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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 9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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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一个没有阳光的阴郁下午。松望辞刚结束一个冗长的会议,回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脱下外套,内线电话就响了。前台警员语气有些迟疑:“松厅,有位江晟先生,没有预约,但坚持要立刻见您,他说……是私事,关于‘很久以前的一位共同熟人’。”
松望辞的心脏猛地一沉。江晟。他来了。
“带他到三号会客室。”他的声音保持着平稳,但放下电话时,指尖冰凉。
三号会客室是相对僻静的一间。松望辞推门进去时,江晟已经坐在那里。比起上次电话里的慵懒嘲讽,此刻的他面色沉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肃穆,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
“松大厅长,公务繁忙啊。”江晟扯了扯嘴角,算是打招呼,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直接说事。”松望辞在他对面坐下,门已关好,隔音良好。
江晟也不废话,将文件袋推到松望辞面前。“清理老房子,意外发现的。我想,这些东西……应该物归原主。毕竟,当年也多亏了你,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收下那笔钱,走到今天。”
他的话语带着刺,但更让松望辞在意的是文件袋本身。
松望辞没有立刻去拿,只是盯着它。“里面是什么?”
“看看不就知道了?”江晟点燃一支烟,靠在椅背上,目光却锐利地观察着松望辞的每一丝反应。“是一些……关于那位邓女士早年情况的补充材料。我弟弟出事那年,我只顾着悲痛和愤怒,很多东西没细想,也没深究。现在回过头看……啧啧,有些事,真是让人背脊发凉。”
松望辞的呼吸微微凝滞。他伸出手,指尖碰到文件袋冰凉的表面,像触到一块寒冰。他打开系绳,抽出里面的东西。
首先滑出的是一张边缘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极为年幼的孩子,大约只有三四岁,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坐在一个光线昏暗的角落。孩子低着头,看不清脸,但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能清晰地看到一片片新旧交替的瘀伤和几条已经结痂的细长划痕。那伤痕的分布……松望辞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与邓绪鞠如今身上某些疤痕的位置隐隐呼应。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圆珠笔写着一个日期,远在邓绪鞠父亲去世之前。
下面是一份更令人窒息的影印件——某县精神病院的早期门诊记录片段,患者姓名:姜殇(邓母)。记录时间断续续续,横跨数年。潦草的字迹描述着患者的“情绪极端不稳定”、“有自残及伤害幼儿倾向(需监护)”、“反复提及‘净化’、‘留下印记’等词汇”、“对幼子表现出扭曲的占有性和伤害性并存的行为”……
其中一页,医生写道:“患者称,只有在孩子身上‘留下痕迹’,才能证明孩子是‘她的’,才能‘永远记住妈妈的爱’。” 旁边有另一行稍小的字,似乎是后来的补充:“其夫多次试图干预,但收效甚微,且患者对其夫敌意渐深……”
最后,还有一张皱巴巴的、像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片,上面是邓母疯狂潦草的字迹,重复写着:“我的绪绪……我的……要干净……要记得……疼才是真的……爱才是永恒的……”
松望辞拿着纸页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仿佛看到了一个更加漫长、更加系统、更加绝望的地狱。邓绪鞠不是从十岁才开始承受这些,而是从有记忆开始,甚至更早,他的身体和灵魂就已经成了母亲病态“爱意”的实验场和记事本!而他的父亲,或许并非简单的“心病”去世,可能是在长期对抗这种疯狂和无力保护儿子的绝望中崩溃的。
“这些东西……”松望辞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你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江晟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复杂。“当年我只要凶手伏法,没想那么多。后来,我发达了,偶尔也会想起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凶手,想起你为他做的一切。好奇。直到最近,我又梦到我弟弟,醒来后鬼使神差地去翻了老东西……结果发现了这些。”他顿了顿,看着松望辞灰败的脸色,“松望辞,我现在有点明白了。你保的不是一个杀人犯,你保的是一个……从地狱最底层爬出来的怪物。而他变成怪物,不是天生的。”
他的语气里甚至没有了嘲讽,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陈述。
“这些东西,如果流传出去……”江晟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这不只是邓绪鞠的过去,这也是松望辞明知对方有如此可怕的童年创伤背景,却依然动用权力为其减刑、掩盖的又一重罪证。
“你想要什么?”松望辞抬起头,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警惕。
江晟掐灭烟头,站起身。“现在?我什么也不要。就当是……对你当年‘帮助’的回礼,让你更清楚自己守着的是什么。不过,”他走到门口,回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生意人嘛,总喜欢留点有价值的‘资产’。这份拷贝,我会好好保存的。保重啊,松厅。”
江晟离开了,会客室里只剩下松望辞,和散落一桌的、来自过去的冰冷碎片。
他坐在那里,久久未动。那些文字和图像在他脑海中疯狂翻腾,与邓绪鞠的笑容、他身上的疤痕、他说“妈妈喜欢这样”时的神情……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完整得令人绝望的恐怖画卷。
他原以为他爱上的,是一个偶然失足的疯狂少年。
后来他知道,那是一个被母亲用刀雕刻过的疯子。
现在他才彻底明白,他爱上的,是一个从生命之初就被至亲用最残忍的方式系统性“培育”出来的、伤痕累累的怪物。他的“疯狂”,是他的常态;他的“爱”的定义,建立在无尽的痛苦之上。
松望辞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他麻木地拿起来,是邓绪鞠发来的,一张图片。
点开——是邓绪鞠抱着“佩佩”玩偶的自拍,背景是家里的沙发。他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极其漂亮、甚至带着点撒娇意味的笑容。下面附了一行字:
【松警官,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吃章鱼小丸子。】
阳光般的笑容,日常的索求。
与桌上那些昭示着无尽黑暗过去的纸张,形成了最尖锐、最残忍的对比。
松望辞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笑脸,又看向桌上那张幼童伤痕累累的照片。
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了他。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去。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用这样笑容向他索要章鱼小丸子的、从地狱里长大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