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楼之下》晴笙悠

5、第 5 章

　　午后的阳光毒辣得像要把水泥地面烤化，天台栏杆的铁皮烫得能煎鸡蛋。林旭背靠着那片滚烫的金属，右腿曲起，左脚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面一颗小石子。他嘴里叼着烟，没点燃——这个习惯不知何时养成的，像是某种仪式性的克制，或者自欺欺人的慰藉。

　　手表指针指向一点四十五分。

　　距离方晴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林旭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条信息，手指在删除键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锁了屏，把手机塞回裤兜。烟在唇间转了个圈，滤嘴被牙齿咬出浅浅的凹痕。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黑T恤，领口松垮，露出一截清晰的锁骨。右手食指上的樱花创可贴已经换了一片新的——昨晚那枚沾了颜料，早上撕下来时发现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他不该来的。

　　理智这么告诉他。沈墨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方晴不好惹。别掺和他们那些上流社会的感情游戏。离顾怀升远点。

　　但身体还是来了。像是某种无法抗拒的引力，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好奇心——他想知道方晴到底要说什么。想知道这个总是笑眯眯的女孩，为什么要约他这个“校霸”单独见面。

　　风很大，吹得他前额的白发胡乱飞舞。林旭眯起眼，看向远处的操场——几个不怕晒的男生在打篮球，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隐约传来，混合着蝉鸣，构成夏日午后的背景音。

　　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

　　很轻，但很清晰。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一下，两下，节奏稳定得不带一丝慌乱。林旭没回头，只是又碾了碾脚底的石子。

　　“林旭同学。”

　　声音在身后响起。温软的，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礼貌，但底下是某种不容忽视的笃定。

　　林旭转过身。

　　方晴站在距离他三米远的地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连衣裙，裙摆刚到膝盖，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她手里拎着一个纸袋，上面印着学校附近那家很贵的甜品店的logo。头发扎成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杏眼——此刻那双眼睛正看着他，笑意盈盈，但笑意没到眼底。

　　“等很久了吗？”方晴问，语气自然得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林旭摇头，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夹在指间:“刚到。”

　　短暂的沉默。两人互相打量着，像两只在领地边缘对峙的动物。

　　“这里太阳大，”方晴率先打破沉默，走向天台角落那片唯一的阴影——那是水塔投下的一小片荫凉，“我们到那边说话吧。”

　　林旭没动。他盯着方晴的背影看了两秒，然后才慢吞吞地跟过去。

　　阴影确实凉快些。水泥地没那么烫了，风从水塔侧面吹过来，带着一点铁锈和灰尘的味道。方晴在阴影边缘站定，转过身，把纸袋放在脚边。

　　“我买了奶茶。”她说，从袋子里拿出两杯饮料，其中一杯递给林旭，“三分糖，加冰。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林旭没接。他只是盯着那杯奶茶，塑料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正顺着杯壁往下淌。

　　“我不喝甜的。”

　　“是吗？”方晴眨了眨眼，“可我听说，你小时候很喜欢吃糖。”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林旭最敏感的神经。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手指收紧，烟蒂在指间变形。

　　“听谁说的？”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方晴没回答，只是笑了笑，把那杯奶茶放在旁边的水泥台子上。然后她从纸袋里拿出另一杯，插上吸管，小口啜饮。动作优雅得体，像在进行某种下午茶仪式。

　　林旭看着她，突然觉得有点荒谬。这个女孩——穿着昂贵的连衣裙，喝着二十块一杯的奶茶，站在他面前，用那种看似无害的眼神看着他——到底想干什么？

　　“方晴同学，”林旭开口，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属于“校霸”的冷淡，“你找我有事？”

　　方晴抬起头，吸管还含在嘴里。她眨了眨眼，然后慢慢把奶茶放下。

　　“嗯，有事。”她说，“关于顾怀升。”

　　来了。林旭的心脏往下沉了沉。果然是为了这个。

　　“顾怀升怎么了？”他故意装傻。

　　“你最近跟他走得很近。”方晴说，语气依然温和，但话里的试探意味很明显，“美术楼，天台，还有……昨晚。”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但落在林旭耳朵里却像惊雷。

　　昨晚。她怎么知道？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方晴笑了笑:“昨晚十一点多，我从图书馆出来，看见顾怀升从美术楼方向过来。那个时间点，美术楼应该只有一个人——值班老师说，林旭同学申请了夜间作画的许可。”

　　林旭的喉咙发紧。他确实申请了夜间许可，因为白天要上课，只有晚上有时间画画。但他没想到会被方晴看见。

　　“所以呢？”他强装镇定，“我在画画，他路过，有什么问题？”

　　“路过？”方晴挑眉，“林旭同学，美术楼在校园最东边，顾怀升的宿舍在校园最西边。他为什么会‘路过’那里？而且还是晚上十一点？”

　　林旭答不上来。

　　因为他知道答案——顾怀升是特意去找他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去“看”他的。那个Alpha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周围，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我不知道。”林旭最终说，“你应该去问他。”

　　方晴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突然笑了。这次的笑容比刚才真实一些，但反而更让林旭不安。

　　“林旭同学，”她说，声音轻得像耳语，“你知道顾怀升为什么总来找你吗？”

　　林旭的心脏开始狂跳。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无数遍，但从来没有答案——或者说，他不愿意去想那个答案。

　　“不知道。”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干涩。

　　“因为他觉得你可怜。”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捅进林旭的胃部。他的呼吸滞住了，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陷进掌心。

　　“什么？”他的声音在颤抖。

　　“可怜。”方晴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知道你的家庭情况，知道你爸妈的事，知道你……过得很辛苦。所以他想帮你。顾怀升就是这样的人——看见需要帮助的人，就会忍不住伸出手。”

　　林旭站在那里，感觉自己整个人正在被某种冰冷的东西一点点包裹。皮肤，肌肉，骨骼，最后连心脏都冻僵了。

　　可怜。

　　原来是这样。

　　原来顾怀升那些看似深情的关注，那些近乎偏执的坚持，那些信息素共情传递过来的痛苦和焦虑——都只是因为可怜他。

　　像一个善良的人看见路边受伤的小动物，忍不住想要施舍一点温暖。

　　仅此而已。

　　“所以呢？”林旭听见自己问，声音冷得像冰，“你想说什么？让我离他远点？别碍着你们上流社会的大少爷小姐们玩游戏？”

　　方晴愣住了。她显然没料到林旭会是这个反应。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旭打断她，往前迈了一步。Alpha和Omega的身高差在这一刻显现出来——他比方晴高了半个头，此刻低头看着对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寒意，“方晴，别绕弯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晴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旭从未见过的、近乎锐利的神情。但很快，那神情又被温和的笑容取代。

　　“我想让你放过迟暮。”她说，直截了当。

　　林旭皱眉:“放过迟暮？我什么时候——”

　　“你在撮合她和顾怀升。”方晴的语气依然温和，但话里的笃定让人无法反驳，“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但事实是——你在刻意制造机会让他们接触。昨天下午在天台，你告诉顾怀升‘迟暮在楼下等你’，对吧？”

　　林旭的喉咙发紧。她连这个都知道？

　　“那又怎样？”他强撑着，“顾怀升不喜欢她，我说什么都没用。”

　　“所以你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无用功？”方晴反问，眼神认真起来，“林旭，你不了解迟暮。她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喜欢一个人就会一直喜欢下去，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你这样给她希望，最后受伤的只会是她。”

　　“那你呢？”林旭突然问，“你喜欢她，对吧？”

　　方晴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过了好几秒，她才低声说:

　　“这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林旭笑了，那笑容很冷，带着点讽刺，“你喜欢迟暮，迟暮喜欢顾怀升，顾怀升可怜我——这他妈简直是一场精彩的三角恋。不，四角恋。而我，莫名其妙成了这出戏的导演。”

　　方晴盯着他，眼神复杂。过了很久，她才叹了口气。

　　“林旭，你不明白。”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顾怀升对你……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林旭追问，语气咄咄逼人，“除了可怜我，还能是什么？方晴，你别告诉我他喜欢我——这种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方晴沉默了。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奶茶杯，指尖摩挲着杯壁上的水珠。阳光从水塔边缘漏下来，在她脸上切出明暗分明的界线。

　　“顾怀升小时候，”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有过一段很艰难的时期。”

　　林旭愣住了。

　　“你应该知道，顾家有那种……遗传特征。”方晴抬起眼，看向林旭的头发，“发尾的蓝色挑染。那是顾家嫡系的标志，也是诅咒。”

　　诅咒。这个词让林旭的心跳漏了一拍。

　　“什么意思？”

　　“意思是，顾家的孩子从出生起就会被标记。”方晴说，“不是自愿的，是基因决定的。而这种标记，在某些人眼里……是异类，是怪物。”

　　林旭想起小学时的顾怀升。那个总是独来独往、被其他孩子孤立的蓝发男孩。他当时以为只是因为发色特别，现在想来……

　　“他被欺负得很惨。”方晴继续说，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什么，“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把他堵在厕所，用剪刀剪他的头发。不是开玩笑的那种剪，是真的……很恶劣。”

　　林旭的呼吸滞住了。他想起自己小学时也被人欺负过——因为爸妈的事，因为穷，因为性格孤僻。但他没想到顾怀升也有类似的经历。

　　“后来呢？”

　　“后来他转学了。”方晴说，“顾家动用了关系，把他转到另一所私立学校。但从那以后，顾怀升就变了。他不再跟任何人交朋友，不再笑，不再表达情绪。他把自己关在一个壳里，直到……”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林旭。

　　“直到遇见你。”

　　林旭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小学五年级，你们俩在樱花树下。”方晴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顾怀升后来跟我说过。他说那天是他转学后第一次有人主动跟他说话，第一次有人不介意他的发色，第一次有人……把他当正常人看。”

　　林旭的手指在颤抖。他想起那个午后，想起樱花树下那个孤零零的蓝发男孩，想起自己当时只是觉得对方看起来很孤单，就走过去问了句“你怎么一个人”。

　　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对顾怀升来说却意味着那么多？

　　“所以你说他可怜我，”林旭的声音有点哑，“是因为……感同身受？”

　　“不完全是。”方晴摇头，“顾怀升对你的感情很复杂。有感激，有愧疚，有责任感，还有……”

　　她停住了，没说完。

　　“还有什么？”

　　方晴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说:“林旭，你知道顾家为什么那么在意嫡系的标志吗？”

　　林旭摇头。

　　“因为那是诅咒，也是枷锁。”方晴的声音低了下去，“顾家的孩子从出生起就被教导——你们是不同的，你们身上流着特殊的血，你们必须优秀，必须完美，必须成为家族的骄傲。任何一点瑕疵，任何一点软弱，都是不允许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

　　“顾怀升从小就被困在那个完美的壳里。不能犯错，不能示弱，不能有普通人的情感。他活得像个机器，直到遇见你——你是第一个让他觉得自己可以放松的人，可以不用那么完美的人。”

　　林旭的喉咙发紧。他想起小学时的顾怀升，想起那个总是板着脸、说话一板一眼的男孩。他当时只觉得对方有点怪，但从来没想过背后是这样的原因。

　　“所以他对我……”林旭艰难地开口，“只是一种……解脱？”

　　“我不确定。”方晴诚实地说，“我只知道，对你，顾怀升是认真的。认真到……有点可怕的程度。”

　　可怕。这个词让林旭打了个寒颤。

　　“所以你的建议是？”他看向方晴。

　　“离他远点。”方晴直截了当地说，“不是为了迟暮，也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林旭，顾怀升的感情太沉重了，你承受不起。”

　　林旭沉默了。他看着方晴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孩不是在威胁他，也不是在耍心机。她是真的在担心。

　　担心他，林旭。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荒谬。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问，“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我们……不算熟吧？”

　　方晴笑了。这次的笑容很淡，带着点苦涩。

　　“因为我了解那种感觉。”她说，“被困在别人的期待里，被困在某个角色里，想要挣脱却又无能为力。林旭，你看，我们其实是一类人。”

　　一类人？

　　林旭盯着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方晴——教育局局长的女儿，市医院副院长的女儿，成绩优秀，性格温和，人缘好。她是别人眼中的“完美女孩”，是顾怀升身边“唯一走得近的异性朋友”。

　　但她喜欢迟暮。喜欢另一个女孩。

　　在这个还不够开放的环境里，这种感情本身就是一种枷锁。

　　“你……”林旭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口，“你跟迟暮……”

　　“她不知道。”方晴很快地说，语气有点急，“她永远不会知道。我也不想让她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毁了她。”方晴的声音低了下去，“迟暮应该有正常的人生，正常的恋爱，正常的未来。而不是被我……拖进这种复杂的关系里。”

　　林旭看着她，突然觉得有点难过。不是为自己，是为方晴——这个看起来拥有一切的女孩，其实和他一样，被困在某种无法挣脱的牢笼里。

　　“所以你来找我，”林旭说，“是想让我别撮合迟暮和顾怀升，因为这样对你来说更痛苦？”

　　“一部分是。”方晴承认，“但更多的……我是真的觉得，你和顾怀升不适合。”

　　不适合。这个词听起来真刺耳。

　　“我知道。”林旭听见自己说，声音很轻，“我从来没觉得我们适合。”

　　方晴愣了一下。她显然没料到林旭会这么坦然。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跟他纠缠？”林旭接过话，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他是我小时候唯一的朋友。可能是因为……他是我爸妈去世后，唯一一个没有放弃我的人。也可能只是因为……”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远处的天空。

　　“只是因为习惯了。”

　　习惯了一个人总是在身边。习惯了那种沉默的注视。习惯了在绝望的时候，知道有个人会来找他，哪怕他并不想被找到。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它会让你依赖，让你软弱，让你明明知道是毒药，却还是忍不住去尝。

　　“林旭，”方晴突然说，“你知道顾怀升以后要做什么吗？”

　　林旭摇头。

　　“他要继承顾氏集团。”方晴的语气认真起来，“那是市值几百亿的企业，是顾家几代人的心血。顾怀升从出生起就被培养成继承人，他的人生早就被规划好了——顶尖大学，商学院，然后进入集团，一步步接掌权力。”

　　她顿了顿，继续说:

　　“这样的未来里，没有你的位置。不是顾怀升不想，是不能。顾家不会允许继承人跟一个……跟一个像你这样的Omega在一起。”

　　像你这样的Omega。

　　贫困，孤僻，有心理问题，父母双亡，还是个“校霸”。

　　每一个标签都是顾家无法容忍的污点。

　　“我知道。”林旭说，语气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惊讶，“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他有什么。”

　　这是实话。从重生回来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要跟顾怀升再续前缘。他只想让那个Alpha离自己远点，过他自己光明的人生。

　　但顾怀升不肯。

　　那个傻子，那个疯子，那个明明拥有一切却非要往泥潭里跳的人，就是不肯放手。

　　“那你就应该更坚决一点。”方晴说，“彻底断了他的念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若即若离，给他希望。”

　　林旭笑了。那笑容很苦。

　　“方晴，你觉得我没试过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上辈子……不，我是说，以前。我试过躲着他，试过骂他，试过把最糟糕的一面展示给他看。但他就是不走。他就是……不肯放弃。”

　　方晴沉默了。她看着林旭，眼神从最初的审视，慢慢变成了一种复杂的、近乎同情的情绪。

　　“所以你现在是在报复吗？”她突然问。

　　林旭愣住:“报复？报复什么？”

　　“报复他的不肯放弃。”方晴说，“因为你不知道怎么让他离开，所以就用撮合他和迟暮这种方式，来告诉他——看，我有自己的生活，你也有你的。我们之间不可能，所以你走吧。”

　　林旭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不是这样的”，但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因为方晴说对了。

　　至少说对了一部分。

　　他确实在用这种方式推开顾怀升。不是因为讨厌，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因为害怕。

　　害怕顾怀升对他的感情太沉重，他承受不起。

　　害怕自己有一天会真的依赖上这个人，然后再次经历失去的痛苦。

　　害怕最后的结果，又是27楼的那一跃。

　　“我不知道。”林旭最终说，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方晴叹了口气。她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林旭。

　　“这是什么？”

　　“抑制剂。”方晴说，“最新型的，副作用小，效果持久。我知道你是Omega，而且……你的信息素很不稳定。”

　　林旭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盯着那个小盒子，感觉血液在瞬间冷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在颤抖。

　　“顾怀升告诉我的。”方晴坦然地说，“他说你有时候会信息素失控，需要这个。”

　　林旭的手指收紧，指甲陷进掌心。耻辱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他的理智。顾怀升连这个都告诉别人？把他的弱点，他的不堪，他那些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都告诉了这个女孩？

　　“我不要。”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林旭——”

　　“我说了不要！”林旭的声音提高，带着一种近乎暴怒的颤抖，“拿着你的东西，滚。”

　　方晴愣住了。她看着林旭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肩膀，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对不起。”她很快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顾怀升很担心你，所以他让我——”

　　“让你来可怜我？”林旭打断她，冷笑，“让你来看看这个可怜的Omega需不需要帮助？方晴，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也不需要顾怀升的。我有抑制剂，我自己买得起。”

　　虽然买的是最便宜的那种，副作用大得他经常头晕恶心。

　　但他不需要别人可怜。

　　尤其不需要顾怀升通过别人的手来可怜他。

　　“林旭，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林旭转过身，背对着她，“你走吧。迟暮和顾怀升的事，我不会再管了。这样可以了吗？”

　　方晴站在原地，看着林旭倔强的背影。阳光从水塔边缘漏下来，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那个单薄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她突然觉得很难过。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迟暮，而是为了眼前这个人——这个明明伤痕累累，却还在用尽全力维持最后一点尊严的人。

　　“林旭，”她轻声说，“我不是在施舍你。我只是……想帮你。像朋友那样。”

　　林旭的肩膀颤了一下。他没回头，也没说话。

　　方晴等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她把抑制剂的小盒子放在水泥台子上，然后拎起纸袋，转身离开。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楼梯口。

　　天台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声，蝉鸣声，还有远处操场上隐约传来的球鞋摩擦声。

　　林旭站在原地，很久没动。

　　然后他慢慢转过身，看向水泥台子上的那个小盒子。白色的包装，上面印着制药公司的logo，还有一行小字:长效Omega抑制剂，72小时。

　　他伸出手，手指悬在盒子上方，颤抖。

　　最后，他还是拿起了那个盒子。

　　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又重得像一块石头。

　　林旭盯着盒子看了很久，然后把它塞进口袋。口袋很浅，盒子的一角露在外面，硌着他的大腿。

　　他走到栏杆边，重新点了一支烟。

　　这次他点燃了。打火机的火苗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但烟头很快就亮起一点猩红。他深深吸了一口，让辛辣的烟雾充满肺部，然后缓缓吐出。

　　烟雾在空气中散开，很快被风吹散。

　　就像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那些理不清的感情，那些纠缠不清的过去和未来。

　　都会散去的。

　　总有一天。

　　林旭这么告诉自己，又吸了一口烟。

　　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冷笑:真的吗？真的会散去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手里的烟在燃烧，口袋里的抑制剂在发烫，而远处的天空，蓝得像一场永远不会醒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