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火锅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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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夜晚来得早，还不到七点，天色已经彻底沉入一种天鹅绒般的深蓝，远处城市的天际线被密密麻麻的璀璨灯火点燃，如同倒悬的星河，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无声地铺展成一幅流动的光绘。与窗外清冷的璀璨截然不同，室内则被温暖、喧嚣和浓郁的食物香气所充斥。
这里是顾怀升名下另一处顶层公寓的宽敞露台，此刻被改造成了临时的聚餐地。巨大的电动玻璃顶棚完全闭合，将冬夜的寒意彻底隔绝，只留下满室暖意。中央一张特制的长条桌正中，一只直径惊人的黄铜火锅正咕嘟咕嘟地沸腾着，红油与菌汤的鸳鸯锅底翻滚出令人食欲大动的热气，混合着牛油、辣椒、各种香料以及新鲜食材的复杂香气，氤氲升腾，几乎要在暖黄的灯光下凝结成有形的暖雾。
桌边围坐着六个人，气氛热闹得与窗外静谧的夜景形成鲜明对比。
沈墨正拿着长筷，眼疾手快地从翻滚的红油锅里捞起一大片裹满汤汁的毛肚，动作熟练地在面前的香油蒜泥碟里一滚，然后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烫得他龇牙咧嘴，却还是满足地发出一声含糊的喟叹：“爽！” 他今天没穿运动服，套了件看起来挺精神的深蓝色毛衣，头发似乎也稍微打理过，但举止间的豪爽不羁依旧。
坐他旁边的洛希言则乖巧得多，栗色的小卷毛在灯光下显得毛茸茸的，娃娃脸上因为热气而泛着健康的红晕。他正小心地从菌汤锅里夹起一片雪花肥牛，闻言笑嘻嘻地接话：“墨哥，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他面前的蘸料是麻酱，还细心地把葱花和香菜撇在了一边。
对面，方晴和迟暮挨着坐。方晴穿着柔软的米白色高领毛衣，衬得她气质温婉，她正用漏勺从菌汤锅里给迟暮捞虾滑，动作自然。迟暮则是一身简约的烟灰色羊绒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优美的脖颈线条。她接过方晴递来的虾滑，低声说了句“谢谢”，琥珀色的眼眸在火锅蒸腾的热气后显得格外温柔。两人之间的氛围，有种无需多言的默契与亲昵，偶尔眼神交汇，便能传递许多信息。
而今晚这场聚会的“东道主”顾怀升，则坐在长桌的一端，身姿依旧挺直，哪怕是在这样放松的聚餐场合，也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沉稳气场。但他冷峻的眉宇间，却比平日少了许多锐利的锋芒，深灰色的眼眸在火锅蒸腾的热气后，显得比往常柔和。他并没有专注于大快朵颐，面前的骨碟里食物不多。他的大部分注意力，似乎都落在紧挨着他坐的那个人身上。
林旭坐在顾怀升旁边，身上裹着一件看起来就暖融融的浅灰色羊绒开衫，衬得他脸色比几个月前红润了许多，虽然依旧清瘦，但那种病态的苍白已褪去大半。他左手手背上，那樱花印记在室内暖黄灯光和火锅热气的双重映照下，隐隐流动着一层极其浅淡、近乎莹润的粉色光晕，如同上好的暖玉，安静而美丽。他吃得不多，动作也慢，更多时候是安静地听着大家说话，偶尔嘴角会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深褐色的眼眸里映着跳动的火锅火光和朋友们鲜活的脸庞，沉淀着一种久违的、安宁的暖意。
顾怀升几乎不动声色地照顾着他。菌汤锅里翻滚的、适合他胃口的食材——鲜嫩的鱼片、手工虾滑、煮得软糯的土豆——总是会适时地被捞起，放进他面前温度刚好的小碗里。当他似乎对某样辣锅边的食材多看了一眼时，顾怀升便会用公筷夹起，在自己面前的清汤小碗里涮去多余辣油，再放入他碟中。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甚至没有打断他与旁人的低声交谈或倾听。
这种细致入微的照顾，落在一旁大快朵颐的沈墨眼里，起初还没什么，但随着气氛越来越热络，几杯啤酒下肚，再看对面方晴迟暮的低声细语、默契互动，一股莫名的、混杂着欣慰、感慨以及……越来越明显的“不爽”，就开始在他胸口发酵。
他又猛灌了一大口冰啤酒，冰凉刺激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没能浇灭心里那股邪火。他终于忍不住，“啪”地一声放下筷子，力道有点大，引得大家都看了过来。
“我说——” 沈墨黝黑的脸上因为酒气和激动泛着红光，他环视了一圈桌边的人，目光重点扫过顾怀升和林旭，又掠过方晴和迟暮，最后回到自己身边正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啃着玉米的洛希言，语气里充满了“老子很不平衡”的控诉，“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洛希言叼着玉米，含糊地问：“啥问题啊墨哥？毛肚不够了？我去喊人加！”
“加你个鬼！” 沈墨没好气地揉了揉洛希言毛茸茸的脑袋，把他精心打理的小卷毛揉成一团乱，“我是说人！人的问题！”
他伸出食指，先指向对面：“顾怀升，林旭，” 手指并拢，又平移，“方晴，迟暮，” 最后，手指重重地落回自己和洛希言之间，“再看看我们俩！”
他一脸的痛心疾首：“这他妈是同学聚会吗？这明明是情侣虐狗大会！还是内部消化、组团来虐的！合着就我跟小洛洛是两根光秃秃的棍儿，杵在这儿闪闪发亮是吧？！”
他这话说得又直白又滑稽，带着沈墨特有的粗犷和真诚，瞬间把大家都逗乐了。洛希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差点把玉米粒喷出去。方晴掩着嘴轻笑，迟暮也摇了摇头，嘴角噙着无奈又好笑的笑意。连林旭都忍不住弯起了眼睛，肩膀微微耸动。
只有顾怀升，依旧面不改色，只是拿起手边的湿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然后淡淡地瞥了沈墨一眼，声音平稳无波：“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表达什么？！” 沈墨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声音又拔高了一度，“我表达我很不爽！非常不爽！凭什么啊？当年大家不都是一起逃课、一起挨罚、一起蹲校门口吃烤串的革命友谊吗？啊？怎么十年不见，你们一个个都悄没声儿地内部解决了，留下我跟小洛洛在这儿大眼瞪小眼？顾怀升，你说！是不是你带头搞的这个小团体？是不是？！”
他这纯粹是借题发挥，胡搅蛮缠了。但熟悉他性格的人都知道，他这不是真的生气，更像是一种……对于“被落下”的、混合着孤独和祝福的复杂情绪的宣泄，用他特有的、咋咋呼呼的方式表达出来。
顾怀升还没说话，洛希言倒是先举手了，娃娃脸上满是无辜：“墨哥，我申明啊，我可没跟你大眼瞪小眼，我眼睛比你小多了。”
“滚蛋！这是重点吗？！” 沈墨气得又想去揉他脑袋。
一直微笑着的林旭，此时轻轻放下了筷子。他左手手背上的樱花印记，似乎因为此刻轻松愉快又带着点小小闹剧的氛围，那层莹润的光晕微微流转，颜色仿佛更暖了一些。他看向沈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的调侃：“沈墨，我记得当年……好像是你说，要当一辈子单身贵族，篮球就是老婆，谁谈恋爱谁就是背叛组织？”
沈墨一噎，黝黑的脸上闪过一抹可疑的红晕（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梗着脖子道：“那、那是年少无知！再说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你们这群‘叛徒’过得这么滋润，还不许我眼红一下啊？”
方晴也笑着加入：“沈墨，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故意瞒着你似的。感情的事，又不是拉帮结派，哪有什么带头不带头的。” 她说着，很自然地往迟暮身边靠了靠，迟暮则伸手，将她耳畔一缕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这动作亲密又自然，看得沈墨更是心塞，捂住胸口做痛苦状：“看看！看看！这无形的狗粮，冰冷的狗粮，在我脸上胡乱地拍！”
他这副活宝样子，让桌上的笑声更大了。连顾怀升的嘴角，都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他拿起公勺，从翻滚的菌汤锅里，舀起一颗饱满的、林旭刚才多看了两眼的包心鱼丸，稳稳地放入林旭面前的碗中。然后，他抬眼，看向还在“痛心疾首”的沈墨，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眼红，就自己去找。”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旭低头吃鱼丸时安静的侧脸，那深灰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真实的温柔，“找到了，我送你份大礼。”
这话一出，沈墨倒是愣了愣。他看向顾怀升，又看看顾怀升身边，虽然依旧清瘦沉默、却周身散发着一种被妥帖安放后的宁静气息的林旭，再看看林旭手背上那在暖光下柔和发光的印记……忽然之间，那股咋呼的“不爽”，就像被针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情绪。是了，眼前这两个人，顾怀升和林旭，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哪里是什么轻而易举的“内部消化”？那是跨越了十一年的生死离别、无尽寻找、深刻伤痕与艰难和解，是差点以悲剧收场的、用血泪和时光重新浇灌出的奇迹。他们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地坐在这里，顾怀升能如此自然地为林旭布菜，林旭能如此安然地接受……这本身就是一份厚重到常人难以想象的礼物。
而他沈墨，作为一路看着他们（至少是看着林旭）从少年时的尖锐孤独走到如今这份安宁的兄弟，除了最初那份“凭什么就我单身”的幼稚不平，更多的，难道不应该是……欣慰和祝福吗？
沈墨沉默了几秒，脸上的夸张表情慢慢收敛起来。他拿起啤酒瓶，给自己又倒满一杯，然后举了起来，不是对着顾怀升，而是对着林旭。
“林旭，” 他叫了一声，声音比刚才低沉认真了许多，“这杯，我敬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以前……哥没本事，没能帮上你什么。现在看你……挺好的，真的。” 他又瞥了一眼顾怀升，眼神复杂，“虽然这混蛋以前不干人事，但现在……哼，勉强算他及格。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这话说得朴实，甚至有点笨拙，却比任何华丽的祝福都更戳人心窝。林旭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看向沈墨。深褐色的眼眸里，有什么温热的情绪在涌动。他左手手背上的樱花印记，光芒似乎更加柔和明亮了几分，仿佛在回应这份真挚的兄弟情谊。
他拿起自己手边的温水杯（顾怀升不让他在调养期喝酒），也举了起来，对着沈墨，很轻却很清晰地说：“谢谢，沈墨。你也是，要好好的。”
顾怀升也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他喝的是度数极低的白葡萄酒），朝着沈墨的方向，微微颔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意味，沈墨看懂了——那是感谢，也是承诺。
沈墨仰头，将杯中冰凉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放下杯子，抹了把嘴，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爽朗（却隐约多了些释然）的笑容：“行了行了，肉麻话少说！赶紧吃！毛肚老了！小洛洛，给我下点宽粉！”
“好嘞墨哥！” 洛希言欢快地应道，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火锅继续沸腾，香气四溢，欢声笑语夹杂着餐具碰撞的清脆声响，充满了整个温暖的露台。窗外是冰冷的都市夜景，窗内是暖意融融的人间烟火。
方晴和迟暮相视一笑，继续分享着同一锅里的美味。顾怀升依旧不着痕迹地照顾着林旭，林旭则偶尔会将自己碗里顾怀升喜欢的食材，悄悄拨到他那边。沈墨咋咋呼呼地和洛希言抢着最后一片黄喉，抱怨着单身，眼神却已是一片清朗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