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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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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竹影里的新痕与旧识
惊蛰刚过,檐角的冰棱化得差不多了,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在青石板上敲出浅浅的坑。暮椿蹲在院角劈竹,新伐的楠竹带着潮气,竹青在阳光下泛着嫩生生的绿。他手里的柴刀抡得又稳又沉,每一下都顺着竹节的纹路往下切,“咔”的一声,竹身裂开整齐的缝,像被春神用指尖划开的口子。
“慢着点,别又劈到手。”林瑜端着个木盆从屋里出来,盆里是泡好的黄豆,要送去隔壁张婶家磨豆腐。她把盆往石桌上一放,凑过去看他手里的竹片,“这竹篾刮得太糙了,编出来的筐会扎手。”
暮椿停了刀,手背在衣角上蹭了蹭汗。他掌心的茧子又厚了些,是开春后忙着修篱笆、扎竹架磨出来的。“等下用砂纸蹭蹭就好了,”他低头看她,眼里映着竹影晃动,“你不是说要个新的针线筐吗?这竹料韧,能用好几年。”
林瑜蹲下身,指尖划过竹片边缘,被细小的毛刺扎了下,“嘶”地吸了口气。暮椿立刻抓过她的手,把指尖凑到嘴边轻轻吮了吮,温热的触感让她耳尖发烫。“跟你说过多少回,别总用手摸生竹。”他的声音有点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知道啦,冒失鬼。”林瑜抽回手,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却被他反手抓住手腕。两人的影子被太阳拉得老长,在地上交叠成一团,像幅没干的水墨画。
石桌上的黄豆泡得发胀,圆滚滚的,偶尔有两颗从盆沿滚下来,在石板上蹦跳着躲进竹丛里。林瑜想起今早清点的嫁妆单子,红纸上“竹编针线筐”三个字被她描了又描,墨汁晕开点,像颗小小的心。她偷偷抬眼瞄暮椿,他正低头削竹篾,侧脸的线条比去年硬朗了些,下颌线绷着,是认真做事时惯有的模样。
“张婶说,磨好的豆浆留两碗给咱们。”林瑜起身要走,被暮椿一把拉住。他从后腰摸出个布包,塞到她手里,“给张婶的,前儿上山摘的野蜂蜜,她孙子不是总咳嗽吗?冲水喝能润嗓子。”
布包是林瑜绣的,针脚歪歪扭扭的莲蓬图案,当时她还抱怨绣线总打结,暮椿却宝贝得很,天天揣在怀里。林瑜捏了捏布包的厚度,估摸着有小半罐,“你留着泡水喝啊,你不是总说干活渴得慌?”
“我有井水。”暮椿笑了,露出点牙白,“快去吧,晚点太阳烈了,路不好走。”
林瑜走到院门口时,回头看了眼。暮椿又抡起了柴刀,竹片在他脚边堆了小半堆,阳光穿过竹枝的缝隙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切得七零八落,倒像她绣绷上没完成的花样。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也是这样在院里劈柴,她躲在窗后看,被他抓个正着,脸烫得能烙饼。
磨完豆腐回来,院角的竹料已经变成了堆细巧的竹篾。暮椿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篾刀细细打磨,竹屑像碎雪一样落在他膝头。林瑜把两碗豆浆倒进粗瓷碗,撒了把白糖,推到他面前一碗。“尝尝,张婶加了杏仁,说给你补补。”
暮椿放下刀,端起碗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弧度看得林瑜心跳快了半拍。“甜了点,”他咂咂嘴,“没有你上次煮的红薯粥甜。”
“就知道说我。”林瑜瞪他,却把自己那碗往他面前推了推,“那你喝这个。”
暮椿没接,反而伸手擦掉她嘴角沾的糖粒,指尖故意在她唇上蹭了下。“晚上想吃什么?我去捉两条鱼。”他的指腹带着竹篾的糙感,擦过皮肤时有点痒。
“不去!”林瑜赶紧拽住他,“前儿李叔才说,河里刚放了鱼苗,不让钓。”她想起去年他为了给她做鱼羹,在冰上凿洞守了半宿,冻得回来发了场低烧,“吃豆腐就行,张婶给了块卤水,晚上做麻婆豆腐。”
暮椿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漫出来,像竹篮里盛不住的阳光。“听你的。”他重新拿起竹篾,手指翻飞间,针线筐的底已经初见雏形,“对了,下月初六,周木匠说要来量尺寸,打婚床。”
林瑜的脸“腾”地红了,转身往灶房走,“我去泡辣椒!”声音却有点发颤,手里的布巾都差点掉地上。
暮椿看着她的背影,手里的篾刀慢了下来。竹篾在他掌心弯出柔和的弧度,像个圈住了月光的环。他想起第一次见她,也是这样的春天,她蹲在河边洗嫁妆单子,红纸上的“喜”字被水洇了边,她急得快哭了,睫毛上挂着水珠,像刚破壳的露珠。
那时他还只是个帮工,跟着师傅来修祠堂的梁木,午休时看见她,心里像被竹尖轻轻扎了下,有点痒,又有点软。他走过去,从怀里掏出块晒干的皂角,“用这个擦,能洗干净。”她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子。
后来他总找借口往河边跑,有时是送修好的农具,有时是借晒谷的场地,其实就想多看她两眼。有次她绣嫁妆上的鸳鸯,被针扎了手,他冲过去就握住她的指尖,忘了自己满手的木刺,把她的手也扎出了小红点。
“想什么呢?”林瑜从灶房探出头,脸上沾着点面粉,像只偷吃东西的小雀,“豆腐要煎了,过来烧火。”
暮椿应了声,把快编好的筐底放在石桌上。竹篾的纹路交错着,像他们绕来绕去的日子,看似松散,实则早被看不见的线缠在了一起。他走进灶房时,林瑜正站在灶台前翻豆腐,油星溅在她的蓝布围裙上,开出小小的白花。
“火大点。”她头也不回地说。
暮椿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轰”地窜起来,映得两人的脸都红彤彤的。他看着她握着锅铲的手,想起今早她在红纸上描“婚”字,笔尖顿了顿,把最后一横拖得很长,像条走不完的路。
“筐快编好了。”他忽然说。
“嗯。”林瑜的声音闷闷的,“编完给我装绣线。”
“不止。”暮椿从背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还要装你的剪刀、顶针、没绣完的帕子……以后咱们的日子,都往里面装。”
油锅里的豆腐“滋啦”响着,麻椒和辣椒的香混着竹篾的清,在屋里漫开。窗外的竹影晃啊晃,把阳光筛成碎金,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撒了把永远不会化的糖。
暮椿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还有,下月初六,让周木匠顺便量量婴儿床的尺寸吧。”
林瑜的锅铲“当”地掉在灶台上,脸比锅里的辣椒还红。灶膛里的火笑得噼啪响,把这没说尽的话,都烘成了暖烘烘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