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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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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被掳来童蛊营的第二天。
月光透过高窗上铁栏的缝隙,洒进这间狭小的禁闭室。林蒲桃背靠石墙,坐在角落的干草堆上,脚踝上的铁链另一端深深嵌入墙体。
铁门下方那个方口哐当一声被踢开,一个粗陶碗被推了进来,里面是半碗馊饭。
林蒲桃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碗东西根本不存在。
“还当自己在迦陵的金丝笼里呢?”巴查啐了一口,抬脚踢了踢那陶碗,“给你口吃的就是恩赐,还敢摆谱?”
林蒲桃依旧沉默,连呼吸频率都未曾改变。
巴查的火气蹭地上来了,一把拽住连接林蒲桃脚踝的铁链。
“呃!” 铁链摩擦皮肉,剧痛从脚踝传来,林蒲桃被这股蛮力拖得向前扑倒。
巴查拽着铁链,将她拖到自己脚边:“吃!不然有你好受的!”
林蒲桃抬起眼,眸中并无惧色:“童蛊营被迦陵逼到绝境,若他此次不来,你们还有什么筹码?杀了我泄愤?然后等着被他更快地碾死?依我看,你该祈祷他能来交易,你们才有一线喘息之机。”
“贱人!”巴查更加用力拽动铁链,脚踝处传来更尖锐的疼痛,但林蒲桃咬紧牙关,没吭一声。她知道,除了这些有限的折磨,在阿提功达成目的前,他们不敢真的让她死或残。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倚仗。
巴查见她疼得脸色发白却依然倔强地瞪着自己,心头邪火更旺,忽然笑了起来:“那又如何?在他杀光我们之前,你有的是时间落在我们手里享受。你跟在迦陵身边不短,总该知道他身边的女人是什么下场吧?”
“克洛琳被他拿去种花,那个叫阿侬的手下也被折磨得……啧啧,我们这位好师兄可真是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啊。”
阿侬?
迦陵曾轻描淡写地提过,阿侬因为犯错被放逐了,去了一个有鲜花市场的小渔村。巴查为什么突然提起她?难道……
她故作不屑:“提一个叛徒做什么?她早就不是迦陵的人了。”
“叛徒?对,她是叛徒!所以你知道迦陵把她怎么样了吗?他没杀她,而是把她送给了纳瓦。”
纳瓦?!
颂恩之子纳瓦,制造那些虐杀案的惨绝人寰的恶魔?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颤抖,尽管她极力控制。
巴查兴奋得眼睛放光:“看来你知道纳瓦?颂恩的宝贝儿子,那个坐轮椅的废物!被他看上的女人,每一个都被挑断手筋脚筋绑在床上,日夜用各种工具伺候……不过,阿侬身体底子算好的,居然撑了这么久。我昨天去看了眼,啧啧,全身没一块好皮,胸口全是烟头烫的窟窿……你说,要是你落在我们手里,会不会比她叫得更响?哦,我忘了,阿侬的喉咙早就被割了,想叫也叫不出声啦,哈哈!”
“闭嘴!!!” 林蒲桃再也无法忍受,嘶声吼道。
阿侬!那个曾经鲜活、骄傲、对她释放过善意的女子,竟然在承受那样的折磨!
迦陵骗了她。什么放逐,什么小渔村,全是谎言!他不仅没有放过背叛者,还用最残忍的方式,将阿侬送到了杀害弟弟的仇人手中!她居然可笑地相信了那个男人的说辞,甚至……有过片刻心软。
巴查以为自己的恐吓终于奏效,得意地哼了一声:“别做无谓的抵抗了!” 他松开铁链,准备离开。
“等等。”林蒲桃的声音忽然响起。冰冷,平静,毫无波澜。
巴查回头。
“我要见阿提功。”
巴查讥讽道:“营长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林蒲桃抬起头,眼睛就像雪原山洞里的幽冥之火。
“告诉阿提功,想破迦陵的局,杀了他,是唯一的解。我可以帮他,杀了迦陵。”
……
一刻钟后。
林蒲桃被带到了纳瓦居住的竹楼附近。她脸上蒙着厚厚黑纱,伪装成随行巫医的学徒。楼内传来纳瓦暴躁的咆哮和摔东西的声音:“滚!都是废物!我的腿为什么还没感觉!我要用以前的药!立刻!马上!”
巫医耐心安抚:“纳瓦少爷,猛药如竭泽而渔,唯有重塑经脉方能根治,疼痛是必经之路……”
颂恩刚刚离开,无人镇压的纳瓦便无理取闹,高声命令:“把那条母狗带过来!现在!立刻!马上!”
林蒲桃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
很快,门口传来拖行的声音。
竹门被推开,一个人影被粗暴地拖了进来,夹杂着痛苦抽气声,掠过林蒲桃身侧。
林蒲桃的视线无法控制地低垂下去。
只一眼。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是阿侬吗?那个曾经有着蜜色皮肤与金色长发的阿侬?
那还能称之为“人”吗?瘦得只剩下一把包着皮的骨头,头发枯黄打结,沾满污秽。脸上毫无生气,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赤裸蜡黄的皮肤上新旧伤痕层层叠叠,鞭痕、烫伤、割伤、咬痕……遍布每一处。
她身体猛地前倾,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阿提功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门口,呵斥声盖过了林蒲桃的瞬间失控:“混账东西!毛手毛脚,惊扰了纳瓦少爷,你担待得起吗?!滚出去!”
门口的巴查立刻上前,将林蒲桃带了出去。
身后,还能隐约听到纳瓦饶有兴味的声音:“刚才那个……好像是个女的?”
阿提功挡在门口,面色不变:“营里训练艰苦,那孩子天生瘦弱,吃不了种蛊的苦,好在有点学医的天分,巫医才收做学徒。纳瓦少爷还是专心治腿要紧。” 他瞥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阿侬,话锋一转,“这位看来也撑不了几天了。如果少爷不想在腿好之前就没了消遣,最好让她去巫医那里吊口气。否则,营里可没第二个能合您心意的玩具。”
说完,他不再理会纳瓦的嚷嚷,转身离开了房间。
议事竹亭里,林蒲桃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裹脸的黑纱早已取下,脸上无泪,只有恨与静。
阿提功挥退旁人,开门见山:“人,你见到了。现在,我们可以谈谈真正的交易了。”
他取出一个造型古怪、非木非石的蛊盅,轻轻打开,里面伏着一只几乎透明的、透着血色的蛊虫。
“这是我耗费心血炼成的儡线蛊。”
林蒲桃抬眸,眼中血色未退,声音干涩:“你想控制迦陵。”
“不止是控制。若将此蛊成功种于迦陵之身,他可不必立刻死。死的,是他的神魂意志,留下的,是一具听从指令的躯壳。我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切被夺走,却无能为力,最终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详细解释了种蛊之法:“需取中蛊者至亲或至爱之人的鲜血为引,混入蛊主之血,点于中蛊者眉心与唇上。再辅以特制的牵魂铃,便可催动蛊虫。中蛊者五感渐失,神智蒙昧,唯听铃声驱使,宛如提线木偶。”
林蒲桃对巫蛊之术的原理毫无兴趣,她只听到了关键:需要至爱之血为引。
迦陵的至爱?多么讽刺,他这样的人,也会有所爱?
她只想让那个残忍虚伪的男人付出代价,然后带阿侬离开。可是,迦陵身边还有一个巨大的变数,维猜。
“维猜不会轻易相信。即便他被边缘化,眼睛依旧毒。”林蒲桃点出关键。
阿提功闻言,森然一笑,指尖轻点蛊盅:“寻常控心蛊或许会被察觉,但儡线蛊不同。它有记忆。”
“记忆?”
“这蛊虫最妙之处,在于它吞噬中蛊者记忆与情感的同时,能模仿其行为习惯与思维模式。只要不进行复杂指令,外表几乎毫无破绽。就像一只拥有宿主记忆的本能躯壳。这个过程,足以瞒过绝大多数人,包括那位维猜先生。等他们真正察觉不对时,大势已去。”
林蒲桃不言,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让迦陵死,是她的初衷。但让他变成失去自我、任人摆布的傀儡,看着他珍视的一切被摧毁,或许是比死亡更残酷的惩罚,更能告慰阿侬遭受的非人折磨。
她伸出手,不是去拿那蛊盅,而是冷静地问:“阿侬呢?我如何确保她的安全?纳瓦不会轻易放人。”
“纳瓦是颂恩的儿子,是我们的客人,童蛊营不能主动毁约。”阿提功说得直接,“但我可以让她病重濒死,由巫医接手治疗。我会提供假死药,制造机会将她转移。当然,她的身体你也看到了,能恢复到什么程度,看天意。等你完成约定,我会把她交给你。这是我能做的全部。”
林蒲桃沉默片刻。这条件苛刻,但她没有选择。阿侬在这里每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时间。”她吐出两个字。
“你的蛊毒一旦解除,迦陵不会再给童蛊营时间。最多一个月,他若得不到你的消息,或察觉有异,童蛊营将面临灭顶之灾。”阿提功将蛊盅推向她,“所以,你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内,种下蛊虫,并让他来到我指定的地方。”
林蒲桃不再犹豫。
阿提功用一根银针,刺破她的指尖,挤出一滴血,滴入蛊盅。那蛊虫接触到鲜血,蠕动了一下,随即顺着血液,爬上了银针,又钻入了林蒲桃指尖的伤口,皮肤上只留下一个微不可见的红点。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有一股寒意顺着血液流窜,旋即蛰伏。
“蛊引已种在你身,待你取得迦陵眉心血与唇上血,混合你再次逼出的蛊虫母体之血,便可完成最后步骤。”阿提功收起工具,“记住,一个月。为了阿侬,也为了你自己。”
……
这场交易,不止阿提功,连她自己都无法赌成功。
所以,当迦陵真的如阿提功所料,不惜代价闯入童蛊营救她时;当他在激战中将她护在身后时;当她用刀尖刺破他眉心,又将染血的指尖按上他唇瓣时;
当牵魂铃的韵律在夜风中响起,迦陵高大的身体骤然僵直,眼中凌厉的神采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木然时……
阿提功目拾起那枚铜铃。他放在掌心掂了掂,然后,试探性地轻轻一弹。
“叮……”
站在空地中央的迦陵,朝着阿提功所在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阿提功看着眼前这具完美的傀儡,脸上是无法抑制的狂喜与怨毒。
“哈哈哈哈哈哈!迦陵,你终于落在我的掌心了!”他嘶声笑着。
而林蒲桃,只是静静站在一旁,握紧了袖中那冰凉的铁盒。
月光照在她没有表情的脸上,半明半暗。
至此,交易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