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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阎王不理人 ...

  •   建启六年 梁国

      墙头繁枝间,麻雀受不住午日蒸腾,伶俐地跳到阴凉处张着嘴散热,不时扇几下翅膀。

      忠义侯府内院,房屋门窗紧闭,床榻上趴着个血人。

      后背已凝固的琥珀色粘液泛着光,边缘皮肉皲裂卷曲,水泡接续浑浊血痂,蚊虫欲来叼腐肉。

      院门处,寥寥几个家丁正堵着门不让外面几人进来,推搡间,一个约莫十四岁的小厮被当胸一脚,踹飞出人堆两丈远。

      “你还挺厉害!”出腿者是个中年男人。

      他本想偷尸,却没想到院里留了人:“本官早知你家郎君于东宫求学屡屡遭打,
      昨日更是被人用石灰烧了,从宫里往出抬时便已是脱证,百死无活!”

      那小厮歪倒在地,疼得直咧嘴:“没人道的畜牲,滚……我家郎君绝不会给你们拿去配阴婚!”

      这男人一介官身便敢欺上侯府,得益于大梁“四公六部二十四司”的官职体系。

      此行之下,正经爵位对应上三品官位,即相公、部侯、司伯,后代可顺承为封号爵。

      而封号爵,譬如这忠义侯,均无官品无实权,只有俸禄,立一功吃一生,后代承继还需考取功名,总之比不上为官的他。

      至于为何欺来侯府,则是因为他这两年为给自家病逝的长子配个极利来世康健的好阴婚,哪怕是不忌男女也未得偿。

      此番打听到这侯府元小郎君将死,找人一算八字,日柱五行什么的竟样样都合适,兴高采烈的就来了……

      院门处吵闹不休,屋内元青争幽幽转醒。

      她做了个梦,梦里有阎王,阎王正拿着个发光的法器骂街:“你看我出去举不举报你就完了!”

      她给阎王见礼,阎王却连眼都不抬,还在骂:“我不跟你现实碰一碰,你早晚会见到我的!”

      她自觉无趣,转身离开。

      要说元青争亲爹孤儿出身,二十有四便做到四品参将,很是个人物,却在今上宫变登位那日身死,换得个封号之爵。

      那时侯夫人还怀着孕,这遗腹女就是元青争,出生后女孩儿装男孩儿,是为了承爵资格。

      但这其里还包含着侯夫人的私心——当年忠义侯,死不见尸。

      其死有疑,可她一个遗孀无法窥见,所以便想推元青争长大入仕,探查真相,至少,也要找到尸体,让其入土为安。

      为防此事败露,侯夫人求了个皇商头衔远离京城,母女二人在外十年才敢回家。

      又因着元青争回京便考过府试,被破格选入了太子侍读队伍,才成了今日这副模样——“私塾暴力”。

      外头还在吵,元青争只堪堪起身,额间便已布满虚汗,竖耳听着:“阴……婚?”

      她懵憧一瞬,继而泪滴混着汗水聚在下颌,”砰”一声砸入床面。

      府中无人为官,无权无势,活着受欺我能认,可怎么待到我死,我的尸身也还要继续被欺……

      凭什么?!

      屋外那些“还账”、“赔礼”之言越听越惊心,元青争落入思忖。

      她这满背红肉,险些身死,那石灰水主意的元凶,必然是要登门赔礼。

      而侯夫人最近借下不少行商的钱,把所有身家随着圣意不知压入了哪里,那帮人怕是今日闻着“赔礼”、“聘礼”的味儿,欺上门来了。

      “俎上鱼肉……尸身会被烹。”元青争眸色坚毅,望向门扉,抬手擦净泪痕。

      她并非怕事的性子,只是侯夫人一直要她在京城之内多加忍让。

      可如今看来,若再避让,遑论找回父尸,便连自己的尸体也要被人吃干抹净。

      想定,她撑着身子下床,为自己细致穿好束胸,又将裹伤布潦草一缠,套上外衣。

      再建门楣、报仇找尸均可后议,现今当务之急,是去前厅解救母亲。

      房中兰锜上架着的剑,柄尾还坠着根火浣纱剑穗,料子浴火不燃,稀世难寻,乃幼时好友所赠。

      提剑,她咬牙出门。

      “坏了……真没死啊!”男人瞧见元青争出现,瞪着眼珠子悻悻而走。

      小厮瞧见元青争,迎上来哭道:“郎君,你醒了?!”

      元青争顺手拄着他,没停脚步,后背随着动作扯得生疼,却死咬着唇不肯吭声。

      前院摆满了箱子,其大多是空的,少数装着金饼银铤,被烈阳烤得发烫,最侧边还有一口檀香木棺材,开着盖儿,想吃人。

      正堂乌泱泱。

      赔礼者稳坐椅间,悠哉喝茶:“杨夫人,我家郎君还小,不知事儿,此番我家主人诚意拿得足,您也就别想着狮子大开口了。”

      要账者立在其旁,谄媚道:“是啊杨夫人,还硬撑什么?咱们不如先把该商谈的商谈了,外头箱子倒箱子,皆大欢喜~”

      配阴婚者蹲在侯夫人椅旁:“杨夫人,两个孩子已然足够般配,赘给我家,丧事我必办得圆满!”

      而他们口中的杨如晦正坐在上首椅间,眼眶深陷,脊背佝偻,静静的,全凭一口气撑着。

      “哎呀,夫人,快起快起,这婚配不成了。”中年男人行进正堂。

      “家慈安好?!”元青争拖着及地青锋,在男人之后缓步踏入正堂,小厮紧跟身后。

      那枯败面色像极了才从地狱之门爬回的鬼,观得自己母亲被围剿,愤怨滔天。

      霎时间堂上人面色全变了,入耳一阵死寂。

      鞘横于案,元青争落座上首另侧椅子,将剑“叮”一声竖在身前。

      杨如晦怔愣间站起,眸中血丝漫过水汽,双唇微颤:“醒了就好……”

      元青争递过去个安慰的眼神,以表达“我没事”,又睨向那对求阴婚的夫妻,冷声道:“劳烦两位跑这一趟了?”

      那二人立不住,也没理由继续呆下去,赔笑后带着人尴尬离开。

      杨如晦那口气散了,跌坐回椅间,捶着胸口,良久说不出话。

      元青争见状,沉着面色,朝赔礼者道:“何府管家?赔礼,侯府收了,你回去交差罢。”

      “哈哈,元郎君,您活着真是太好了。”管家笑言,“只不过您既活着,那赔礼金银,鄙人恐怕得要带回去些。”

      “本郎君险些命丧黄泉,你却要贪下我的买命钱?”

      管家一愣:“这话忒无理,您活着自有活着的价钱,死了,自然是有死了的价钱。”

      元青争隐在袖中的手暗自攥紧:“何管家此番是为赔礼而来,你说,倘若你拿回一些,那我侯府收下的,到底是多少?”

      这意思是,我想说侯府收了多少,就收了多少。

      你若留我百块金饼,我日后非说只得了一块,难道世人会在“管家贪财暗捞油水”与“侯府栽赃别府管家”之间摇摆不定吗?

      必然是前者更加可信。

      “何管家回去,大可以说是我元青争相逼,你才被迫将金银全部留下,总之理由随你找,若是顺着我,你等拿上几块银铤作酬劳,也无不可。”

      恩威并施。

      管家皮笑肉不笑,作揖道:“元郎君所言极是,金银俱奉,何府再行致歉,望郎君早日康复。”

      顺从,总比被构陷要来得好。

      更何况元青争言下之意,是说在场何府之人都有钱拿,他若不同意,可谓断人财路。

      “慢走不送。”观得何府之人拿着银铤趁兴而走,元青争暗想这霸凌仇该如何报。

      她使力,将长剑狠狠戳入地缝,手扶膝头,压低眉峰,眯眼盯着最后一拨人:“要钱来的?”

      要账者领头的大腹便便,惊看那火浣纱随风而扬:“是……”

      小厮鼻头一酸。

      元青争冷冷道:“我明了你们的担忧与目的,我只一问,这款,到日子讨了?”

      自然没有。

      那行商苦笑道:“元郎君……我等没别的意思。”

      没盼着你去死?

      “人生在世各有所求,内因我都能理解,这样,今日我给你们两条路。”
      元青争了然,此事只需她来威压即可,“第一,若以后还想蹭一蹭皇商的便利,那就好好给我母亲道歉,利索走人。

      第二,若想拿着金银走,我便即刻让账房前来点算,日后生意场上,尔等与我母亲,分道扬镳!”

      若说前两拨人是欺负侯府无权,那这帮行商欺的,其实是侯府没了男人。

      而现在元青争这个侯府“男丁”活着,皇商于商,又实在是有诸多可利用之处。

      那堆行商眼神吵过架后:“我等冒犯了杨夫人,在此郑重道歉,他日必携赔礼再度登门,万望小侯爷保重自身。”

      至此,侯府正堂终剩下一片残茶,尚还冒着热气。

      “郎君,后背浸出血了,咱们回吧……”小厮红着眼眶,声音哽咽,暗下决心,一定要做南樾卧梁之首,有能力保护自家郎君。

      杨如晦闻言,起身查看元青争后背,泫然欲泣:“都怪娘……娘想想办法,咱们再也不去东宫了。”

      元青争想安慰她,可才吸口气:“咳咳……”

      后背随着掩咳再度撕裂,内里鲜血随着腐肉蜿蜒而下,小厮意图给她顺背的手僵在半空。

      待那阵裂痛余韵渐消,元青争才舒眉:“母亲,幼时你嫌我吵闹,随手将静字拆开给我做了名,
      那会儿你明快通透,远非而今畏缩之态,我回京后一味忍耐,也只得了今日这番光景,可见忍耐能换来的,只有变本加厉。”

      杨如晦如鲠在喉:“你我能好好活着,其实就够了。”

      “可我不想死了也受欺,也不想母亲再受欺。”

      “……”

      “找寻父尸、重建门楣,孩儿一刻不曾忘,但以前的方法错了!从此以后,我绝不再忍。”
      微顿,元青争浅笑道:“娘,脱离东宫之事,让我自己来罢,还有,我好饿……”

      才捡回条命来,又撑到现在,她终于一头栽倒下去,扑歪长剑。

      刃边寒光一闪。

      地面纸屑纷乱。

      千里之外的太行武极巅,周小少主脸面通红,又砍碎一张画稿,画上小美人儿香肩半露,竟是元青争的脸。

      他瞧了瞧地上空荡荡的环首刀柄,那里本该系着根火浣纱,悲哀阖眸。

      “吾友害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阎王不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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