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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创可贴被撕下后,伤口暴露在浑浊的空气里。血珠缓慢渗出,沿着掌纹蜿蜒成一道细细的红线,最后从指关节处滴落,“嗒”一声砸在画纸边缘,晕开一小片深色。

      林旭盯着那滴血渍,呼吸在某一刻完全停滞。

      然后他伸出左手食指,蘸起那抹尚未干涸的血,开始在画纸上涂抹。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面,留下暗红色的痕迹——先是凌乱的线条,接着逐渐成型:一只蜷缩的手腕,皮肤上布满交错的伤口,最深的那道正在渗血。

      他画得很专注,睫毛垂下来,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片扇形的阴影。整个空间里只剩下指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和自己逐渐失控的心跳声。

      咚。咚。咚。

      像有人在他胸腔里擂鼓。

      画到手腕最深处那道疤时,林旭的手指开始颤抖。不是生理性的颤抖,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崩塌——记忆的闸门被强行撬开一条缝隙,前世的画面如毒蛇般钻入脑海。

      27楼的风声。脚下城市的霓虹像一片倒置的星河。顾怀升在身后嘶吼,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林旭,求你,别跳——”

      他当时回头看了顾怀升最后一眼。那个永远冷静自持、连衬衫扣子都要系到最上面一颗的Alpha,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住天台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泪从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涌出来,沿着下颌线往下淌,在下巴处汇聚,然后滴落。

      那是林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顾怀升哭。

      “顾怀升,”他记得自己当时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如果有下辈子,就别来找我了。就那样让我过完一生,也不会耽误你。”

      说完,他向后仰倒。

      自由落体的失重感。风灌进耳朵的轰鸣。最后是身体撞击地面的钝响——不是疼痛,是某种彻底的、终结性的破碎。

      林旭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用左手死死掐着右手手腕,指甲陷进皮肉里,掐出了一圈深紫色的淤痕。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一千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低头,看见画纸上的血画已经完成了。那只手腕画得过分逼真,连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都隐约可见。而最诡异的是——画中手腕的姿势,和此刻他掐着自己手腕的姿势,一模一样。

      仿佛某种预兆。或者诅咒。

      林旭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脊背撞上墙壁。墙上的画框被震得晃动起来,几张素描纸飘飘悠悠落下,散了一地。

      其中一张落在他脚边。他低头看——是上个月画的,内容是废弃工厂的铁门。但此刻在昏暗光线下,那扇铁门的轮廓看起来竟有点像……一栋高楼的天台边缘。

      “操。”林旭低声骂了一句,抬脚想踢开那张纸,动作却在中途停住了。

      因为他听见了声音。

      不是从门外,是从脑子里。

      一种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嗡鸣声,像老式电视机没有信号的雪花噪音。在这嗡鸣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碎片——

      “...别画了...”

      “...会看见的...”

      “...快离开...”

      林旭僵在原地。他确信这声音不是幻觉——太清晰了,清晰得像有人贴在他耳边低语。但画室里明明只有他一个人。

      不,等等。

      顾怀升刚才来过。那个Alpha离开时,紫罗兰的信息素在空气里残留了很久。而现在,那股气息不仅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浓了?

      林旭的Omega本能瞬间被激活。后颈的腺体开始发热,身体自动进入戒备状态。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狭小画室的每一个角落——

      空无一人。

      但那股信息素确实在变浓。不仅如此,空气里还多了一种……奇怪的波动感。像是平静水面被投入石子后荡开的涟漪,一圈一圈,以某种特定的频率扩散。

      林旭的心脏开始狂跳。前世临死前的记忆碎片和此刻诡异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濒临崩溃的眩晕感。他扶住画架,指甲抠进木头里,指节泛白。

      然后,那声音又来了。

      这次更清晰:

      “林旭...别待在这里...他在听...”

      “谁?!”林旭脱口而出,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谁在说话?!”

      没有回应。只有信息素越来越浓,浓到几乎具象化——林旭甚至能“看见”空气中飘浮的、淡紫色的光点,像夏夜的萤火虫,但更密集,更……有目的性。

      那些光点正缓慢地朝他汇聚。

      林旭本能地后退,脊背抵住墙壁,退无可退。他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美工刀,却摸了个空——刀刚才掉在地上,此刻正躺在画架旁,刀刃反射着气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去捡刀的瞬间,那些光点突然加速,如潮水般涌向他。林旭下意识抬手挡住脸,但光点没有实体,它们穿过他的手臂,直接没入他的身体——

      一股强烈的眩晕袭来。

      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画室斑驳的墙壁、散落一地的画纸、未完成的画作……所有这些都像被投入水中的倒影,随着涟漪晃动、变形。然后颜色开始剥离,黑白灰三色像退潮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

      樱花树。

      粉白色的花瓣如雪般飘落。树下有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蓝发挑染,一个白发挑染。他们并肩坐着,膝盖碰着膝盖。

      “怀升哥哥,”小小的林旭仰起脸,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糖化了。”

      顾怀升低头看了看掌心——那颗水果糖确实化了,黏糊糊的糖浆沾了一手。但他没有嫌弃,只是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林旭的头发:“那就再吃一颗。”

      “不要。”小林旭摇头,很认真地说,“我们说好的,等糖化了就结婚。”

      顾怀升愣了一秒,然后笑了。不是平时那种礼貌的、疏离的笑,是真正属于小孩子的、毫无保留的笑容:“好,结婚。”

      “拉钩。”

      “拉钩。”

      两根小拇指勾在一起,在樱花树下晃晃悠悠。

      “一百年不许变。”

      “嗯,一百年。”

      画面开始碎裂。像镜子被打碎,每一片碎片都映出不同的场景——

      初中教室,顾怀升被几个男生堵在墙角。书包被扯开,课本散了一地。蓝发挑染成为被嘲笑的理由:“怪物!”“染什么蓝头发,装什么逼!”

      然后林旭冲了进来。明明比那些人都矮半个头,却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拳头抡得毫无章法,但够狠。最后两个人一起被打得鼻青脸肿,背靠着墙坐在地上喘气。

      “你傻啊,”顾怀升抹掉嘴角的血,“他们五个人。”

      “那又怎样。”林旭咧开嘴,露出沾血的牙齿,“敢动你,我就弄死他们。”

      画面再次切换。

      医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林旭坐在长椅上,低着头,双手死死攥着衣角。手术室的红灯亮着,上面写着“抢救中”。

      顾怀升匆匆赶来,校服外套都没穿,白衬衫上沾着雨水。他在林旭面前蹲下,握住那双冰凉的手。

      “我爸……”林旭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车祸。我妈……也在里面。”

      顾怀升没有说话,只是把他拉进怀里。林旭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膀,身体剧烈颤抖,但没有哭出声。只有温热的液体浸湿了顾怀升的衬衫,在布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会没事的。”顾怀升说,声音很轻,像在哄小孩,“一定会没事的。”

      但他撒谎了。三天后,林旭的父母双双离世。

      葬礼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林旭站在墓碑前,一身黑衣,瘦得像一片纸。他没有打伞,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流过苍白的脸颊。

      顾怀升撑着伞站在他身边,伞面整个倾向林旭那边,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湿透。

      “我要走了。”林旭突然说。

      顾怀升手指一紧,伞柄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走?去哪儿?”

      “不知道。”林旭看着墓碑上父母的照片,眼神空洞,“亲戚家吧。他们都说要收养我,但我知道,他们只是想要爸妈留下的那点赔偿金。”

      “来我家。”顾怀升脱口而出。

      林旭转过头,第一次在葬礼上露出表情——一个近乎讽刺的笑:“去你家?顾怀升,你爸妈会同意你带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回家吗?”

      “你不是——”

      “我是。”林旭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所有人都这么说。因为我爸酒驾撞死了两个人,连我妈也一起带走了。他们说,是我命硬,克死了爸妈。”

      顾怀升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一滴,两滴,砸在地上,混入泥泞。

      最后他只是说:“那我跟你一起走。”

      林旭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雨幕里。

      “不用了。”他的声音飘散在雨中,“顾怀升,我们就到这吧。”

      画面彻底破碎。

      林旭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大口喘气。冷汗浸湿了后背的T恤,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冰凉黏腻。

      刚才那些……是什么?

      不是回忆。至少不全是。有些细节他早就忘了——比如葬礼那天顾怀升说过“我跟你一起走”。他根本不记得有这句话。

      还有那些画面里顾怀升的视角——他怎么会知道顾怀升当时在想什么?怎么会看见顾怀升握紧伞柄时手背爆出的青筋?怎么会感觉到顾怀升胸口那种近乎窒息的痛楚?

      除非……

      林旭缓缓抬起头。

      画室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走廊的光线从缝隙里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而在光带尽头,站着一个人影。

      顾怀升。

      他靠在门框上,脸色苍白得像鬼,额头和脖颈处都是细密的冷汗。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此刻没有焦距,瞳孔微微扩散,像在承受某种巨大的痛苦。紫罗兰的信息素浓得几乎凝成实质,以他为中心,一圈圈向外扩散。

      而林旭刚才“看见”的那些光点——此刻正从顾怀升身上源源不断地飘散出来,像某种无形的触须,在空气里缓慢游移。

      其中一缕,正连接着顾怀升的太阳穴,和林旭的太阳穴。

      “你……”林旭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顾怀升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焦距逐渐回归。他的目光落在林旭脸上,然后慢慢下移,落在那张用血画成的画上,落在林旭右手腕新添的淤痕上。

      下一秒,顾怀升整个人晃了一下,伸手扶住门框才站稳。连接两人太阳穴的那缕光点“啪”一声断开,消散在空气中。

      但更多的光点还在从他身上逸散。那些光点不再是无序飘散,而是开始有规律地旋转、汇聚,在顾怀升周身形成一个淡紫色的漩涡。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一些破碎的画面在闪烁——

      樱花树。医院走廊。雨中葬礼。还有……27楼的天台边缘。

      “停……”顾怀升咬紧牙关,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停下……”

      但他控制不住。读心术像决堤的洪水,冲破了他苦苦维持的所有屏障。不仅是他能听见别人的心声——此刻,他自己的记忆、情绪、甚至潜意识里的恐惧,都在以信息素具象化的形式,不受控制地向外倾泻。

      而离他最近的林旭,首当其冲。

      又一波记忆碎片涌来。这次更混乱,更破碎——

      深夜,顾怀升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高考复习资料,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和林旭的最后一条短信记录。时间显示是三个月前。林旭:「别找我了。」顾怀升回复了二十七条,全部未读。

      然后是顾怀升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寻找。网吧,酒吧,便利店,工地。他拦住每一个可能见过林旭的人问,得到的回答都是摇头。最后他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门口,透过玻璃窗看见林旭正在买绷带和碘伏。林旭的手腕上缠着渗血的纱布。

      顾怀升冲进去。林旭看见他,转身就跑。他们在深夜的街道上追逐,最后在一条死胡同里停下。林旭背靠着墙喘气,眼神像受困的野兽。

      “跟我回去。”顾怀升说。

      “回哪儿?”林旭笑,声音嘶哑,“顾怀升,我没有家了。”

      “我家就是你家。”

      “那是我爸妈用命换来的钱买的房子!”林旭突然吼出来,眼眶通红,“我每天躺在那张床上,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们血肉模糊的样子!你让我怎么住?!怎么活?!”

      顾怀升僵在原地。

      林旭慢慢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

      “对不起。”顾怀升听见自己说,“对不起,林旭,我……”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语言在此刻苍白得可笑。

      最后他只是走过去,在林旭身边坐下,背靠着同一面墙。两个人就这样在死胡同里坐了一整夜,谁也没有再说话。

      画面闪烁,切换。

      医院病房。林旭躺在病床上,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白得像纸。顾怀升坐在床边,手里削着一个苹果。苹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到地上。

      “医生说你贫血很严重。”顾怀升说,声音很轻,“需要输血。”

      “我没钱。”林旭闭着眼睛。

      “我有。”

      “不要你的钱。”

      顾怀升削苹果的动作停住了。他放下刀,看着林旭:“那你要什么?林旭,你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只要我能给,我什么都——”

      “我要我爸妈活过来。”林旭睁开眼,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你能给吗?”

      顾怀升沉默。

      “所以,”林旭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顾怀升,别管我了。让我自生自灭吧。”

      “不可能。”顾怀升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到林旭嘴边,“吃。”

      林旭盯着那块苹果看了很久,最后别过脸。

      “不吃。”

      “那我喂你。”

      “我说了不——”

      顾怀升把那块苹果塞进自己嘴里,然后俯身,吻住了林旭的唇。

      林旭的眼睛瞬间睁大。

      苹果的甜味在唇齿间化开。顾怀升的舌尖撬开他的牙关,把嚼碎的苹果渡了过去。这是一个带着水果清甜和血腥味的吻——林旭的嘴唇干裂,刚才因为激动而咬破了。

      一吻结束,顾怀升退开一点,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吞下去。”顾怀升说,声音低哑。

      林旭喉结滚动,机械地吞咽。然后他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狠狠擦了擦嘴唇。

      “你疯了。”

      “嗯。”顾怀升点头,又插起一块苹果,“所以别跟疯子讲道理。”

      记忆的画面在这里戛然而止。

      林旭跪在地上,浑身发抖。不是恐惧,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震惊、愤怒、羞耻,还有……还有一丝他打死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那些记忆是顾怀升的。是顾怀升视角里的,他们前世的碎片。

      而此刻,这些碎片正通过那些诡异的光点,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脑海。不止是画面,还有情绪——顾怀升当时的焦虑、无助、心痛、还有那种近乎偏执的坚持。

      原来前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顾怀升是这样的。

      原来那个吻……是真的。

      林旭一直以为那是自己濒死前产生的幻觉。因为太荒诞了——顾怀升怎么会吻他?那个冷静自持、永远得体、永远保持距离的顾家大少爷,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但现在他知道了。不仅吻了,还是以那种近乎粗暴的方式。

      “停下……”林旭听见自己说,声音嘶哑,“顾怀升,我让你停下……”

      顾怀升靠在门框上,脸色已经白得透明。那些光点形成的漩涡正在减弱,但还没有完全消失。他抬起颤抖的手,想要关上门,把自己和林旭隔开——

      但已经晚了。

      最后一波记忆碎片涌来。这次不是前世,是……今天?

      画面闪烁。

      天台上,沈墨说:“你喜欢他吧。”林旭用美工刀抵住沈墨的喉咙。顾怀升站在楼梯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听见了——不是用耳朵,是用读心术。林旭心里那一瞬间涌出的、混乱到极致的情绪:恐慌、羞耻、愤怒,还有……还有一丝被戳穿的狼狈。

      然后是画室。顾怀升站在门外,手放在门把上,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他听见里面林旭压抑的呼吸声,听见手指掐进掌心的声音。他想推门,想冲进去,想把那个人按进怀里说“别怕,我在”——

      但他没有。他只是去校医室拿了药箱,然后回来,找了个拙劣的借口。

      贴创可贴的时候,他握住林旭的手腕。皮肤很凉,脉搏在薄薄的皮肤下跳动,快得不正常。顾怀升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在那截手腕上落下吻。

      离开画室后,他站在走廊里,听见林旭撕开创可贴的声音。听见手机掉在地上,屏幕碎裂。听见林旭对着空气说“你真是个疯子”。

      然后顾怀升回复了那条短信:「做不到。」

      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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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我现在回来才发现当初为什么写了那么多,现在回来看修文,好尴尬,想打死自己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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