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野野空里

213、第 213 章

　　到医院做完检查的时候，余生接到宋兰的电话，邻居告诉了她程盼摔了。
　　幸好下面是自行车棚......余生简直要感谢天，感谢地，感谢神迹。
　　宋兰在外地旅游，赶紧就想订票回来，主治医生是她和程盼老熟人了，告诉她不要这么急，程盼只是腿擦伤了，十天半个月就能好。
　　宋兰还是要回来，程云山打断了她，并让余生照顾程盼，宋阿姨这才反应过来。

　　余生回到病房看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程盼，一别一年，他可以再次这样看到程盼，这样的......程盼。
　　哪怕程盼不想看到他，哪怕程盼还怪他。
　　“小盼......”余生走过去，“你饿了没，你胃好点儿没......我给你点了粥......小米粥咋样？”
　　程盼表情有些古怪，慢慢摇了摇头：“喝不了粥，我只能吃面。”
　　“吃面......”余生愣了愣，“吃面好哈，我......我也喜欢吃面，那玩意儿养胃。”
　　接下来便没再说，等他退掉外卖，换了一家后，俩人吃完面都没再说话，程盼也没问别的，没问问他为什么出现在小区附近，没问问他自己老爸老妈怎么电话也不打一个。

　　什么都没问，程盼就以一副“反正我不原谅你”的表情端坐着，看的余生心里简直......疼死了。
　　大爷满头的白发，满脸的骨头......跟个小丑老头一样，程盼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非他不可啊，都老成这样了。
　　余生没忍住酸了酸鼻子，跟他一起沉默，这一年的光阴，他如何难熬，程盼又怎样去熬。

　　而程盼这边儿，则是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去看，去说，去问。
　　他不知道说什么，他现在有些想笑，是真的想笑，这个高高个子，长发的男孩儿真的是余生，一股大碴子味......
　　大碴子担心的看着他，程盼是真怕余生开口，自己憋不住会笑......
　　互相默了一会儿，程盼想起，刚刚他看到余生后，激动的从二楼摔下来......
　　程盼瞬间想把脑袋埋进自行车棚里，而不是腿。

　　再怎么互相沉默，也有个天大的难事儿，程盼需要上厕所，他腿摔了，老爸老妈连电话都不给他一个，他觉得按小区邻居跟老妈八卦的程度，他摔下去这事儿父母不可能不知道......
　　他住的病房里没有单独厕所，他就算想逞强也不行。
　　只能麻烦余生，天知道他多么不想麻烦余生。
　　他动了动腿，想再憋一会儿，余生赶紧睁大眼：“咋了，是不是想去茅厕？”
　　程盼没憋住，低下了头，余生大概以为他不舒服，急的又问：“你咋了，你哪毛病，程盼，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哈。”
　　“闭嘴。”程盼实在憋不住，打断了余生的碴子味。
　　余生也愣了愣，一脸呆萌的开口：“我是不是......我不说了。”

　　关于余生的口音问题，在接下来上厕所几分钟里，程盼听见余生在厕所外面无语骂了两句，然后逐渐又变回以前的语调，和方式。
　　程盼听着熟悉的声音时，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走了出去。
　　不得不说，基因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多少牛奶钙片都补不回来，在余生扶着他回病房的时候，程盼发现自己真的比他矮了半个脑袋，而且余生手上的力量也很稳，不像自己......
　　程盼知道自己现在多弱鸡，出个门风大一点儿，大概能被吹懵。

　　“程盼......小心右边儿！”余生惊呼一句，一把拉过他，程盼还没反应过来，余生已经把他打横抱起，他愣着看着右边儿跑过去的几个小孩子。
　　“医院也能这么吵......”余生皱着眉，“割包|皮的吧！”
　　“包|皮一般夏天割吧，”程盼接过，“冬天裤子要摩擦。”
　　话刚说完，程盼就愣了，余生也愣了，低下头看着他：“......有经验？”
　　“没......”程盼摇头，“放我下来。”
　　“哦......”余生点头，但手上没松劲儿，“我抱你回去吧，这样快点儿。”
　　余生没再说，抱着他就朝房里去，程盼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也不想再开这道口。
　　刚刚来医院的一路，余生也是这样抱着他。

　　晚上的时候，隔壁床加了对夫妇，看着余生忙前忙后，端茶倒水递苹果，都夸他的福气好，这么好个儿子......
　　程盼很想问他们是不是眼神有问题，余生只是笑了笑，把苹果给他用盐水泡好，递到他跟前。
　　也许自己真的老了很多，程盼看着余生那张建康，年轻的脸，余生脸上的疤淡了不少，在医院的白炽灯下，都只能看出个大概，许是他目光太紧，余生淡淡解释了一句：“我大学去做了疤痕处理。”
　　“嗯。”程盼点点头，不准备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至少今天的余生，照顾了他一整天。

　　隔壁床一会儿就睡了，程盼抬眼看了一眼灯。
　　见他要睡，余生放下果盘，给他调低了病床高度，又把空调打高，然后坐在了他旁边：“......你睡吧，我就坐会儿，不打扰你......”
　　“这不叫打扰么？”程盼垂眼看着他紧盯自己的眼。
　　余生愣了愣，低下头：“哦，对，那......那我就在外面走廊，你醒了......或者上厕所叫我，随时叫我，我都在的。”
　　程盼没接话，躺下拉过了被子，旁边静了一会儿，慢慢走出去关上灯，轻轻带上了门。
　　程盼在黑暗里叹了口气，哪怕白天再多尴尬无奈和......无措，到了夜晚，还是恨......混着爱，密密麻麻，让他透不过气。
　　他今天......看到余生了。
　　活的余生，真实的余生。
　　一年未曾说过一句话的余生。

　　余生打开手机看着寝室群里几个问他期末回不回来，明天就考试了，余生皱起眉回了一条：不回，下学期回来参加补考。
　　于是三个人都在让他赶紧转专业，别回来物理领域为害一方了。
　　懂个屁！他在哪都是行业人才好吗。
　　余生叹口气收了手机，本来是要回的，他只是回来过个元旦。
　　但......意外之喜，依然，感天谢地。

　　程盼出院是五天后的事儿，一中都要期末考了，余生每天依旧担任着他的全职护工，回家那天还开了车来医院，余生说是张达刚买的车，而程盼很惊讶于余生已经会开车了。
　　......只有他，失去了一些东西么。
　　余生把他送到家门口，但看着他没走，程盼掏出钥匙，自己慢慢走进去，余生也跟了进来。
　　有些事，也许是该清了，明的暗的，浮的沉的。
　　程盼先开了口：“余生，各有各的路，都过去了。”
　　余生默了默，轻轻关上门：“小盼，你还喜欢我吗？”
　　程盼没回答，余生又说：“你说过的，喜欢一个人应该喜欢一辈子。”

　　喜欢一个人？一辈子？
　　应该？
　　跟李为国同样的问题：“我知道你恨过他。”
　　是恨过，也自然是同样的回答。
　　“我也说了，”程盼答，“是应该。”
　　“应该......”余生看着他，愣着点头，“是啊，应该，先放弃的人......凭什么要机会，怎么差点儿忘了。”
　　“回去吧，”程盼说，“我累了。”

　　余生离开的很快，在看了他好几眼后，离开了，程盼走到厕所看着镜子里那张，可以当别人爸爸的脸，勉为其难笑了笑。
　　他从前就留不住的东西，如今拿什么留，余生对他的爱么？
　　不，如今就连他曾经自以为自己对余生那自信的爱，都称不上什么存在。

　　出乎程盼意料的是，第二天他出门晨练的时候，余生已经在他门口等着了，手上还提了牛肉面。
　　“宋阿姨说你有锻炼的习惯，我也知道了你的胃不适合喝粥，要吃碱性的食物，”余生提着面走进来，“腿刚好，小盼你不要急着......”
　　“你有事儿吗？”程盼打断他。
　　“陪你吃早餐，”余生回答，看着他，“想陪你吃早餐。”
　　余生没再说话，就那样提着面看着他，程盼心口有些疼，说实话，他刚刚开门的瞬间，他是希望余生在门口的，他是希望余生不要放弃的，他再怎么催眠自己，骨子里，呼吸里，他都爱余生。

　　可为什么......程盼看着他，为什么，自己连三天半都坚持不住，他看到余生这个样子，提着面看着他的神色，没来由这么心软。
　　又为什么，为什么，余生曾经能那么心狠，怎么做到的，到底......怎么做到的。

　　“程盼......”余生看着程盼突然捂紧心脏，“你怎么了，你......你是不是心脏又不舒服？”
　　程盼摇头，慢慢蹲下来，声音变得发哑：“余生，我真的不想看到你，我不想看到你......”
　　“不想看到......我，”余生僵了僵，“好，好，我走，你别难过，我走，我走。”
　　他说完转头就走，然而程盼突然起身从后面抱住了他，余生简直僵着步子不敢回头。
　　默了好一会儿，程盼终于松开手，声线也恢复正常，淡淡说了一句：“你走吧。”
　　“好，”余生点头，“我走，我明天会再来，程盼，你要注意一下自己心脏，别每次看到我都那么激动。”
　　身后没有传来声音，余生叹口气走出去慢慢关上门。

　　他本来以为......程盼“怪”他的样子，已经够让他难受了。
　　可刚刚他看到了什么？
　　“程盼那么怪我......”
　　他心口酸麻，“他......舍不得怪我。”
　　怎么还能这样啊......程盼真的是......一点都不想让他好过。
　　程盼竟然，舍不得怪他。
　　余生觉得自己真的要痛死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