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枝空悬》楠山一只妖

1、低压扰动

　　群演专属的化妆间是临时造的，几根竹竿，廉价布料往上一裹，就成了。

　　里头也没什么讲究，十几张桌椅，顶上挂个灯泡，灯泡老旧，时好时坏。

　　逼仄的环境下，塞满了人，这部刑侦剧，需要很多群演，而江溪池，就是其中一个。

　　此时，他坐在塑料凳上，举着镜子擦拭自己脸上过于“惨烈”的死尸妆。

　　灯泡铁丝在头顶上“滋溜滋溜”，抗议地闪动两下，江溪池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用湿巾擦拭脸颊上的“血迹”。

　　这已经是他这周第三次饰演尸体了，低成本网剧的死亡戏份总是特别多。

　　不过也好，演一天死尸能赚一百块，总比饿死的强。

　　江溪池安静地坐在塑料椅上，廉价粉底带着香精味打在脸上，熏得他眼睛发涩。

　　“江老师，麻烦把眼睛闭上。”化妆师小王不耐烦地说，“这次要画的死一点，毕竟您这角色可是凉透了的。”

　　江溪池忽略他的言外之意，乖顺地闭上眼。

　　这次他演的是被凶手“无差别杀害”的一个可怜人，被发现时已死亡超过二十四小时，唯一的镜头只有躺在停尸间的那两秒。

　　“欸欸，你们听说了没，周惊莳要来我们组客串！那可是周惊莳啊！可不可以让我死在他手底下！”其他“死尸”同事兴奋的喊叫声混着电流杂音，穿透江溪池左耳的助听器。

　　周惊莳。

　　听到这个名字，江溪池顿了一下，回神后自嘲地摇了摇头，继续擦拭血迹。

　　周惊莳，国内顶级男团NovaEclipse的老幺，选秀节目《超级新星》C位出道，前年转行当演员，第一部电影就拿了百花奖。后来演了个偶像剧爆红，现在随便发条微博都能在热搜上挂好久。

　　挺好挺好。

　　江溪池微微一笑，不再去听那些闲言碎语。

　　为了保证演死人的真实感，避免犯病，他抄过桌上的矿泉水瓶拧开，吞下抗抑郁药。

　　“大家准备准备，五分钟后开拍。”剧务进入，逡巡四周，目光最后停留在江溪池脸上，“你，‘死状’还得补补，太不自然了也。”

　　“好的。”江溪池低声应答，化妆师不耐烦地又补上层粉，正准备侧身补另一面时，撞到桌角。

　　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江溪池包里的东西悉数掉下，他本想抬手示意没事，转身看见化妆师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尴尬地笑笑，蹲下身子去捡零零散散的物件。

　　“行了行了，别磨叽了，赶紧出来！别耽误剧组进度！”剧务用卷成滚筒的剧本往桌上拍了拍，催促道。

　　江溪池赶忙摞起物件一股脑塞进包里，刚想探手去拾起飘在远处的泛黄纸张，却先行被一个女孩捡起。

　　“《警戒线》的词和谱！你也喜欢vv？太有品了吧！”化了死尸妆的女孩瞪大眼睛，全身上下散发着“遇到知己”的兴奋感。

　　江溪池不想多做辩解，顺着她的话，微微点头：“对，他的歌很好听。”

　　“对！尤其是这首出道即巅峰的《警戒线》！太好听了！最好听的就是rap最后一句！你有没有看过舞台版？那个词加上舞真的是帅我一脸。”女生越发熟络，越靠越近，“我进入这个行业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和vv同台！算了，哪怕看一眼我也此生无憾了！”

　　江溪池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淡淡一笑。

　　直到剧务又一次进来催促，女生才讪讪闭了嘴，她走在前面，迈出两步又回头：“对了，我叫徐栀子，你呢？”

　　“江溪池。”他并不想隐瞒些什么。

　　女生瞠目结舌，刚想说话，又被剧务拽走。

　　江溪池不急不缓地跟在最后面，到达“停尸间”，他将助听器摘下放在手心，按照吩咐躺在停尸床上，有工作人员帮他将白布裹上，只露出半张脸。

　　各部门开始调试设备，镜头会从最左边扫到最右边，每个人都有一个一秒钟的镜头，而江溪池演的角色死的最早，会有一个两秒钟的镜头。

　　他闭着眼，用心感受镜头从左推到右，还没等导演喊停，右耳隐隐约约传来模糊不清的喧哗声。

　　听不清……

　　他聚精会神去听，朦胧中听见三个字：周——惊——莳。

　　顿时心如擂鼓，诈尸般抖动起来。

　　“卡！”喊出这个字的不是导演，而是周惊莳。

　　“最右边的那个尸体，你怎么了？诈尸了？”

　　江溪池的心又猛然一紧，他刚想开口道歉，右边却传来女声：“周老师，对不起，我是看见您太激动了。”

　　原来他不是最右边的。

　　“算了，再来一次！你们拍完这场就可以下班了！接下来要把场地腾出来，周老师要在这地儿客串一下。”导演在不远处搭腔。

　　这遍没有突发情况，过得很顺畅，听到导演喊“卡”后，躺着的“死尸”整齐划一地坐起来，扑向周惊莳那边，场面看起来诡异至极。

　　而江溪池忙带上助听器往门口逃窜。

　　他不想见到周惊莳，准确的说，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惊莳。

　　气喘吁吁地跑到厕所，躁动的心仍在扑腾个不停，江溪池从包里掏出卸妆棉，在冰冷的水流冲击中，他终于安静下来许多。

　　擦干脸，手机震动。

　　“喂，小溪，我为你接到好活了！”经纪人顾朗声音重的可以刺穿耳膜。

　　“轻点，我能听见。”江溪池揉揉耳朵。

　　顾朗憨笑一声：“噢噢，我怕你刚刚结束，没带助听器呢！”

　　“《百妖鉴》！厉害吧？你知道这是哪个公司投资的吗？极光娱乐！你知道极光娱乐的大老板是谁吗？陆煜明！不过……极光娱乐下有周惊莳。他现在好了，摇身一变成了顶流大明星，一曲《警戒线》红遍大江南北。还拿了什么金曲奖最佳新人。”顾朗凑近话筒，“听说周惊莳在极光娱乐下还有股份，你知道吗？小溪，他有没有找过你？”

　　江溪池本想插话，却发现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根本没地儿可插。

　　“没，”他无奈地叹口气，将话题拉回正轨：“我……去试什么？这么大的制作会让我去当主角？”

　　顾朗轻咳了两声：“这……这也不太行……但是试的也是一个很强的大妖，大boss！占了整整四集呢！八分之一的戏份！多高啊！”

　　江溪池抿抿嘴，刚想开口，他又喋喋不休道：“更重要的是！小道消息说这次试戏程嘉时老师会去！他不是你的偶像吗？你哪怕进不了剧组也可以见见你的偶像啊！”

　　“你就扯吧，程老师都已经退圈五年了。”江溪池嗤笑一声。

　　“程老师可也有极光娱乐的股份！况且他还是双料影帝！来看个试戏怎么了？”

　　“切，你爱信不信，反正咱俩一身轻，要公司没公司，要资源没资源，你要想一辈子做个死尸你就去，我不拦你，大不了咱师兄弟饿死在街头。”

　　“哎呀，你说师父怎么年纪轻轻，偏生找了我们两个没用的废物啊！师父，你年轻时就不该收留我们，给我们一口饭吃啊！我们都长大了，还不能报答您！难受！”

　　“行，我去。”江溪池无奈地摇摇头。

　　“真的？”

　　“你都拿师父压我了，我怎么敢不去？”

　　“行，我把地点发你，你好好准备准备。”

　　“好。”江溪池边应答边往外走，正准备将手机揣进包中，却发现包里那张泛黄的词谱不见了。

　　“不会是落在片场了吧……”他急急寻找，转身撞上某双熟悉的眼眸。

　　“你在找这个？”周惊莳抬手，指尖夹着那张薄薄的纸，熟悉的低沉嗓音穿透口罩而来。

　　江溪池感觉自己的神经末梢好像全部张开，略微凝神，就是丝丝麻麻的疼痛。他下意识想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以这种方式重逢周惊莳。

　　一个演死尸的重逢顶流，怎么说都像是套近乎的，况且，当年也算是不欢而散。

　　“我……不是我的……”江溪池心虚地低下头，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个地方，逃离他审视的视线。

　　但是周惊莳偏不如他愿，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搭在门框，截住他的去路。

　　江溪池见跑不掉，立马将头低下去三分。

　　“抬头。”周惊莳两个字言简意赅。

　　江溪池死死揪住裤缝，依旧低着头。

　　周惊莳也没耐心跟他耗，直接用力将他的脸掰起：“江溪池，你现在连见都不敢见我了吗？”

　　江溪池踮脚夺过他手中的曲谱，咬牙切齿道：“周惊莳，想见谁不想见谁都是我的权力，不用你管。”他说完立马从臂弯下钻出。

　　周惊莳却依旧不依不挠地拽住他手腕：“你不觉得我们得谈谈吗？江溪池。这首曲子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夜晚，为什么不告而别？”

　　“没什么好谈的！”江溪池甩开他的手，“八年前，我们已经结束了。现在你是大明星，我是跑龙套的，我们已经不是同路人了。”

　　“我没同意！八年前，我没同意！”周惊莳有些恼了。

　　江溪池拼命挣脱开，头也不回地跑开，只留下周惊莳一人呆愣在原地，仍保持着抓住他的姿势。那目光如烈阳，照的背后直发烫，可江溪池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心软。

　　外头不知不觉下起小雨，那雨缠绵，在尘埃中舞动着，凉丝丝的。很远处的大桥，横跨在水面，汽车来来往往，首尾相接。

　　江溪池站在十字路中心淋雨，街上车水马龙，时不时带着司机愤愤的鸣笛声，手中的曲谱已经被雨水打湿，他缓缓展开，看着雨滴一点一点滴在跳动的音符上，熟悉的旋律在脑中徘徊，他情不自禁地哼起调调，过去的记忆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