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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护城河怪案(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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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启十一年 平京
元青争当年养好伤后重回东宫,寻机单独将那何郎君一顿暴揍,致使娇生惯养的他七八日未能下地。
此举实属一箭双雕。
一方面自己顺理成章的被踢出了太子侍读队伍,另一方面狠狠出了口恶气,毕竟:“我凭什么让着你?”
她骑在何郎君身上,每说完一句,就要往他脸上落下一拳:“就算我家中再无权柄,你家有人为官,
但你我二人终是小辈,平辈之间起龃龉,不如就用拳头说话!”
后续自然是要登门赔礼,但她赔礼时在何府门口,将自己于东宫所遭受的私塾暴力大肆曝露,很是搏了一把同情。
还道何府之前给她赔礼是管家上门,今次她却亲自来赔,诚意相较颇足。
舆论倾轧而下。
终归此事何府也不算占理,杨如晦送去一箱银铤后不了了之。
这会儿城外护城河边,林子里静悄悄的,惨淡月光透过交错的枝杈,粗壮的树干似要捅破天去。
十九岁的元青争单手牵着马,踏着身前疯长到没膝的杂草,慢慢靠近河岸。
她这五年间奋力苦学,终于在今次文试中“勇夺孙山”。
昔日亲父麾下副官褚益,如今官拜太尉,传过话来,刑部刑案司,今年空缺一人,他会向吏部要一要元青争。
小厮亦牵着匹马,两人并肩而行:“郎君真打算办这个案子?”
“当然。”元青争言简意赅。
她此番要探的案,乃是平京城里的一桩最新悬案。
自开春后冰泮瓦解,打这河里就出了个专门吃小孩儿的怪物。
听闻生得长嘴四足,背覆鳞甲,被吃的孩童连根指骨都打捞不上,死数将近二十。
这里面,有她父亲旧部的孩子,虽已不着甲胄,但那人见侯府摆谢师宴,竟巴巴求上门来,让元青争帮忙找孩子。
今世封号爵不值钱,可官位值钱,人家求上门来无可厚非。
但这于元青争而言,是指不定何日就会用上的人心,是一份需要维护的政治遗产。
旧部除了一个褚太尉高升如此,其余人皆已卸甲归田,这一人心,即为所有旧部所望,她只能答应帮忙。
而此案被上递到刑案司,已成大案,若有人能够解决,那升官就是指日可待。
她想升官。
因为升了官才会有能力接触中、上层朝堂,才能有找寻父尸的资本。
且她打听到那何家大郎君,曾于孩童失踪日沿着护城河边跑马,日落方回。
他既徘徊于危地,这“河怪”跟他有没有关系?
种种缘由砸下,公私目标彻底捆绑,元青争这案子非探不可:
“那老叟他孙子,被河中忽然立起之怪扑入水中,事发二月有余,家中所有银钱用来打点上官,却依旧不见其人,不见其尸。”
小厮没再追问,林中一阵疾风袭来,他突觉背后森寒,猛然回首……却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
目之所及,连雾也没有。
元青争被他这一下惊得倒吸凉气,提着嗓子眼四下张望,无所发现后,苦笑道:“哈哈,落籽,你别自己吓自己啊……”
都给她吓着了。
闻言,落籽难当地摸上侧颈:“按说天也不算太晚,这城郭边却当真如传言,一个人影也不见。”
元青争没再多言:“走吧。”
两人走得缓慢,落籽行在元青争身侧,与她亦步亦趋,眼神悄悄追逐着她的侧脸。
他很喜欢他家郎君的长相,特别是那双水眸,其走势细看有些微微上挑,透出一股摄人心魄。
可眼尾沟又生拽着纤长的羽睫投下阴影,把瞳孔中那些未流尽的情绪,偷偷敛藏下来。
眼中意,透着淡淡的疏离,又吸引着不知死活之人。
有散落额发穿过这双目,他神使鬼差地伸出手,想将其掖到耳后。
“嗯?”被元青争发现了。
落籽故作镇静,虔诚用双手给她拨顺发带,指尖微微颤抖:“郎君的发带飘前面来了。”
“你头顶有片叶子。”
“啊?”落籽慌乱之余,没有动作,装没听清。
元青争顺手给他摘下,扔远。
落籽盯回他家郎君的脸,耳屏有些红,胸腔内的躁动,震耳欲聋。
二人今夜是从侯府谢师宴尿遁而出,元青争曾在施恩摊子附近,发现了个反常老叟。
她观其腰间挂了个穿着红绳的半旧铃铛,略一思忖,上前询问:“老人家,你为何在此哭泣?”
老叟身无长物,满头银霜,却在腰间悬了个小孩玩意儿,晚膳时分独缩墙角,无家可归。
这怎么想,怎么不对。
她猜那半新不旧的铃铛,是老叟家中小儿的,小儿或死,或出于各种原因见不得,只要不是自家原因,那么……
“老朽的孙儿,他失踪在城外大河里了。”老叟豆大泪滴倏然而落,与鼻涕混成一堆。
果然,她猜对了,之后从那老叟处打听到不少事。
两人复行几步,落籽捡起根树枝,聊以壮胆。
“前方何人?”行走之际,一道清雅的男声从身后幽幽然飘荡过来。
元青争浑身汗毛登时立起,后背紧贴上马鞍,扭头喝道:“谁?!”
落籽大跨一步挡在她身前,捏着树枝,沉息凝神,目光锐利。
远处依稀是个人模样。
双方互持半晌,最终还是来人缓慢挪步,朝他们靠近,待到近前作揖:“在下新科状元盛舒宇。”
彼时元青争才把砰砰跳的心脏再度抓回放进肚子,回礼敷衍道:“忠义侯府元青争。”
落籽不屑与来人搞这些虚礼,语气不善:“不知尊驾揽月至此所为何来,方才又躲在何处?!”
“我并未躲,应是足下未能瞧见我。”盛舒宇温声道,“听闻护城河边频频走失孩童,在下私心想来查探一番。”
来抢活儿的?!
元青争暗道。
“若有头绪,便想争取将官职定在刑部,届时案破即可迁官。”
还要抢官儿?!
元青争蹙眉。
她打量这文试状元郎,眉眼温和如画,肤色白净,此刻长身玉立,看着倒好相与。
大梁男子以“身长颜伟”视作上佳,此人不可谓不是个俊俏郎君,但谁知他说的真话假话。
且,今年刑案司的空缺,只有一个。
今夜既目标一致,这状元是人是鬼暂可不议,元青争想定,相邀其同行。
落籽则顺手将树枝扔向一旁,向其翻了个不轻不重的白眼儿。
他就知道,背后有人!
“再好不过。”盛舒宇微笑着应了。
但天底下可没有那么多巧合,他在跟踪元青争。
他乃先皇亲子,在今上宫变登位那日流落民间,身负夺位之志,需要帮手:“不知元小侯爷可还记得,幼时曾在太行武极巅学过艺?”
元青争眼眸微闪,可将要开口,远处水边却突传异响。
不再言语,三人连忙靠近河岸。
银白月光下,水边杂草舍命般乱晃,其间一只野鬣狗正在拼命挣扎,做着无谓的自救。
它整个头颅已淹没在一张长嘴里,两只后腿挣命蹬踏,尾巴狂摇,像条被扎了七寸的蛇,呜咽时断时续。
落籽侧头,他不想看。
因为水底下那怪物就是他命人运来的,一条,收三块十两金饼。
钱,只要他能拿出足够的钱,通过这最后一项比试,那么平京之内,南樾之人,随他号令。
元青争当机立断:“逮了它!”
三人快步上前,可水怪几息之间死咬鬣狗,在水滩边旋身溅起一道三尺高的血浪后,再度没入水中。
依稀可见四爪与尾巴。
河边杂草不再乱晃,怪物捕猎成功的波纹缓缓扩漾。
盛舒宇欣快道:“不枉此一遭!”
元青争沉眸:“确实是个怪物,不知从何而来,但盛兄断定了,这是那吃小孩的水怪?”
盛舒宇道:“以我视来,若幼子碰上这水怪确然是无法逃脱的,可见无人能够破获此案,是因未能找见这个怪物。”
人心本就隔肚皮,更何况对面人的信息,有缺损。
元青争右手平叠于左手内,行了个官礼:“天色已晚,今夜收获颇丰,日后官场上,还望与盛郎君守望相助,告辞。”
她潇洒转身,说走就走,不欲与之多聊。
身后盛舒宇还过礼,好似还想说些什么,但元青争并不管他,已然翻身上马。
落籽也没有多言,他甚至不担心有人会查到他身上,包括元青争。
今夜所见此怪,虽有四足及尾,可真正的水怪能站立,捕食方法是将猎物扑入水中,后续不得而知,保不齐是个人。
适才瞧见那个,俨然不对。
“升官发财,先到先得。”坐在鞍上,元青争回首凝眸那位状元郎,暗道,
希望你尽快拿着这假水怪的线索去刑部邀功,如此,就没人跟我抢官位了。
而在几人不远处,草丛里一只“大鲵”正匍匐离开。
“贼人下马受降!”
主仆二人刚出来林子要往城门行去,元青争就被这一声大喝叫停。
她一勒缰绳,瞧着面前拦路的十余位官差:“诸位何处当值?”
为首之人文质彬彬,慢条斯理亮出腰牌:“本官乃刑案司六品郎中邢正川,今夜在此设伏护城河水怪。”
他用下巴示意一旁,元青争顺着望过去,心道不好。
那树根处蹲着个小人儿,不哭不闹。
“误会,邢郎中,”她翻身下马,“我已有功名,乃忠义侯府世子元青争,不日即将定官刑案司,今夜在此与君同为一桩事。”
原以为忠义侯府近几年生意做得大,她又即将授官,根基深了些,却不想那邢郎中竟是笑了。
他受褚太尉之命,必要拿今夜河边人下狱:“小孩儿,这就是今晚要来吃你的怪物。”
整队官差压上前,小男孩儿“哇”一声哭出了来。
落籽将元青争护在身后,怒骂:“你这泼才胡说什么?我家郎君也是你能随便抓去敷衍结案的?你想建政绩想疯了吧!”
可这些官差不听他言,已强硬上手。
“落籽,他们没有实证,静观其变。”元青争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