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野野空里

204、第 204 章

　　陈默赶到时，余生已经满身是污水了，他愣了愣把带来的衣服递给他：“你干嘛了？”
　　“不让你带一套？”余生皱着眉接过，找了个水龙头随便冲了两下头，套上外套。
　　“你只让我带衣服过来，我怎么知道你钻地沟。”陈默皱着眉。
　　余生甩了甩水滴没说话，侧过头看着刚刚程盼趴着的地儿，李为国已经把他接走了。
　　陈默侧过头也看过去：“刚李为国在群里骂你，怎么回事儿？”

　　“刚刚么？”余生摇摇头，按了按太阳穴，一切都是预谋，他提前打了电话让李为国过来，只是他没想到程盼疼的那么厉害，最后拿戒指那一瞬间，程盼脸色白的不像鬼，跟个幽灵一样......
　　气息也变得......非常弱，而眼神还一直抱着希望。
　　他干完坏事跑到转角处的时候，程盼撑了一会儿，痛苦的捂着心脏，终于......低下脑袋，在那里，低着脑袋，他看到程盼想爬起来，却只能这样低着脑袋。
　　放弃了吧......放弃他了。
　　陈默看他这副样子没再问，余生叹了口气抬起头：“陪我去ferry吧。”
　　原来伤无可伤，还有杜康。

　　去ferry之前他先回了一趟家，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这衣服是......程盼给他买的，他本来就不配穿，更......脏不得。
　　晾好衣服老姐刚好打了视频电话，他没来得及洗脸，老姐一脸无语的看着他：“你掉粪坑里了？”
　　默了默又问：“还是被人打了？”
　　余生摇摇头，看着屏幕里老姐，老姐裹了个大花棉袄，达哥他们家乡现在很冷了。

　　“余生，”老姐说，“马上元旦了，新年快乐，注意照顾自己。”
　　“你不如直接给我发笔巨款，”余生说，“虚情假意。”
　　“我是缺你哪个月生活费了吗，跟我这儿哭穷，”余盎然皱着眉，“何况程盼在你身边呢，饿不死你。”
　　“是啊......”余生点头，程盼在他身边呢。
　　老姐又说了两句，问起陈默，余生侧头想招呼陈默过来，陈默坐在门沿边儿没动，这时候达哥也在视频里露脸了，余生还是回过头，走进房间关上门，继续聊着有得没得。
　　他都酸的不想看老姐和张达同框的画面，更别提陈默。

　　程盼接到电话已经是凌晨了，李为国在他旁边看到来电显示，气的差点没砸了他手机，程盼接起余生的电话，那边儿很吵，是一个女声。
　　电话里简单说了，余生在ferry喝醉了，而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盼儿？”李为国看着他，“你还要去？你忘了他大白天把你一个人扔街上，疼的刚刚才躺下吗？”
　　“我忘了。”程盼回答，起身开始穿衣服。
　　李为国想再说，最后还是憋着气，骂骂咧咧的起床跟他一起穿衣服。
　　冬天的夜晚真冷啊，程盼戴上围巾，他希望今晚不要再这么冷了。

　　赶到ferry的时候，余生旁边站了个人，在电话里说过叫赵梦音，程盼走过去看着趴在桌子上，流着泪，边哭边喃喃自语的余生。
　　酒吧很吵，但程盼还是听得清他说的每一句。
　　不停的，重复的，绝望的。
　　“程盼......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我求你了，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别离开我。
　　别离开......我。

　　旁边赵梦音皱起眉：“喝到现在，八个小时了，还...挺吓人的，陈默陪他一起来的，但他赶走了陈默，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程盼看着四周密麻的酒瓶，微微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摸了摸余生趴在桌上，满脸泪痕的脸，和脸上那道藏在手肘下，隐隐约约的疤痕。
　　余生愣愣的抬眼看着他，模糊着视线摇了摇头，像在确认...然后伸手一把，紧紧抱住他：“程盼！程盼！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余生说到最后几乎要把他腰勒断，李为国愣着看着他俩：“这到底......余生机不是......”

　　“李为国，”程盼轻轻的，转而重重的叹口气，抱着余生大脑袋，很轻很轻的开口，“给陈默打电话吧。”
　　李为国疑惑的看着他，但还是点了点头。
　　程盼低头看着哭的满脸是痕的余生，而余生依然浑身颤抖，害怕的重复那句话：“程盼！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求求你了——别离开我......”
　　余生，程盼慢慢闭上眼。
　　你到底，还要怎样来伤我的心呢。

　　余生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陈默，果然做了个梦，陈默正在抽烟，在这间ferry的专场，小小的暗间，光都透不进，陈默抬眼看着他：“昨晚喝多少？我听说连老板都吓到要报警了。”
　　“不知道，”余生揉揉眉心，疼的厉害，“一月生活费反正光了。”
　　“走吧，”陈默点点头掐了烟，“请你吃午饭。”
　　陈默的午饭依旧是蛋炒饭，可余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回原来老姐的店铺吃这盘蛋炒饭，这家店已经盘出去了，盘给一卖黄焖鸡的男人，那男人欲言又止的看着陈默：“哥们，我这真不卖蛋炒饭，你三天两头来，我给你炒也不是，不炒更不是，你说说你这不是亏钱吗，哪里吃不了蛋炒饭？”
　　陈默只是笑了笑，露出那颗余生很久没看到的小尖牙：“老板，拜托了，还是老样子，又不是不给钱。”
　　没等老板继续问，陈默赶紧又说：“谢谢老板！拜托老板！”

　　那男人只好叹口气，走进熟悉又陌生的厨房。
　　陈默坐到他以前常坐的那张桌，低下头拆开餐具递给他：“这老板手艺不行，还没......炒的一半好吃。”
　　“陈默，”余生看着他，“有意思么？”
　　“没意思啊，”陈默回答，“我只是想吃盘蛋炒饭，而已。”
　　“别家不能吃吗？”
　　陈默慢慢拆了筷，慢慢答：“不能。”
　　余生无话可说。

　　炒饭上来后，余生尝了两口，味道的确一般，别说一半，还没老姐五分之一的火候，但陈默还是大口大口在吃，一粒米不放过。
　　这个点儿店里忙起来了，进来的人看到陈默的蛋炒饭，又开始问老板这儿卖不卖黄焖鸡。
　　老板走过去看着陈默，犹豫的敲了敲桌子，陈默点点头，塞进一口蛋炒饭：“我马上......马上吃完了。”
　　老板没再说什么，只叹了口气，进厨房忙活了。
　　老板没做错什么，只是一盘蛋炒饭而已，但他和陈默都明白，就跟进一家服装店要两杯冷饮一样，无理取闹。

　　赶时间，陈默被呛得不行，喝了几口水才缓过劲儿。
　　过了一会儿，店里彻底忙起来了，实在没空位，老板委婉的提醒陈默，让他以后别来了，很委婉，只差明说了。
　　而惯会察言观色的陈默，只是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然后多给了一份黄焖鸡钱，什么都没应下来。
　　余生皱着眉：“没必要，你......”
　　何苦。
　　何苦的恋爱小王子。

　　他默了默还是问出那句：“为什么是余盎然？”
　　为什么非得是一个，连“喜欢你”都说不出口的余盎然，为什么非得要是一个从一开始，就不会爱你的人。
　　陈默低头，慢慢吃光最后几口，擦了擦嘴，然后回答了这句话：“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陈默......”
　　“如果你一定要问，”陈默侧头看他，“我无父无母，她给了我一盘蛋炒饭。”
　　陈默说：“每一顿蛋炒饭，余生，没人给我做过那么多顿饭。”

　　他勾了勾嘴角，却有些苦涩的味道：“而且因为她不喜欢我，她的心从来......不属于我，让我每一顿饭，都觉得是最后一顿。”
　　是啊，余生看着他。也许得不到，最珍贵吧。
　　“我......第一次见她，”陈默说着，“我玩着手机，和当时女朋友聊天，她在摊子上炒饭，戴个口罩，我看了一眼，她也抬眼看我，那一瞬间，我只觉得，这姑娘眼睛好漂亮，和余生有点像，她问我吃什么，我反应过来说蛋炒饭，再加瓶啤酒，她说......”陈默无奈笑起来，“她说小孩子喝什么酒，但还是给我拿了酒，我也没多想，毕竟当时有女朋友了......我每次想起这个场景......我就他妈的睡不着......我要是......早点找到她，是不是就没有沈文丰没有张达什么事儿了！”
　　“陈默......”

　　“余生，”陈默说，“在医院的时候......我真的好无力，我好想照顾她，我好想照顾余叔叔，我虽然比她小，但我觉得我能做到......他们能做的我能做——我也能......可我连个机会都没有，我连一点机会都没有，没有沈文丰了却有张达......我当年追佟菲的时候都没这样无望过，怎么就有一个女生，从头到尾，一点都不喜欢我......”
　　陈默慢慢小了声音：“她也一点都不知道我喜欢她，我这么会玩暧昧的渣男......在她面前，我三缄其口，处处点到为止，我害怕她知道，知道后......我就真的没机会了，因为......”
　　因为老姐和他一样，余生看着陈默，老姐对待不喜欢的人，更加心狠。
　　毕竟老姐对自己喜欢的沈文丰，都能那般狠。

　　“我姐这个人......”余生说了一句，“从小到大，追她的，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太多了，除了沈文丰跟成功过，也就只有你和张达了，达哥多少有点时机和‘捡漏’的嫌疑，你嘛......”他顿了顿，“因为余盎然把你当弟弟，因为......”
　　“我知道，”陈默笑了起来，“因为她知道我无父无母，她......侠肝义胆。”
　　陈默依旧笑着：“余生。”
　　“嗯......在。”
　　“我往后，再吃不到我最想吃的蛋炒饭了，对吗？”
　　余生一顿，突然明白这句话了，难怪陈默每天都去店里。
　　每一天都那么珍惜那盘蛋炒饭。
　　因为他一直在害怕有吃不到的这天到来。
　　最终会来。
　　“回学校吧。”他拍拍陈默的肩，给了他一个台阶，和一个结束。

　　出乎余生意料的是，程盼很听话的没再来找他，就连学校......也不常再来，一周会来那么几次，然后缺席几次，而晚自习，已经很久没见他上过。
　　是在好好养病么，还是不想再见他......
　　都行吧，都行。
　　只要......程盼不被他拖累。

　　冬天也彻底来了，学校开始准备元旦晚会节目，高三党最后一个正大光明能在学校过的节，陈琪问了班里有没有人想报名表演节目，一班人都很沉默，毕竟元旦临近期末了。
　　余生举起手，陈琪看着他，他轻轻开口：“我报名，独唱、《晴天》”
　　答应过某某的，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程盼打了个喷嚏，裹好围巾坐到公交后面几排，今天去医院复查的情况比想象中乐观，只是老妈的表情还是很不好看，从医院出来后一直没说话，给了他钱让他打车先回家，她去附近中药材市场买补药。
　　程盼没强求陪她去，他实在太冷了，从家里到医院，又做检查这段时间，他冷的太阳穴都疼。
　　去了也没用，老妈还得照顾他，他也帮不了老妈什么忙，双肩背个包都得掂一下压的垮一幼儿园小学生不，他果然成了名副其实的弱鸡......

　　他看着车窗外，不想坐出租，不是辜负老妈，是因为坐出租会晕......刚刚到医院路上他一直憋着，好在老妈只是以为他冷。
　　公交多好啊，可以看看这个城市，情怀。
　　车里有些闷，程盼开了一点点窗，冻的又费力拉上，手机微信一直在震，李为国问他元旦晚会来学校么。
　　程盼默了默，回了一条——应该不去。
　　元旦太冷了，晚会还是晚上。
　　过了两秒，李为国发一条——还是不想看见余生机？

　　程盼叹口气，没回了，不是不想见余生，是不知道怎么见，也没什么心思见，身体太虚，现在只想早点儿把身体养好，然后回学校开始复习，下学期就高考了，他这情况拖着，根本看不了书。
　　其实老妈跟他提过，休学在家复习，可他总觉得在学校复习，效率会高点儿。
　　也许，程盼看着窗外渐渐模糊起来的水雾，也许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一点侥幸。

　　车子路过熙街的时候，窗外传来很多年轻的声音，程盼都很讶异自己居然会用“年轻”这个词，因为他真的好像个老年人。
　　临近元旦，听李为国说，余生最近常常跟学校里一些男孩儿女孩儿出去玩，每次都有他的女朋友陈琪，李为国还说，余生过的很好，在学校呼风唤雨，招朋唤友。
　　余生本来就该是那样的人，有没有他，都会过的很好，很精彩......
　　道理是这样的，只是程盼听到还是有些难过，余生没有他，原来过的也这么好。

　　他轻轻侧过头，在车窗呼出一口气，又擦擦，很神奇的，透过圈，他看到日思夜想，刚刚还在念叨的那个人，余生和一群人走在街边，陈琪跟在他身后，一直扯他，还指着自己脚，余生烦躁的挥了几下手，在周围人的调笑中......他看到余生非常不耐烦的蹲下身，慢慢背起了陈琪。
　　也许看花眼。程盼用手挡住那片干净的窗口。
　　医生说的没错，他真的该配副眼镜了。

　　“走啊！”陈琪笑了笑。
　　余生侧过头，看着慢慢驶远的公交，车上的那个侧影，好像，好像，好像程盼。
　　“喂！余生！”陈琪又叫了他一声。
　　余生回过头，慢慢背好她，周围的人轻笑了笑：“陈琪，你这男朋友不行啊，怎么背的这么心不甘情不愿。”
　　“我还没追到手呢！”陈琪说，“你们可别乱说。”
　　“没追到手？不都说你们在一起了吗？”
　　“在一起？”陈琪低下头，朝他靠近，“这得问余生！”

　　余生垂眼，看着自己细碎的步子，他抬起头，慢慢放下陈琪，陈琪愣着看着他，余生也回头看着她：“一开始讲好了的，如果你忘了，那就拨乱反正吧。”
　　他理了理衣服，戴好口罩，朝学校方向走，身后没一会儿是陈琪的哭喊，和她朋友的骂声。
　　他其实也不怕再担几次恨意，统统落在他身上，最称意。

　　元旦晚会到的那天，陈琪是主持人，少不了打招呼，不过陈琪似乎已经看开了，挽着一个男生走到台上换了场，过了会儿走到后台看着他，轻轻敲了敲桌子。
　　余生侧过头看着她。
　　陈琪依旧笑了笑：“别担心，不是来骚扰你的，都这么久，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我以为自己能打动你。”
　　陈琪拢了拢头发继续说：“余生，做不成恋人做朋友吧，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大气还是有的。”
　　余生皱起眉：“朋友？”
　　“对，”陈琪点头，“朋友。”
　　余生轻笑一声：“还真是贴合今晚主题。”
　　“什么意思？”陈琪问他。

　　余生只对她点点头，走过去看着在后台布置的武样：“我换首歌。”
　　武样愣了，转脸看着他：“别开玩笑，我都要忙死了，现在换歌，我哪去给你找伴奏。”
　　“伴奏么？”余生摇了摇头，“我清唱。”

　　程盼最后还是来了学校，今天风不大，雨未至，冰雪无阻，他最终还是记得有个人答应元旦晚会唱歌给他听。
　　他走到操场最后面角落，慢慢坐在地面，余生的节目本来是前面几个，不知道什么原因，主持人换到最后一个。
　　挺冷的，真会折腾，程盼裹紧自己大绿袄。
　　余生出场的时候，临近尾声，操场上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他看到余生穿着单薄的校服，干净的一如初见。
　　余生也看着台下，在千人视线中起了头，而......不是晴天。
　　余生唱了，周杰伦，蒲公英的约定。

　　“小学篱笆旁的蒲公英，是记忆里有味道的风景。”
　　“午睡操场传来蝉的声音，多少年后也还是很好听。”
　　余生轻轻唱了两句，在没有伴奏的夜空里，那样轻轻，干干净净。
　　“将愿望折纸飞机寄成信，因为我们等不到那流星。”
　　“认真投决定命运的硬币，却不知道到底能去哪里。”
　　“一起长大的约定，那样清晰～”

　　操场上的人慢慢心静了下来，和程盼一起，盯着这个火一样惹眼的男孩儿。
　　而余生慢慢侧过头，朝他这个方向看过来。
　　前面没有千万人，有的只是他和余生。
　　他知道余生看见了他，余生的眼里也只有他。

　　“在走廊上罚站打手心，我们却注意窗边的蜻蜓。”
　　“我去到哪里你都跟很紧，很多的梦在等待着进行。”
　　余生觉得如果现在是在放电影，应该给他和程盼一人切一个近景，屏幕里对半分立。
　　他勾起了嘴角。
　　“一起长大的约定，那样清晰，打过勾的我相信。”

　　“说好要一起旅行，是你如今，唯一坚持的任性。”
　　“一起长大的约定，那样真心，与你聊不完的曾经。”
　　最后一句，哑了嗓子，他放下话筒，在所有人霎时的吵闹声里，盯着程盼。

　　而程盼也沉默的看着他，一如每一个他偷偷看着余生的眼神，这一次余生找到了他，抓到了他日日年年的爱恋。
　　曲终于终，余生拿起话筒，唱尽：“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我信佛，妈妈让你来到我身边。
　　我是个特别自卑的人。
　　程盼，我爱你，神佛作证，我爱你。
　　我爱你，程盼！
　　希望我们一直在一起。
　　跟着我大富大贵好吧。

　　不知为何，程盼脑子突然冒出这几句......不该的。
　　他拿起手机，里面蹦了个特别关心，余生刚刚改了条签名，定时发送......
　　程盼盯着那条签名笑了笑，多应啊，多贴合，他最害怕......最喜欢。
　　“缘份落地生根是我们。”
　　是......我们。
　　他拿着手机，拨通宋兰的电话，老妈在电话那头着急的问他去哪了。
　　“妈，”他低着嗓子，“替我办理休学吧。”
　　宋兰迟疑的应了一句，程盼抬起头看着舞台上光芒四射的那个人，他知道他听不清，但他还是想说：“我累了。”
　　原来火伤起人来，那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