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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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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檐下雨,鬓边霜
一
惊蛰刚过,檐角的铜铃被夜雨打湿,发出沉钝的响声。苏瑶坐在窗边的绣架前,指尖捻着丝线穿过布面,绣到“瑶光阁”三个字的最后一笔时,银针忽然刺破了指尖,血珠滴落在湖蓝色的绸缎上,像落了颗红豆。
“娘,你又扎到手啦。”景安趴在桌前写大字,小眉头皱得像颗小核桃,“先生说写字要专心,绣东西也一样呀。”
苏瑶笑着吮了吮指尖的血珠,目光落在窗外——景南今天去城郊的染坊查看新到的靛蓝,按理说早该回来了。檐外的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倒映着街灯的光晕,却迟迟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或许是染坊的事耽搁了。”她轻声安慰自己,拿起剪刀修剪线头,却不小心剪歪了刚绣好的云纹。这是为宫里的贵妃赶制的寿礼,再过三日便是贵妃生辰,若是误了时辰,怕是要连累瑶光阁上下。
正心焦时,门环被叩响,力道比往常重了些,带着几分急促。苏瑶起身开门,却见是染坊的伙计阿福,浑身湿透地站在雨里,脸色苍白得像张纸。
“苏、苏掌柜,不好了!”阿福的声音打着颤,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景爷他……他在染坊后院查看染料时,不慎掉进了染池!”
苏瑶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手里的绣绷“啪”地掉在地上,绸缎上的血迹晕开成一片暗红。她踉跄着扶住门框,才没让自己栽倒——那染池有丈余深,盛满了刚调配好的靛蓝染料,黏稠得像化不开的墨,掉进去的人若是不能及时挣脱,怕是……
“人呢?救上来了吗?”她抓住阿福的胳膊,指尖掐得他生疼,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刚被伙计们捞上来,已经送回府了,李大夫正在瞧……”
不等阿福说完,苏瑶已冲进雨里,裙摆被泥水溅得斑斑点点也顾不上。穿过两条街时,撞见提着药箱的张大夫,她一把拽住对方的袖子:“张大夫,快!去我家!”
张大夫见她急得满脸是泪,也不多问,跟着她一路小跑。雨丝打在脸上,冰凉刺骨,苏瑶却觉得浑身发烫,脑海里反复闪过景南掉进染池的画面——他总说染池的木架年久失修,要抽空换一批新的,是她总说忙,让他缓些日子……
二
推开家门时,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景南躺在卧房的床上,脸色青黑,嘴唇泛着靛蓝的色泽,胸口微弱地起伏着。李大夫正用银针扎他的人中,见苏瑶进来,摇了摇头:“吸入的染料太多,气息太弱,怕是……”
“你胡说!”苏瑶扑到床边,握住景南冰凉的手,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深蓝色的染料,“景南,你醒醒!你说过要陪我看遍大靖的染坊,你说过要教安儿骑马,你不能食言!”
景安被奶娘抱在怀里,吓得直哭:“爹爹,爹爹你起来呀,安儿不惹你生气了……”
张大夫上前搭脉,手指刚触到景南的手腕,脸色就是一变:“还有救!他丹田处还有一丝气没散,只是被染料的毒性压住了。快,取烈酒来,还有艾草和银针!”
苏瑶立刻让下人备齐东西,自己则跪在床边,用银簪一点点挑出景南指甲缝里的染料。那深蓝色刺得她眼睛生疼,就像当年在穿越后的第一个冬天,他为了给她寻一支罕见的苏木,在雪地里摔断了腿,回来时裤脚的血渍冻成了冰碴。
“当年你能撑过来,这次也一定可以。”她喃喃自语,指尖的血珠又滴落在景南的手背上,与那靛蓝的颜色混在一起,竟有种诡异的缠绵。
张大夫用烈酒擦拭景南的胸口,再点燃艾草熏烤,同时施针排毒。艾草的烟气弥漫开来,混着药味,让整个卧房都变得朦胧。苏瑶忽然想起景南曾说,他小时候在乡下,祖母就是用艾草熏治风寒的,那时他总嫌烟味呛人,如今却要靠这烟气救命。
“咳咳……”景南忽然咳嗽起来,咳出几口深蓝色的黏液,呼吸渐渐粗重了些。
“有反应了!”张大夫加大施针的力度,“苏掌柜,你试着呼唤他,让他保持意识!”
苏瑶把脸贴在景南耳边,声音哽咽却清晰:“景南,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集市相遇吗?你抢了我的糖人,却把你娘留的玉佩塞给我赔罪……你说那玉佩能辟邪,后来我一直戴着,你看,它还在呢……”她解下颈间的玉佩,塞进他手里,“你要是不醒,这玉佩我就扔了,让你再也找不到……”
景南的手指忽然动了动,似乎想握紧玉佩。
“还有安儿,”苏瑶哽咽着继续说,“他昨天还画了我们一家三口,说等你回来要贴在堂屋的墙上。你不醒,谁教他写你的名字?谁带他去看你说的海边染坊?”
景安也跟着喊:“爹爹,安儿把糖葫芦分给你一半,你起来好不好?”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微光。张大夫拔出最后一根银针,景南的脸色终于褪去几分青黑,呼吸也平稳下来。“总算保住了性命,”张大夫擦了擦汗,“但染料的毒性还没清干净,后续要用大量甘草和绿豆熬汤灌服,至少得静养一个月才能下床。”
苏瑶点点头,见景南沉沉睡去,才松了口气,浑身脱力地坐在地上。窗外的晨光落在景南脸上,给他靛蓝未褪的脸颊镀上一层金边,竟有种奇异的温柔。
三
接下来的日子,苏瑶一边照管瑶光阁的生意,一边守在景南床边。白日里,她让伙计把染坊的账本搬到卧房来,一边核对账目,一边留意景南的呼吸;夜里,就坐在床边给他擦身、喂药,累了就趴在床边眯一会儿。
景安每天放学回来,都会端着自己写的字给爹爹看:“爹爹,安儿今天写的‘平安’二字,先生夸好看呢。”他还学着娘的样子,用小手给爹爹按揉手背,尽管力道轻得像挠痒。
第七天头上,景南终于醒了。他睁开眼时,苏瑶正在给他绣一方手帕,上面是两只交颈的鸳鸯,还没绣完。他动了动手指,扯了扯她的衣袖。
苏瑶猛地抬头,眼里的泪一下子涌出来:“你醒了!”
“水……”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嘴唇依旧泛着淡蓝。
苏瑶赶紧倒了温水,用小勺一点点喂他喝下。他喝完水,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又看了看那方没绣完的手帕,轻声说:“针脚……歪了。”
苏瑶破涕为笑:“都怪你,害得我分心。”
他笑了笑,牵动了胸口的伤,疼得皱起眉。“染池的木架……”
“早让伙计换了新的,用的是最结实的楠木。”苏瑶打断他,“你呀,先管好自己吧。张大夫说你这毒要慢慢排,往后一个月,不许再想染坊的事。”
景南握住她的手,指尖还带着药味:“那天掉进染池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我死了,你和安儿怎么办?”
苏瑶的眼泪又掉下来:“胡说什么!你要是敢丢下我们,我就把瑶光阁卖了,带着安儿去江南,让你这辈子都找不着!”
“别呀,”他赶紧讨饶,“我错了,我一定好好养病。等我好了,咱们就去江南,你不是一直想去看那里的蓝印花布吗?我带你去最有名的染坊,让你挑最好的料子。”
“这还差不多。”苏瑶擦干眼泪,拿起那方手帕,“快睡吧,等你好了,我就把这鸳鸯绣完,咱们换着用。”
他点点头,却没松开她的手。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她指尖的薄茧与他掌心的伤痕轻轻相触,像两段被岁月打磨过的木头,终于拼出了最契合的弧度。
四
一个月后,景南能下床了。那天苏瑶特意做了他爱吃的桂花糕,景安则献宝似的拿出一个新画的卷轴——上面画着四个人,除了他们一家三口,还有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旁边写着“妹妹”两个字。
“娘,爹爹好了,是不是可以给我生个妹妹了?”景安仰着小脸问。
苏瑶脸颊一红,瞪了景南一眼,却见他正看着画,眼里满是温柔。“好啊,”他握住苏瑶的手,“等忙完贵妃的寿礼,咱们就开始‘努力’,好不好?”
苏瑶嗔怪地推了他一下,却被他反手抱住。他的怀抱里还带着淡淡的药香,混合着她熟悉的靛蓝气息,让她忽然想起穿越前那个闷热的夏夜,她对着电脑屏幕敲下“景南”这个名字时,窗外也下着这样的雨。
那时的她从没想过,笔下的人物会真的走进生命里,会为她掉眼泪,会为她冒险,会把“一辈子”三个字说得像染布的颜色一样实在。
“对了,”景南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是块深蓝色的布料,上面用银线绣着一朵小小的栀子花,“那天在染池里,摸到块没被染透的坯布,就想着给你做个香囊。”
苏瑶拿起布料,触感柔软,那深蓝色竟比任何绸缎都让她心动。她忽然明白,所谓幸福,或许就是这样——有个人愿意把你写进他的生命里,哪怕历经风雨,也会用最质朴的方式,为你绣出一朵永不褪色的花。
檐外的雨早已停了,阳光穿过芭蕉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瑶光阁的伙计们正在前院晾晒新染的布料,五颜六色的绸缎在风中飘扬,像一片流动的彩虹。景安追着蝴蝶跑过,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苏瑶靠在景南怀里,看着这一切,指尖轻轻抚过那块靛蓝布料上的栀子花。或许穿越的意义,从来不是回到过去或去往未来,而是让你在某段时光里,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被人用满心的温柔,好好地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