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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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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太过颠簸,公输蒙在摇晃中想起第一次见谢寒喻的模样。
他挎着个破包袱哼哧哼哧往山上走,不知有多少匹马车从身边飞驰过去,他始终都只是停下来擦擦汗,随后继续闷头走,目不斜视。
那,他会是真心的吗?
应该是的吧。
可每当谢寒喻表露出一点善意,公输蒙总要忍不住揣度,究竟为什么、又凭什么……
在恶意中生长的人只擅长捕捉恶意,对温情总是迟钝,总要跌个跟头才分得清轻重真假。
马车出了山,路途不再颠簸,车内安静得只能听得见呼吸声,谢寒喻也那么晃悠晃悠睡过去。
再醒过来,是公输蒙往他肩头拍了两下,面色奇怪:“睡得像只死猪。”
谢寒喻艰难睁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前几日霍桐给他一册阵法古籍,二人还未得空讨论过,他自个夜里挑灯钻研,一时看得忘了时间。
听他这么解释,公输蒙没再吭声,将车帘一拉率先跳了出去。
谢寒喻钻出马车,被外头冷风一吹,不留神打了个寒战,睡意顿时全无。
眼前并不是宁远正设宴的酒肆,而是一间剑铺,悬在主厅墙上的宝剑光彩夺目,价值连城。
谢寒喻向前走了两步,与公输蒙并肩而立,好奇打量眼前的铺子:“这是……”
公输蒙略一低头,看见谢寒喻的通红鼻尖,提步往室内走:“霍桐说你要买剑穗。这里样式多。”
这里样式多是没错,但这一个个的未免也太贵了。
谢寒喻揣着手在匣子里一一瞧过,玉石、宝石、金银掐丝……眼神转过一圈后免不得心疼起本就不鼓囊的荷包。
挑来挑去,他最终选了枚成色一般但雕工和寓意都极好的蝙蝠样玉坠子。
东西拿到手的时候谢寒喻转头环望,公输蒙已经没了踪影。
马车还候在门外,谢寒喻提着大氅小心翼翼上了马车,问起公输蒙的去向,车夫只说五公子有自己的打算。
谢寒喻便不再多问,心中暗自诧异。生于权贵之家也不容易,飞檐兄与公输蒙分明没差个三两岁,却一个行一,一个行五。
怨不得飞檐兄行事沉稳,为人也温和,下面还有不知多少个弟弟妹妹,自然要担起长兄的责任来。
至于公输蒙,性子差也不是不能理解。
车没行多久再度停下来,宁远正口中随意摆两桌酒的酒肆竟然是一座五层高的酒楼。
楼中雕梁画栋,乐声悠扬,千金难求一寸的锦鳞纱绕了整座楼,悬在栏杆外随风摇曳,缤纷动人,属实是寒冬里难得的颜色。
进出酒楼之人皆是绫罗绸缎,簪金带玉,无不前拥后簇,带着二三仆从。
谢寒喻脱去大氅只余一身素净的书生打扮,实在是与这样的世俗场格格不入,惹人注目。
好在他自己并未察觉那些目光,不卑不亢跟在小二身后往楼上走。
因为书院禁令,学子不得透露院内情况,宁远正也怕自己醉酒之后口无遮拦,故而应邀而来的都是院内学子,眼下已在雅间内喝酒小酌起来。
小二引着谢寒喻停在雅间五步外,躬身告辞。
谢寒喻慢吞吞走在廊中,昂着头欣赏一步一不同的梁雕,正欲敲响雅间的房门,里头哄笑声乍然响起。
在门外稍候片刻,谢寒喻再度将房门敲响。
这回才有阵匆忙的脚步声走近,宁远正拉开房门,面带薄红,身拢酒气,瞧见是谢寒喻,他扬唇笑笑,将人请进屋内。
“各位哥哥,这位是卜院谢寒喻。”
其实这介绍倒也不必要,武考的插曲无人不知,连卜院院长也发话留人,就算未见其人也该听过这个名字。
屋子里炭火烧的很旺,还燃着甜腻的香,花窗推开半截,里面还是热烘烘。没张正经桌子,横七竖八地置着矮几,果蔬酒肉都有,。
谢寒喻站在门边,朝众人欠了欠身算作问候,屋里人倚着人,懒懒散散,花花绿绿,唯他一点白,又清又寒。
他抬眼,房中还是有几位眼熟之人的,沈源叉着腿坐在副位,主位是住在玄一院的燕鑫,也是武院举足轻重的弟子,但谢寒喻跟他没什么接触。
燕鑫一双眼睛盯着谢寒喻不说话,屋内没人敢吭声,就连乐者也停手,安静得只有呼吸声。
谢寒喻也察觉到气氛奇怪,环顾四周,也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们。
直到燕鑫抿了口酒,招手叫来宁远正为他满上,微微扯起嘴角:“谢生啊,久闻大名。你脾气真好,能忍公输蒙那个狗脾气。”
似乎公输蒙在武院中积怨已久,听见燕鑫骂他狗脾气,周遭不断传出窃笑声。
谢寒喻难得沉下脸:“燕同窗慎言。”
周围全是自己人,燕鑫自然是不懂什么叫慎言,满不在乎地扬眉挑衅。
宁远正连忙往谢寒喻手中塞了杯酒打起圆场:“谢兄,今日是我生辰,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他手中这杯酒是直接从桌上拿来的,尚未温过,冰凉的温度透过瓷杯传到谢寒喻掌心。
他捏紧了酒杯,看在宁远正的份上,仰头饮尽,冷酒像刀子一样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激得谢寒喻拧紧眉头。
这杯下肚,有人忙不迭给他倒满。
还是冷酒。
沈源看热闹不嫌事大,举杯催他:“谢兄来的迟了,还当自罚三杯,这可是规矩。”
他清楚谢寒喻最守规矩。
果不其然,谢寒喻缓过那股酒劲,仰头将杯中酒饮尽,沈源一个眼神过去,杯中酒再度被满上。
宁远正也不知谢寒喻酒量如何,但清楚他身有旧伤,担心冷酒伤身,拎过温酒壶要替他斟酒。
还未动身,却听得燕鑫发话:“远正要替谢生斟酒啊。那可好,今日是你的生辰,合该你斟酒才是。”
说罢,他一扬手,招呼众人:“正好是休沐日,那便不醉不归。”
悠扬的乐声复奏起来,谢寒喻饮罢三杯酒,酒气上行,面颊发烫。
他想着将生辰礼交到宁远正手里,说句吉祥话就离开便是,这屋里的人咄咄逼人、阴阳怪气都不是好相与的。
谢寒喻将袖中锦囊拿出来交给宁远正,惭愧笑笑:“宁兄见谅,我囊中羞涩,备不起什么厚礼,只愿借此物聊祝你生辰安康,此后岁岁安宁。”
宁远正神情有一丝恍然,接过锦囊真心笑起来:“礼轻情意重,谢兄放宽心便是。”
“诶,送的什么东西也让兄弟们悄悄。”斜刺里探出一只手来夺过锦囊,径直抛给燕鑫。
燕鑫抬手抓住,慢条斯理地解开绑带,将里头的玉蝠剑穗夹出来把玩。
“呦,这送的怎么是剑穗啊?”
沈源斜眼一看,再看向谢寒喻的眼神就变得神秘莫测起来,意味不明地重复:“剑穗啊?”
周围哄笑声一片,谢寒喻不明所以,拿冰凉的手指搓了搓滚烫的脸颊:“剑穗有什么不对吗?”
一张脸蓦然凑近谢寒喻,吓得他后退两步,堪堪站稳。
“你知道什么人才会送剑穗吗?”
谢寒喻随口追问:“什么人?”
有人邪笑两声,怪腔怪调地答:“心上人呗。”
闻言,谢寒喻瞬间攥紧了拳头,“我和宁兄都是男人,你这是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我记得谢生文考一流,会不知分桃断袖、龙阳之好?究竟是不知,还是装不知?”
燕鑫闷笑,说罢将剑穗往沈源怀里一丢。
沈源如临大敌,忙不迭将剑穗丢出去。
这枚谢寒喻千挑万选要送给宁远正的生辰礼就那么滚了两圈,孤独地磕在地板上。
谢寒喻双拳紧握,被气得全身颤抖,咬紧牙关说不出一句话。
燕鑫转而宽慰起他来:“哎,生就如此,也并非是谢生的错。正巧我与远正关系不错,不如我替你说和说和,叫他同你喝上杯合卺酒,也算全你一片痴心。”
宁远正未曾料想自己也被牵连其中,看向燕鑫的目光中多了些乞求。
见他毫不动摇,宁远正苦笑一声,颤着手认命地端过一杯酒递给谢寒喻:“谢兄,算了……”
谢寒喻扬手打翻他手中酒杯,目光炯炯,毫无惧意:“燕同窗,今日是宁兄生辰,就算是好友,玩闹也该有个限度。”
宁远正心口一热,他从未见过谢寒喻发怒,这样温吞良善的人就算发怒也不会牵扯旁人。
“好!”
燕鑫眼中涌出一团火,他拎着酒壶往谢寒喻走来,一步一步,脚步声沉甸甸。
他在谢寒喻跟前驻足,二人直直对视,无声之际暗流涌动。
燕鑫目光像蛇似的在谢寒喻脸上舔过一遍,忽然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把人拖到跟前,恶狠狠道:“我跟你喝。”
说罢,他举起酒壶往谢寒喻脸上浇。
不等谢寒喻挣扎,房门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燕鑫整个人有如风卷枯叶般飞了出去,在几椅酒菜里翻滚,狼狈地摔趴在乐手脚下。
公输蒙怒气沉沉,满面凶光,恨不得将燕鑫碎尸万段,扭头看向谢寒喻时,这份凶光还没藏起来。
察觉他想问什么,谢寒喻率先摇头:“我没事。”
公输蒙半垂着头,冷冷抬眼:“耳朵根都红了还没事?”
“啊。”谢寒喻睁大眼睛摸摸耳朵,果然很烫:“这是……”
公输蒙顾不得听他解释,冲上前提着燕鑫的衣领就揍,拳头落在脸上,一拳比一拳硬,一声比一声闷。
周围登时乱成一片,众位学子见识过公输蒙的厉害,尤其是沈源,全都不敢上前。
谢寒喻率先反应过来,冲上去抱住公输蒙的手臂,不让他继续动手。
宁远正不敢像他一般出手拦人,只敢围在一边絮叨:“各位千万冷静啊,现下不是在书院,出了事是京兆府管,燕鑫是兴原郡主的儿子,当今圣上的亲外甥!惹了他可没有好果子吃。”
公输蒙单手掐住燕鑫的脖子轻易把挣扎化解。
看着眼前人满脸血,他冷笑一声,眼睛蛇一般眯起来,拽着燕鑫的衣领二指强硬分开他的眼睛,逼问:“燕鑫,你回答他,把那个昏君搬出来,我就会放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