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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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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染坊烟霞,檐下晨光
一
景南能下床那日,恰逢瑶光阁新一批“烟霞色”绸缎染成。伙计们把一匹匹布料挂在晒布架上,风过时,满院流光溢彩,像落了半空中的晚霞。苏瑶扶着景南站在廊下看,他的脸色仍带些苍白,却难掩眼里的笑意。
“这色儿调得好,”他伸手拂过一匹布料,指尖沾染了淡淡的染料香,“比上次的‘暮云灰’多了几分暖意,定能讨贵妃喜欢。”
苏瑶点头,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那双手曾在染池里泡得青黑,如今虽褪去了异色,指腹的薄茧却更深了些。她忽然想起刚穿越时,自己对着电脑屏幕设计“景南”这个角色,曾犹豫过要不要给他人设里加“擅染布”这一条,如今倒成了最贴他的标签。
“张大夫说你还得静养半月,今日怎么非要出来?”她语气嗔怪,却把他扶得更稳了些。
“闷在屋里快发霉了,”景南笑着咳嗽两声,“再说,这批‘烟霞色’是你琢磨了三个月的方子,我怎么能错过开缸的日子。”他凑近她耳边,声音压低了些,“况且,看你指挥伙计们干活的样子,比看账本时好看十倍。”
苏瑶脸颊微热,刚要反驳,就见景安举着支画笔冲过来,画布上歪歪扭扭画着晒布架,颜料蹭得满脸都是。“娘!爹爹!你们看我画的瑶光阁!”
景南弯腰抱起他,颜料蹭了满衣襟也不在意:“画得好!这晒布架上的云纹,比你娘绣的还灵动。”
“那是!”景安得意地晃晃脑袋,“先生说我有天赋呢!以后我要画遍大靖的染坊!”
苏瑶笑着掏出帕子给他擦脸,却被景安躲开:“娘,我要让爹爹看我新学的染法!”说着便拉着景南往后院跑,景南踉跄了两步,回头对苏瑶无奈一笑,眼里的温柔漫得像晒布架上的霞光。
二
午后,苏瑶正在账房核对订单,忽然听见前院一阵喧哗。她走出房门,见几个伙计围着个穿青布衫的中年男子,那人手里捧着个锦盒,神色焦急。
“苏掌柜,”伙计见她出来,赶紧回话,“这位是宫里的刘公公,说贵妃娘娘瞧了咱们送的寿礼,特意让来传句话。”
刘公公连忙打开锦盒,里面是支赤金点翠的步摇,流苏上坠着颗鸽卵大的珍珠。“贵妃娘娘说,瑶光阁的‘烟霞色’绣品,是今年寿礼里最合心意的,特赐这支步摇给苏掌柜。”他顿了顿,又道,“娘娘还说,听闻景掌柜身子不适,特意赏了些上好的人参,已让小的带来了。”
苏瑶接过步摇,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有些发沉。她看向后院——景南正在教景安辨认染料,父子俩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像羽毛搔着心尖。她忽然想起穿越前看过的话本,总说“伴君如伴虎”,如今虽只是贵妃,可这突如其来的恩宠,未必是福。
“劳烦公公回禀娘娘,”苏瑶敛了神色,语气恭敬,“瑶光阁能得娘娘垂青,是天大的荣宠。景南身子渐愈,定当亲自入宫谢恩。”
刘公公笑着应了,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告辞了。苏瑶握着步摇回到账房,却见景南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脸色比刚才苍白了些。
“宫里来人了?”他问。
“嗯,贵妃赏了东西。”苏瑶把锦盒递给他,“你身子刚好,入宫谢恩的事,我去便好。”
景南却摇了摇头,拿起那支步摇端详:“这步摇的翠羽,是极北之地的雪翠,寻常贡品里难见。贵妃这是……有意抬举瑶光阁。”他放下步摇,握住苏瑶的手,“我陪你去。正好,也让他们看看,我景南没那么容易倒下。”
苏瑶望着他眼里的坚定,忽然想起他掉进染池那天,张大夫说“他丹田有股犟气”,这股犟气,或许就是支撑他们在这个时代扎根的底气。
三
三日后,景南的气色好了许多,便与苏瑶一同入宫。马车行至朱雀大街时,景南忽然掀起车帘,指着街边一家铺子笑道:“你看,那是王记布庄,当年我爹就是在这儿给我娘扯的嫁衣布料。”
苏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铺子门楣上的“王记”二字已有些斑驳,却透着股亲切的烟火气。“后来呢?”她问。
“后来我娘总说,那匹‘海棠红’是她见过最正的色,可惜穿了没几次就染了病,”景南的声音轻了些,“我学染布,一半是想让瑶光阁活下去,一半是想再调出那样的‘海棠红’,可惜总差了点意思。”
苏瑶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指腹的茧:“会调出来的。说不定哪天,咱们能在瑶光阁办个染布大赛,让全天下的染匠都来试试,总能找到那味‘海棠红’。”
景南眼里亮了亮:“好主意!就这么定了!”
马车驶入宫门,一路行至贵妃寝宫。贵妃穿着件月白色常服,发髻上斜插着支白玉簪,见他们进来,笑着起身:“景掌柜看着气色好多了,看来苏掌柜照顾得很用心。”
苏瑶忙行礼:“劳娘娘挂心。”
“不必多礼,”贵妃示意他们坐下,侍女奉上茶来,“那日见了瑶光阁的绣品,便知苏掌柜是个懂美的人。我听闻你新调了‘烟霞色’,倒想问问,这方子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苏瑶便把如何用苏木调红、紫草衬紫、再以槐米提亮的过程细细说了,贵妃听得入神,不时点头:“果然是心思巧。我年少时在江南,见那里的女子染布,总爱在染料里加些花瓣,染出的色儿带着花香,苏掌柜试过吗?”
苏瑶心头一动——她倒没想过加花瓣!
“娘娘提醒的是,”她诚恳道,“回头我便试试用玫瑰、栀子调调看,说不定能染出‘香雪色’‘栀子青’。”
景南在一旁补充:“若是娘娘喜欢,等染出样品,我们第一时间送过来请娘娘过目。”
贵妃笑着应允:“好啊。说起来,我那小侄女下月生辰,正愁没件合意的衣裳,若是苏掌柜能染出新奇的色儿,我便求你给她做件小袄。”
苏瑶欣然应下。离开寝宫时,夕阳正斜照在宫墙上,把砖瓦染成了金红色,倒比瑶光阁的“烟霞色”更浓艳几分。
四
回到瑶光阁时,景安正趴在晒布架下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幅画。苏瑶轻轻把他抱回房,景南则在一旁翻看染坊的账簿,忽然道:“贵妃的小侄女,要不就给她染件‘栀子青’吧,用新鲜栀子榨汁,再加些薄荷汁固色,既清爽又带点香气,小孩子穿正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苏瑶笑着附和,“明天我就去采栀子。”
次日一早,苏瑶带着伙计们去后山采栀子,景南也跟着,说是“监督进度”,却总在她伸手够高处的栀子时,不动声色地把树枝压下来。景安则提着个小篮子,专捡落在地上的花瓣,嘴里念念有词:“要给妹妹做香包……”
采了半日,篮子渐渐满了。苏瑶坐在树下休息,看着景南教景安辨认哪种栀子花瓣更饱满,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比穿越前对着电脑屏幕敲字要真实得多。那时她笔下的“瑶光阁”,不过是个模糊的意象,如今却有了晒布架上的流光、染池里的涟漪、父子俩的笑声,还有鼻尖萦绕的栀子香。
“娘!爹爹说这朵最大!”景安举着朵栀子花跑过来,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苏瑶接过花,别在景安的衣襟上,又看向景南——他正望着她,眼里的笑意比阳光还暖。她忽然明白,所谓穿越,或许不是为了改变什么,而是为了遇见这样的时刻:有人陪你采花,有人盼你染出心头的色,有人把你笔下的世界,过成了活生生的日子。
傍晚时,第一批“栀子青”的坯布下锅了。苏瑶站在染池边,看着布料在沸水里慢慢变浅、转青,像初春的柳叶染上了晨露。景南从身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在想什么?”
“在想,”苏瑶笑着回头,鼻尖蹭过他的衣襟,“原来‘海棠红’也好,‘栀子青’也罢,最要紧的是染布时身边的人。”
景南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染池里的水轻轻晃着,映出两人交握的手,像两朵并蒂的栀子花,浸在暖暖的暮色里,连染料香都变得甜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