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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公务巧施计(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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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州知州府
耶和回神,顷刻间笑起来,声音也不似之前冰冷:“媚娘,你愿意留在草原吗?”
……
元青争直截了当:“不愿意。”
耶和唇角微僵:“长生天仁慈,草原很广阔,今日你我相见第一面,是小王唐突,冒犯了女郎。”
方才可不是这一副嘴脸,这耶和王子也太会放低姿态了。
元青争暗自佩服,道:“没有,王子这话来的突然,是我没招架住,文书墨已干,民女就拿走了。”
耶和僵硬地看着她将文书两次对折后塞入怀中,问道:“不知媚娘下榻何处?
使团不走,你应该也不走吧?不如莫在外头住了,这知州府的房间你随意挑,本王不会向你收取分毫。”
你就算倒给我钱,我也不住。
元青争起手要再把帷帽戴上,垂眸道:“日后再议罢,多谢王子盛情,民女告辞。”
耶和蓦然伸手按住帽檐,砸在桌子上“啪”一声:“女郎远道而来,本王没有不招待的道理,这眼看着要用晚饭了,不如吃完再走?”
“不必,民女本就是未下拜帖,直来叨扰,还是有些自知之明,早早走人为好。”元青争拽帷帽,未能拽动。
她还得回去哄人。
临走那会儿,落籽恨不得抱住她的腿不让她离开,这互市详谈后面也还得用到落籽,于情于理,元青争都得哄,好在她也乐意。
但耶和异常固执:“照你们大梁习俗,本王现在算是东道主,不招待来客,岂非无礼?
或者,明日本王请你们梁国使团来此商谈互市之时,女郎希望我继续无礼?”
江东他们在嘴上必然是要遭受些磨难,但此种无谓的、或可避免的磨难实在是没有必要……
还不如让他们留着精力跟布尔玛等人唇枪舌战,为大梁多争取些利益。
并且耶和的“无礼”,元青争有些不好想象。
两国习俗迥异,谁知这些匈奴人会想出什么花招折腾人,万一江东等人被折磨得过了头,这互市还能随着她的心思顺利推进吗?
“……恭敬不如从命。”
地龙蒸烤着房屋,花厅间大圆案下铺了一层厚厚的羊毛软垫,纯白如雪,触肤糯滑。
元青争盘腿而坐,眼睛看向面前一盏精致的厚壁银杯,里面盛着些淡乳白色的液体:“这就是马奶酒?”
耶和拆下额带,脱了外衣,其整个身体线条仿佛用肉眼就可以描出来,只用高大威猛都不足以形容,肩背异常宽阔,整个人极其雄壮。
进门时,他还悄悄吩咐人去请他那在外人眼中所谓的“相看对象”。
耶和双眼生得明亮,鼻梁高耸,面庞不用力不见横肉,下颌拐点适中而内收,肤色算不上白皙,但也不至古铜色。
此刻唇角带笑,身上一股木质香气,抬臂举杯,他道:“这酒按我们草原话来讲叫忽迷思,喝了可以让你忘记所有烦恼,头杯需一饮而尽,试试?”
“请。”元青争端起银杯。
大口喝下。
她垂首看着手里空杯,顿感胸腔划过一阵暖流:“啧,着实好酒……”
耶和随她一般大口喝干:“哈哈,媚娘,本王这里热得很,你不若将外衣脱了,脸通红着呢!”
元青争闻言也不矫情,很快便将厚厚的皮毛外衣褪去:“这酒烈,一杯足矣,民女尝过便无憾了,还是吃菜罢。”
“不喝酒~可没办法耍酒疯啊?不喝酒~一会儿又怎么顺当留宿啊?”此时门外一位装束华丽的匈奴女郎迈步进来,身上环佩辉映。
玛瑙竟在她的秀发上也黯然失色,因为那张美得很直观的脸,琼丽的鼻头好似是被女娲惊心雕刻过的,不可方物。
耶和往回瞧过一眼元青争,随手放下竹著:“吉泰,你来做什么?”
元青争猜出来她的身份了,但口舌之争不想输,于是笑道:“原来这位女郎就是未来的王子阏氏啊?”
吉泰撇撇嘴,坐进两人之间:“王子殿下,我只是好奇来瞧瞧她,
可您听她这话茬儿,明显是知晓我在你这知州府住得太过长久,挖苦我总也当不上您的阏氏呢!”
稳稳当当地落了座,吉泰连饮三杯马奶酒:“有了忽迷思,我什么都不怕!”
彼时耶和王子脸色有些黑:“吉泰。”
他身为草原左屠耆王,的确相看过不少女子,但诚如元青争打听到的那般,每次皆是匆匆一面再无下文。
因为他很看重第一眼的感觉,认为那是北极星给他的指引。
吉泰则是他父亲阿日昔手底下最信任的、原秃玦部首领朝鲁之女,且朝鲁已被封为草原的左谷蠡王,位同大梁左相江斯。
他二人其实相看过,可那时吉泰明确告知了耶和她有心上人,耶和便很大气地、如往常般承担了“我没看上她”这个角色,由此两人还结下些深厚友情。
但前些日子吉泰那心上人在朝鲁面前漏了脸,朝鲁不同意她二人的事,火冒三丈,棒打鸳鸯,雷厉手段下索性直接把那男人给杀了。
由此,吉泰跟家里闹了别扭,无处可去,这才躲来云中。
他方才叫吉泰的名字,是看她肚里的酒虫好似复苏了,
可他叫吉泰来,是想表达“本王很抢手”这么个意思,若她喝美了,拍拍屁股走人不办事,他可得不偿失。
吉泰会意,笑望他一眼,又看回元青争:“中原女郎,你若喜欢我们王子殿下,那我们两个就公平竞争吧,
草原的规矩,谁抢到了就是谁的,我有信心,你争不过我。”
元青争看着面前这位无比自信、意气风发、连饮三杯的吉泰,语出惊人:“女郎可愿与我回中原?”
她想,这吉泰像一轮火红的太阳,倘若能与我回去,必定能开导开导妙龄,让妙龄放下心结,勇敢地再度寻找真爱。
可此话才落地,对面两个匈奴人明显都愣了,花厅氛围一时死寂,有些尴尬。
“……我不是什么登徒子!”元青争恍然觉得自己出言不对,忙道,
“我是觉得吉泰女郎这样外放的性格很好,若到大梁去,一定能感染许多人,这很好。”
吉泰怒从心起:“你跟我玩傻的,你当哪门子的登徒子?”
元青争恍觉话又说错了。
她即刻在脑中给自己扇了个大嘴巴子,暗骂自己装男人上瘾,她现在穿着女装,也没伪饰声音,着实当不了登徒子:“自罚一杯,对不住。”
本想着不再饮酒,无奈在赔罪之下元青争又尽一杯:“我不会跟你抢你的王子,这一点吉泰女郎尽可放心。”
此言一出,吉泰更搞不懂元青争了,来见耶和的女人若不是奔着王子阏氏之位,那来做什么?
总不能是跟她一般离家出走的吧。
但她疑惑间还是凭着本能相信了元青争:“嗷……你吃饭吧,那我来得不对,你不跟我争,我就没必要坐在这儿了,我回去。”
她说着说着要起身,心下暗骂,死耶和究竟叫我来装什么的,搞得我如此难堪……
不,难不成是下人们传话传错意了?
“女郎不如一同用饭?”元青争挽留。
吉泰打眼往耶和方向瞧,见耶和脸色更不好了,于是:“你们在谈事?”
“是。”元青争道。
“不是。”耶和道。
“……”瞧瞧元青争,又瞧瞧耶和,吉泰恍然间大悟,极其夸张的“嗷~~”了一声,心下畅快,眉梢眼角都带了些看乐子的喜意。
原来耶和是在拿热脸贴这中原女郎的冷屁股啊,怪不得他传话要我来装一装,显得他在男女之事上好似很抢手的样子。
切~
但此刻元青争既已说了不喜耶和,而她也说了要走,便不好再留。
横竖耶和要她办的事,她是实打实的来办了,可对面别说对招了,连接招都不接,这可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好好好,我走人~”吉泰笑着搭上元青争肩膀,单眨一只眼,爽朗道,“吃好喝好哈~欢迎你下次再来~”
“呃,再议,再议,哈哈……”元青争不好多言。
耶和目送吉泰走人,才收拾了表情对元青争道:“媚娘,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元青争把嘴里的肉嚼嚼嚼咽下去:“相信,但我依然想说,我更喜欢日久生情。”
耶和拿起一把小刀,动手剔羊腿肉:“请你在云中府多待些时日吧,让我好好招待你,
或者你可能也想办法打听过我了,也该知晓,我在娶王子阏氏这件事上,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使团完成任务,我才会走,我本以为可以在新年之前赶回家去,”元青争将银杯推远,换了杯清水在近前,
“可是听人说,过上几日北境会落雪,到时满地梨花,再算上谈判所需时日,这个愿望应该是完不成了。”
这是真的,被耶和耽误了这么久,她无论如何算日子都算不出有什么路线或方法,能在新年之前回到平京。
至于那个钱良,她早已将他甩了。
“媚娘,让我们互相了解了解吧。”耶和把切成小块的一碟羊腿肉拿到元青争面前。
元青争毫不客气,就着蘸料就开吃:“我无意与吉泰女郎竞争你,也无意攀附王子殿下。”
“本王可以让她回草原王庭。”耶和正色道。
“你们还是好好培养感情罢,我衷心地祝愿二位。”元青争没在意。
毕竟就是一些好话,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耶和说到底是一国储君,他这会儿可以将人赶走,来日自然亦可将人接回,全凭他心意。
但归根结底是她现在有一个落籽,很知足,没想再多纳一个男人,更何况还是个匈奴人。
“我叫耶和,我选择的,就是对的,我如何做,都是对的。”耶和饮酒壮胆,
“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一个女人会心神激荡,外表也好,谈吐也好,行为也好,你统统让我心动。
在你离开云中前,我会再次询问你,是否愿意留在草原的。”
元青争往耶和的方向瞥过去眼珠,倒没抬眼看人:“我不愿意,王子不必再问,
于情,我不好对吉泰女郎出尔反尔,于理,就更不必多说了,你我本就是两国人。”
这下把吉泰叫来演戏之事,耶和真可谓得不偿失了。
而“两国人”这三个字更是包含了太多鸿沟,若鞮公主与萧悠皇帝以后指不定会过成何种模样,此刻更是完全的利益交换。
他二人之间,亦是更有谋算,耶和当然明白这些。
虽说自己面对婚事有极大的自由,可娶一位中原女郎做阏氏,阿日昔一定不会同意。
他肉眼可见的失落:“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很放心你会遵守约定,不往外传授铸铁工艺,我只是……说了一些真心话。”
元青争边吃边道:“无论身在何处,我都会企佑王子得到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