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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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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茧光引途
蝉鸣刚起的时候,竹苗已经蹿到齐腰高了。新抽的竹枝嫩得发绿,叶尖还卷着,像攥着拳头的小孩。林瑜蹲在凉棚下削竹篾,竹片在膝头压出浅浅的印子,暮椿从河滩捡来的鹅卵石被她垒成个小灶,锅里煮着的桑叶水咕嘟冒泡,混着竹香飘得老远。
“瑜姐,蚕宝宝开始结茧了!”苏晓的声音像颗小石子,在院子里漾开圈涟漪。众人撂下手里的活往蚕盒跑,只见稻草上缀着二十多个白茧,大的像核桃,小的如弹珠,阳光透过茧壳,能看见里面朦胧的影子,像裹着层月光。
虎子伸手要碰,被暮椿轻轻拍开:“别碰,它们在里面变魔术呢。”他从兜里摸出个小本子,翻到画着蚕蛹的那页,“要等它们变成蛾,咬破茧出来,产了卵,才算完这趟魔术。”
苏晓数着茧:“正好二十七个,跟咱们那天捡蚕宝宝的数一样。”她忽然红了脸,“我偷偷在每个茧上标了号,这个最大的是一号,那天是瑜姐你捡的。”
林瑜看着那个圆滚滚的白茧,想起雨夜里它在泥水里缩成团的样子,心里软得像浸了水的棉花。暮椿搬来张旧木桌,小心翼翼把茧一个个移到桌上,阳光斜斜切过桌面,茧壳泛着珍珠光,“等出蛾了,咱们就把茧壳留着,磨成粉掺进浆糊里,糊风筝布准结实。”
“我爷说茧壳能做药呢。”苏晓蹲在桌边,手指在茧壳上轻轻滑过,“还能做胭脂,把花汁渗进去,涂在脸上香香的。”
虎子眼睛一亮,摸出他的颜料盒:“那我往茧壳里灌颜料,等做成风筝灯笼,晚上亮起来就是彩色的!”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铃铛响,是陈大爷推着他的修鞋车来了,车斗里晃悠着个布包。“听说你们养出茧了,”他把布包往桌上一放,“给孩子们添点料。”布包里是各色丝线,红的像樱桃,蓝的似溪涧,还有闪着光的金线,“前几年攒的,本来想给孙女做个肚兜,她娘非要买现成的,你们用得上就拿去。”
林瑜拿起根银线,对着光看,线芯里裹着细银丝,像缠了圈月光。“陈大爷,您会编茧壳灯笼吗?”她忽然想起暮椿画的图纸,“暮椿说要做能发光的风筝,用茧壳当灯笼。”
陈大爷往竹苗那边瞅了瞅,竹影在他脸上晃,沟壑里盛着笑:“这有啥难的。”他从车斗里拿出个铁环,“把茧壳用线串在铁环上,底下坠个铅坠,风一吹就转,跟走马灯似的。”
虎子拽着苏晓去摘野果:“咱们找些红果子,把汁挤进茧壳里!”两人的笑声撞在竹枝上,惊飞了只停在竹梢的麻雀。
暮椿和林瑜则忙着削细竹条,要做二十七个小灯笼架。竹条得削得极细,暮椿的刀工稳,竹条在他手里转着圈,削下来的竹屑像卷卷的雪花。林瑜学得慢,竹条总被削得歪歪扭扭,暮椿就握着她的手教,竹刀贴着掌心滑过,带着点痒,她的心跳得比锅里的桑叶水还欢。
“要顺着竹纹走,”暮椿的气息拂过她耳尖,“就像走路顺着道儿,才不摔跤。”竹条渐渐变直,细得能透光,两人握着刀的手叠在一起,在竹片上留下浅浅的温度。
陈大爷教他们用丝线把茧壳缝在竹架上,针脚要松,留着缝让光透出来。“当年我给老伴做过个茧壳灯,”他穿针引线的手不抖,线在茧壳上绕出朵小花,“她走的那天,我就提着那灯,照亮她走的路。”
林瑜忽然想起爹说过的,人离开时会变成星,那茧壳灯的光,是不是也能照向星星的路?她悄悄在最大的茧壳上缝了朵小竹花,想着等蛾出来,就把这灯挂在竹苗旁。
傍晚时,虎子和苏晓捧着满筐野果回来了,手指染得红紫。他们把果汁小心翼翼挤进茧壳,红的像玛瑙,紫的似葡萄,还有掺了黄栀子汁的,黄得透亮。暮椿找来些细铁丝,把小灯笼串在彩蚕风筝的翅膀下,一串十三个,左右对称,像挂了两串会发光的葡萄。
“还差一个。”林瑜数着数,发现少了个一号茧做的灯笼。苏晓忽然指着竹苗下:“在那儿呢!”原来中午移茧时不小心碰掉了,滚到竹苗根下,沾了圈泥土,倒像穿了件土黄裙。
暮椿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茧壳,里面忽然动了动,有个小脑袋在茧里顶了个小鼓包。“要出来了!”他赶紧把茧放回桌上,众人围成圈盯着,连陈大爷也推着修鞋车凑过来,车斗里的铃铛轻轻响。
茧壳上的裂口越来越大,先是个小脑袋探出来,嫩黄的,带着点湿,然后扑腾扑腾翅膀,只白蛾爬了出来,停在茧壳上,翅膀慢慢展开,像两片白花瓣。虎子刚要伸手,被苏晓拉住:“别吓着它,它要产卵呢。”
白蛾真的在桌上产下些小米粒似的卵,然后慢慢不动了。陈大爷叹口气:“这就是一辈子啊,从卵到蛾,就为了传个种。”他从修鞋车里拿出个小木盒,“把卵收在这里,明年开春,又是一盒子希望。”
林瑜忽然懂了,为什么陈大爷总来院子转悠,为什么暮椿要护着竹苗,为什么苏晓把蚕当宝贝。这些小生命,原来都是希望变的。
夜幕降临时,他们在风筝线上涂了荧光粉,又把萤火虫放进几个没挤果汁的茧壳灯笼。暮椿抱着风筝站在河滩高处,风正好,带着点潮气,像从河心里捞出来的。“放!”他一声喊,虎子松线,彩蚕风筝乘着风往上蹿,翅膀下的茧灯亮起来,红的、紫的、黄的,还有萤火虫的绿光,在黑夜里像串会飞的糖葫芦。
“看!一号灯在最前面!”苏晓指着最亮的那个黄灯笼,它果然挂在最前面,像个小领队。风筝越飞越高,灯笼光在天上晃啊晃,引得远处的萤火虫都往这边飞,绕着风筝转,像条发光的河。
陈大爷的铃铛响起来,他站在凉棚下,看着天上的灯,眼里的光比灯笼还亮:“我老伴准在天上看着呢,说我做得好。”
虎子忽然指着竹苗:“竹苗也在看呢!”竹苗的影子在地上摇,真像在抬着头看。林瑜想起白天那个顶包的小脑袋,原来希望一直在长大,不管是竹苗,是蚕蛾,还是他们。
暮椿忽然碰了碰她的手,递给她个东西,是用竹篾编的小茧,里面放着个萤火虫。“给你,”他声音像被风筛过,“拿着,引着路呢。”
林瑜握着那点光,暖烘烘的。天上的风筝线牵着,手里的茧灯亮着,身边的人笑着,她忽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日子了——有盼头,有念想,有手里握得住的光。
远处的山影黑沉沉的,可天上的风筝灯像串小太阳,把路照得亮堂堂的。那些藏在茧里的、埋在土里的、握在手里的希望,都在这光里,慢慢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