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茶咬痕》忆独眠

14、第十四章：糖霜与无声的索求

　　自那夜在厉君晏怀中安睡至天明后，某种坚不可摧的壁垒似乎真的开始融化了。易词安发现自己不再刻意维持与厉君晏之间那道安全的距离。他依旧安静，依旧带着影帝特有的优雅与疏离感，但那层包裹着他的冰壳，正以一种缓慢而确实的速度变薄、变透。
　　他开始习惯厉君晏的存在，如同习惯空气和阳光。习惯他清晨放在床头柜上那杯温度刚好的白山茶花茶，习惯他用餐时自然夹到自己碟中的菜肴，习惯他在自己研读剧本陷入瓶颈时，看似随意却总是一针见血的点拨，更习惯……夜晚身边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厉君晏将他的变化尽收眼底，那双深邃的墨眸中，满意与怜惜交织，但他依旧保持着惊人的耐心。他像一位最有经验的猎手，不疾不徐，等待着猎物彻底放下戒备，主动靠近的那一刻。
　　这日，《无声之境》拍摄进程过半，一场重头感情戏耗尽了易词安所有的心力。他扮演的林默，在经历了漫长的沉默与挣扎后，终于对着治疗师（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戏骨饰演）用破碎的气声，艰难地吐出了第一个有意义的音节。这场戏对情感投入和精微控制的要求极高，一条拍下来，易词安只觉得浑身虚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陈导喊“卡”后，全场寂静了数秒，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易词安的表演堪称完美，那种从绝望深渊中挣扎而出的、微弱却真实的光芒，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易词安却只是勉强对周围关切的目光笑了笑，脸色苍白地走到休息区，接过助理递来的水，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深入角色的代价，就是极易被角色的情绪反噬，此刻的他，内心充满了林默劫后余生般的空虚与脆弱。
　　厉君晏一直在监视器后看着，此刻迈步走来，挥手让助理先去忙。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易词安常穿的那件米白色羊绒开衫，轻轻披在了他微微发抖的肩上。
　　熟悉的雪松气息包裹而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易词安抬起眼，看向厉君晏。男人深邃的目光里没有赞赏，没有探究，只有全然的懂得与包容。他不需要言语，只是一个眼神，就让易词安紧绷的神经松弛了几分。
　　“今天收工了。”厉君晏的语气不容置疑，是对易词安说，也是对走过来的陈导示意。陈导了然地点点头，拍了拍易词安的肩膀：“词安，今天表现非常棒，好好休息，明天放你半天假。”
　　回程的车上，易词安异常安静。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流转的夜色，眼神有些空茫。那种被角色情绪掏空后的虚无感，混合着一种深切的、对甜味的渴望，如同细小的蚂蚁，在他心尖上啃噬。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强烈地想要用高糖分的食物来填补内心的空洞了。
　　厉君晏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将车内的温度调高了些，然后伸过手，将他微凉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着他有些冰凉的指尖。
　　车子没有开回酒店，而是驶向了另一个方向。当易词安发现窗外景色变得陌生时，才略带疑惑地看向厉君晏。
　　“带你去个能补充糖分的地方。”厉君晏目视前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易词安微微一怔，心底最隐秘的渴望被如此轻易地道破，让他耳根有些发热。他没有问去哪里，只是任由厉君晏握着手，心底那点因为戏份带来的阴霾，竟奇异地被一丝隐秘的期待所冲淡。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条安静的林荫道旁，眼前是一栋带着独立庭院、亮着温暖灯光的别墅。这不是酒店，也不是任何易词安知道的公开场所。
　　“这是……？”易词安有些迟疑。
　　“我的一处私宅，平时空着，偶尔会过来。”厉君晏简单解释，停好车，绕过来替他打开车门，“这里的厨师甜点做得不错，比外面干净。”
　　私宅。这两个字让易词安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意味着绝对的私密，意味着……某种更深层次的踏入。他看着厉君晏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侧脸，犹豫只是一瞬，便将自己的手放入了对方伸出的掌心中。
　　别墅内部的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线条冷硬，色彩以黑白灰为主，但细节处透着不俗的品味和价值不菲的质感，与厉君晏本人的气质十分契合。只是，这宽敞的空间里，难免显得有些冷清，缺少烟火气。
　　一位穿着得体、神情恭谨的中年管家无声地出现，接过厉君晏脱下的大衣。
　　“先生，易先生，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是按照您的吩咐准备的。”管家低声道。
　　厉君晏颔首，牵着易词安的手走向餐厅。长长的餐桌上没有夸张的烛光，只点缀着几盏造型别致的暖光吊灯，光线柔和地洒下来。桌上摆放的也并非正式西餐，而是几样精致可口的中式小菜和……一碗热气腾腾、洒着金黄桂花和枸杞的酒酿圆子。
　　那碗酒酿圆子，像一道光，瞬间抓住了易词安全部的注意力。糯白的小圆子在淡琥珀色的酒酿中沉浮，金色的桂花和红色的枸杞点缀其间，散发着甜蜜诱人的香气。
　　厉君晏替他拉开椅子，按着他坐下，自己则坐在了他旁边。“先吃点东西垫垫，甜品在后面。”他示意了一下那碗酒酿圆子。
　　易词安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温热的、带着淡淡酒香的甜糯滋味在舌尖化开，瞬间抚慰了他空荡的胃和疲惫的心。他吃得有些急，像是急于用这甜味填补某种空洞。
　　厉君晏没有动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吃，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他伸手，用指尖轻轻揩去易词安唇角沾到的一点酒酿汁液。
　　指尖温热的触感让易词安动作一顿，他抬起眼，正好撞进厉君晏深邃的眼眸中。那里面没有戏谑，只有一种全然的、近乎宠溺的专注。易词安的耳根更热了，他垂下眼睫，继续小口吃着圆子，心跳却莫名快了几拍。
　　用完简单的晚餐，管家悄无声息地撤下餐具，然后端上了一个精美的三层甜品架。最上层是造型宛如真正白山茶花的马卡龙，中间是铺满了新鲜莓果的巧克力熔岩蛋糕，最下层则是易词安在“甜隅”就很喜欢的那种浅粉色小蛋糕。
　　甜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易词安的眼睛几乎瞬间就亮了起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法掩饰的愉悦光芒，比他拿到影帝奖杯时更加真实生动。
　　厉君晏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他亲自将那份巧克力熔岩蛋糕挪到易词安面前，又将银质小勺递给他。“尝尝看，是不是比店里的苦度更高一点？”
　　易词安接过勺子，小心地舀开蛋糕松软的外壳，看着里面浓郁粘稠的巧克力酱如同岩浆般缓缓流出。他送了一勺到嘴里，极致醇厚的可可香气瞬间占据了所有味蕾，微苦之后是绵长的回甘，恰到好处地满足了他对甜食的所有渴望。他满足地眯了眯眼，像一只被顺毛撸舒服了的猫咪，连周身清冷的气质都柔和了下来。
　　“很好吃。”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真实的满足。
　　“喜欢就好。”厉君晏看着他，眼神温柔。他自己只倒了一杯黑咖啡，慢慢啜饮着，仿佛欣赏易词安享用甜点的过程，比品尝甜品本身更让他愉悦。
　　易词安沉浸在甜食带来的幸福感中，一连吃了好几口蛋糕，又尝试了一个白山茶马卡龙，外酥内软，甜而不腻。他吃得专注而享受，暂时忘却了拍戏的疲惫和角色带来的阴郁。
　　当他心满意足地放下勺子，端起旁边的花果茶喝了一口解腻时，才发现厉君晏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沉，带着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他融化的热度。
　　易词安被那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角可能沾到的奶油。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却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空气中某种早已蠢蠢欲动的因子。
　　厉君晏的眸色骤然加深。他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向易词安靠近。
　　易词安的心脏猛地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脊背抵住了柔软的椅背。他看着厉君晏近在咫尺的脸，那双墨黑的瞳孔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欲望和占有欲，如同暗流汹涌的海。
　　“沾到东西了。”厉君晏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他的指尖再次抚上易词安的唇角，但这一次，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用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磨人意味地，摩挲着那柔软饱满的下唇。
　　指尖传来的触感如同电流，窜遍易词安全身，让他脊背窜起一阵战栗。他想躲开，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般无法动弹。厉君晏的目光太具有侵略性，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这里……”厉君晏的拇指轻轻按压着他的下唇，目光灼灼地锁住他微微睁大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很甜吗？”
　　易词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颊绯红，连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厉君晏的指尖，他滚烫的目光，还有这过分亲昵的氛围，都让他头晕目眩。
　　在易词安茫然无措的目光中，厉君晏缓缓低下头，高挺的鼻梁几乎要蹭到他的。
　　就在易词安以为那个吻就要落下，紧张得闭上双眼时，厉君晏却停住了。他的呼吸灼热地拂在易词安的脸上，带着咖啡的醇香和一丝属于他自身的清冽气息。
　　他在等待。
　　等待一个明确的、来自易词安的信号。
　　易词安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来。理智在尖叫着危险，但身体却背叛了意志。被那样专注而渴望的目光注视着，被那样温柔又强势的气息包围着，一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破土而出。
　　他想要……想要靠近这份温暖，想要确认这份真实。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易词安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仰起了脸。这是一个无声的、却再清晰不过的邀请。
　　厉君晏的瞳孔猛地一缩，最后一丝克制彻底崩断。他不再犹豫，低下头，精准地攫取了他觊觎已久的唇瓣。
　　这个吻，初始是温柔而试探的，如同蝴蝶掠过花瓣，带着无比的珍视。但很快，在感受到易词安生涩而笨拙的回应后，便迅速变得深入而炽热。厉君晏的舌头强势地撬开他的牙关，肆意掠夺着他口中残留的甜蜜气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霸道和浓烈到极致的占有欲。
　　易词安被这突如其来的、汹涌的激情完全淹没了。他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吻，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厉君晏胸前的衣襟，身体软得几乎化成一滩水。甜品的香气、厉君晏的气息、还有唇齿交缠间令人心悸的触感，混合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感官风暴。
　　这是一个漫长的、几乎夺走他所有呼吸的吻。
　　当厉君晏终于稍稍退开，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粗重地喘息时，易词安早已眼神迷离，脸颊酡红，微肿的唇瓣泛着水光，整个人软软地靠在椅背和厉君晏的手臂之间，如同溺水之人。
　　厉君晏看着他这副被自己彻底沾染了的模样，眼底的暗色更加浓郁。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过易词安湿润红肿的唇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果然……很甜。”
　　易词安猛地回过神，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情感将他淹没。他慌乱地想要推开厉君晏，却被对方更紧地拥入怀中。
　　“别动……”厉君晏将脸埋在他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和自己留下的气息，满足地喟叹一声，“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依赖感，让易词安推拒的动作顿住了。
　　他僵在厉君晏怀里，感受着对方强健有力的心跳透过胸腔传来，与自己失序的心跳渐渐重合。空气中弥漫着甜品的香气和情动后的暧昧气息。
　　冰层彻底碎裂，温暖的洋流席卷而来。
　　易词安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跨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他，似乎也并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