅的血迹，尖头直插入白雪中，染开一洼鲜红。短狼龇牙咧嘴地哼唧着，撒开四腿向前狂奔。
　　被撕裂的右臂伤口再次传来痛感，佐娜踩着厚重的长靴向前挪动，拔出倒插着的尖刀，翻转刀面在雪上将短狼的□□擦净。
　　一阵疾风吹过，寒侵入骨。佐娜将尖刀重新别入腰包中，从外衣口袋中抽出笨重的手套重新戴上。
　　落单的短狼拖着身体渐渐缓了步子，伤口不大，只是表层皮肉擦伤，却在饥饿中被放大了疼痛。它咧着尖牙，斜吊起眼珠，抬起长尾，一阵短暂地犹豫后返身加速猎击，被饥饿激发的狩猎欲望不断膨胀。
　　这块高寒大地上的人类早就习惯了在风声中捕获来自异族的危险气息。佐娜将手覆上腰包，一个转身，在抽刀的同时向一旁退去。狼爪在空中划过两条狠厉的弧线，随即，再次腾空飞扑。
　　决绝的杀气挺立在寒风中，短狼毛发直竖，锋利牙齿间溢出闷哼声。微弱阳光下，佐娜晕着雾气的瞳孔里挤满野狼噬人的棕褐色，孤狼在女孩的眼眸中移动，逼近。
　　风势愈来愈大，潮湿的冰雪花打在脸上，有些生疼。佐娜握紧小刀，向下压重脚跟。
　　短狼再次扑来，锐利的尖牙闪着光，沾了风雪的皮毛挂着水珠。它们是冰域里的“弹跳高手，”几番试探性地攻击，人类的小刀在短狼身上只留下了几道擦伤。对方持刀的手臂有些抬不起来，它瞄准目标，一个飞跃，咬上猎物的右臂肩头。
　　佐娜侧转身，只听见皮衣撕裂的声音，但未伤及肌肤。每个出门的人类都会将自己严实包裹，在寒冰之域，被冻死的可能性要远远高于其他死亡方式。
　　短狼急促的呼吸含着从喉头间滚出的吞咽声，长尾在臀部后缓慢摆动，它再次跳跃，用力撑开身体，将猎物扑倒在地。
　　小刀从湿滑的手套中甩出，佐娜仰面躺在雪地上，短狼下垂的唾液滴在脸上，她抬起左手，卯足了劲，朝着短狼长满长毛的头部一拳一拳地砸下。
　　脸上一阵吃痛，短狼踉踉跄跄地歪向一旁，黄色眼珠骤然收紧，朝着人类受伤的右手冲去。
　　佐娜迅速翻身站起，收紧双拳。

　　漫长的寒冬，狂风呼啸，昏黄烛光摇曳，一次两次三次。。。。。。暴戾吼声裹着拳头抬起又下落，一次又一次，原谅无法终结罪恶。母亲弯着瘦弱的脊背贴在墙角，散乱的盘发沾着血。这一次，佐娜握紧了粗糙的拳头，咬着牙，从背后正对着男人的后脑勺狠狠地砸下，反抗的号角吹响，在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短狼咬住猎物的臂膀，它嗅到了鲜血温热的味道。
　　佐娜抬起左手，朝着短狼浑浊的双眼砸去，就像那个不寻常的夜晚。
　　女人在尖叫，凄厉，比起先前的隐忍，她发疯似地冲向丈夫，内心深处，女儿的生命，远高于自己。佐娜的眼角渗出了血，额头磕到了桌角，世界晃晃荡荡，但反抗的力量从未停止，没有原谅，蓄势勃发。
　　那个夜晚，男人倒在了血泊中。
　　佐娜从母亲那里继承了隐忍，但不是对人，是对疼痛。用点力，在必要的时候让身体与痛感平行，战斗中，任何的伤害只要不到最后一刻就不应该影响结局。
　　右手发麻，但依然拐过了短狼的后颈，钳制住其咽喉，左拳对准其脑袋，一下又一下。
　　短狼软趴趴的身体滑到雪面上，陷进雪花中，不再起伏的身体依旧带着热，柔软，不再挣扎。

　　男人圆睁着眼，看着眼前被自己无视甚至厌弃的女儿，还有尖叫着的妻子，他崇尚的暴力被瓦解了，击得片甲不留。后来，直到男人去世前的两年时间，佐娜都没有再与他开口说一句话。

　　佐娜捡起小刀，别入腰包中，抓起短狼的两条后腿将之扔进麻袋中，用绳子拴好，拖着朝回家的路前进。
　　这里常年冰雪不断，苍茫天地间，并无季节更替，一切生死皆发生在凛冬中。
　　爬过陡峭的斜角高坡，佐娜踏入银白色的雪山林海。淡黄色的日头在树木背后斜拉出一道道光影，恍惚间，佐娜忘却了冻僵的手指，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温暖的土地上。
　　疾风再次呼啸而来，林木摇晃着，交相碰撞，暖黄色的斜阳也随之颤动不止，将佐娜的思绪拉回寒冰之中。
　　风过之后，隐约地，佐娜听到了一阵阵尖锐的呼号，待细听后，她猛地睁大了瞳孔，是獾汀，冰寒之域上最残忍的嗜血种族。她压低了身子，借着树林的掩护缓慢地移动。
　　约莫五十只成年獾汀聚集在林海前方的空地上，他们平均身高三米，身材厚实，毛发黑而亮，与人类相似，有自己的语言，可两足直立行走。
　　佐娜躲藏在一棵较为粗壮的树木上，借着顶端茂密的枝叶为自己打掩护，前面是回家的必经之路，只能等獾汀散去之后方可继续赶路。
　　每只獾汀的前面都堆着一两个石块，刚好围城了一圈。随后，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传来，只见其中一只从地上拽起两个黑色的袋子跨进了石圈内，然后将之放在中心点，自己则撑开了两条粗壮的长腿，沿着圆圈起舞。所谓的舞蹈，无非就是拍手，起跳，拍手，起跳，两条长的尾巴上下左右晃荡，在佐娜看来，这姿势着实不好看。不过，这舞蹈似乎彻底点燃了同伴的热情，所有的獾汀敞开嗓子，边跳边唱，林海仿佛受到了惊吓，纷纷坠下雪片，佐娜不得不用力地抓紧树干。
　　整场舞蹈持续了约十分钟，随着一声令下，画面仿佛突然静止一般，噪音瞬间消失。然后，在中心场的獾汀弯腰将袋子打开，从里面粗暴地拉出了两个人类。
　　看到这一幕，佐娜觉得自己脖子上的血管突突地狂跳着。除了人类，另一个袋子里是四只柯契。柯契属精灵系的一个族群，体型小巧，即使是成年柯契，也不过半米多高，性子温顺。
　　佐娜曾听过一些关于獾汀的传言，其中一个就是臭名昭著的“观战赛”。獾汀会将不同物种的生灵放在一起，强迫他们厮杀，输掉的一方会被当场吃掉，活下来的一方则会被圈养等待下一场比赛。如果两方都不配合，那就会被当场折磨致死。
　　两个疲惫的男人和四只瑟瑟发抖的柯契，在高壮的獾汀包围中，显得异常瘦弱矮小。随着两把短矛被扔进石头圈中，周围再次响起了高涨的叫喊声，一张张黑色的大圆脸渐渐地在笑声中露出了令人胆寒的暴戾表情，他们握着拳头，捶打着面前的石块，龇牙咧嘴疯狂地叫嚣着。
　　见双方没有任何行动，仍站在里圈的獾汀勃然大怒，转身抓起一只瘫坐在雪面上的柯契，双手向外一拉，顿时血流如注，短小的身躯被撕成两半，甚至来不及哀嚎。
　　见此惨状，其余几位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和惊吓。其中一个男人突然从地上跳起，冲向短矛，剩余几只柯契也朝着仅有的两把武器飞扑。
　　佐娜闭上眼睛，只觉头皮发麻，不知为何，耳朵总能在粗哑的欢笑声中捕获到赛场上哭泣般的嚎叫，她恨极了，那群肮脏又残忍的怪兽。在寒冰之域，人类处于食物链的下游，一不小心便成了他族的食物或玩物，这是大自然的法则，人类生来便要过这种飘零无助的生活吗？
　　不知是过了多久，佐娜觉得漫长的欢呼和悲烈的惨叫终于停止了，她睁开眼睛，原本皑皑的白雪上早已覆盖上了触目的红，柯契瘫卧在血泊中，不知道是否停止了呼吸，当獾汀用手捏起他们时，软趴趴的身体被悬吊着，不见任何挣扎。仅有的一个站着的男人目光呆滞，握着短矛的手啪嗒啪嗒往下淌着鲜红色的液体。
　　柯契以及另一个躺倒在地上的男人被涌进来的獾汀分食而尽，这场被迫的厮杀中唯一的幸存者突然抬起短矛，重重地刺进自己的脖颈，注意到这一幕的獾汀立即冲上前，狠狠地拔出利器，倾身覆上男人，吸食啃噬。。。。。。
　　待前方的空地重新恢复寂静，佐娜攀着湿滑的树干滑落，被挤压在树木之上的雪噗噗地往下掉。绑在背上的麻袋突然松落，佐娜脚一滑，随着袋子重重地跌到地上。
　　本以为远去的獾汀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声响，四足着地，向着林海飞奔而来。眼看佐娜就要被发现了，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将她拽进树洞中。
　　短狼从袋子中滑落，蓬松的毛发在狂风中摇曳。獾汀绕着短狼叫嚣着，哼哼唧唧地互相传递着讯息。显然，聪明又邪恶的他们发现了人类的足迹，不甘心地绕着林海搜寻着。
　　救了佐娜的是一只藏身于树洞中的柯契，将佐娜拉近洞穴内，他又迅速重新用枯枝将洞口挤满。佐娜和他并排靠着坐在黑暗中，聆听洞外声音时远时近。
　　獾汀搜寻无果，只好吃掉短狼离开林海。
　　“谢谢，多亏了你，你救了我一命。”佐娜爬出洞外，将手掌贴附在胸前表示感谢。
　　柯契耷拉着两个大耳朵，低沉着脑袋摇了摇头：“不用谢我，拉里肯定要救你的，拉里不愿看见任何人或是精灵再被他们活活吃掉了。”这只叫做拉里的精灵满是褶皱的脸上挂满泪水。
　　“对不起，拉里。”佐娜想到刚刚的情景，人类是直接造成三只柯契死亡的原因，她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没关系，拉里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善良的柯契使劲摇着头，蓝色的眼珠被淹没在泪水中：“昨天我和哥哥出门，遇见了他们，哥哥为了保护我，被他们抓走了，我一路偷偷地跟着他们，还是没能救走哥哥。”说着说着，拉里突然放声大哭。
　　为了不再把獾汀招来，佐娜赶忙捂住了他的嘴巴：“拉里，不能再哭了，万一被他们听见怎么办。”
　　“嗯嗯，你说的对，拉里不哭了，不哭了。”柯契收住了哭声，却止不住啜泣。
　　佐娜从腰包中掏出仅剩的一块面饼，塞进拉里的手中。
　　“哇，这是人类的面饼，是好吃的面饼。拉里喜欢吃面饼。”小精灵耸了耸鼻尖，捧着面饼，开心地跳着。
　　“拉里，现在天快黑了，等到了晚上，雪原上会更加危险，你赶紧回家吧。”
　　“拉里没有家人了，拉里没有家人了。”小精灵又一次红了眼眶。
　　“我叫佐娜，住在高城，那拉里愿意跟我一起回家吗？”
　　“真的吗？”小精灵抬起蓝汪汪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佐娜：“拉里当然愿意，以后佐娜就是我的家人了。”拉里绕着树洞手舞足蹈。
　　太阳逐渐西斜，寒风愈加猛烈，这趟出门，只能空手而归了。佐娜带着小精灵朝着高城的方向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