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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 9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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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槐树下的木匣
暮春的风卷着槐花扑进窗,落在暮椿正刨着的木头上,白花花的一片,像撒了把碎银子。他手里的刨子推着木花,簌簌落在脚边,堆成蓬松的小丘——这是他给林瑜做的首饰匣,选的老槐木,据说能驱虫,还带着股清苦的香。
“慢点儿刨,木屑都飞我绣绷上了。”林瑜坐在对面的竹椅上,正绣着新嫁衣的袖口,银针在红绸上穿来穿去,像只停不下的蜂。她的指尖沾着点胭脂红,是刚调的绣线色,蹭在白围裙上,像落了朵桃花。
暮椿停下刨子,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木屑混着汗珠子滚下来,惹得林瑜笑出声:“活像刚从灶膛里钻出来的。”他也不恼,拿起块布巾往她脸上凑,故意把木屑蹭到她鼻尖上:“让你笑,给你加点‘香粉’。”
打闹间,林瑜手里的绣花针“啪嗒”掉在地上,滚到木桌底下。暮椿弯腰去捡,脑袋却在桌腿上磕出闷响,疼得他龇牙咧嘴。林瑜赶紧拉他起来,指尖抚过他泛红的额头:“傻不傻?不会挪开桌子再捡?”
“怕针被板凳碾弯了。”暮椿揉着额头笑,眼里的光比槐花还亮,“你这针细得像头发丝,断了哪找去?”
林瑜心里一暖,转身从竹筐里翻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她攒的碎银和铜板:“前儿去镇上,王记银铺的掌柜说,能把这些融了打只银簪,就刻槐花的纹样,配你的槐木匣子正好。”
暮椿眼睛一亮,手底下的刨子又动起来,木花飞得更快了:“那得刻两朵并蒂的!你一朵,我一朵……不,我不要,全给你刻上,你戴就够好看了。”
“才不要,”林瑜抿着笑,往他手背上拍了点胭脂粉,“得刻两朵,像咱们俩。”
太阳爬到头顶时,首饰匣的雏形渐渐清晰。槐木的纹理在阳光下像流淌的河,暮椿用砂纸细细打磨边缘,指腹蹭过木面,光滑得能映出人影。“你看这花纹,”他指着匣盖内侧,“天然的槐木结,像不像你绣的鸳鸯眼睛?”
林瑜凑过去看,果然见个深褐色的圆斑,周围绕着浅纹,活灵活现。她忽然想起去年七夕,两人在槐树下系红绳,暮椿笨手笨脚打了个死结,后来那绳在树上挂了整冬,开春竟抽出嫩芽,缠成个圆环状——此刻看这木结,倒像那红绳的影子。
“得镶圈铜边,”暮椿摸着匣口,“免得你总磕到桌角。我去找李铁匠打圈细铜条,顺便买两串糖葫芦回来。”他抓起草帽往头上一扣,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
林瑜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后颈沾着片槐花瓣,像只停着的白蝴蝶。她低头继续绣嫁衣,针脚却不自觉地慢了——匣盖内侧要绣块衬布,她原想绣并蒂莲,此刻却改了主意,换了根金线,慢慢绣起槐树叶的纹路。
暮椿回来时,手里举着两串糖葫芦,铜条用布包着别在腰后。他刚进门就喊:“李铁匠说这铜条得淬火三次才够硬,还夸我眼光好,说槐木配铜边最显温润。”
林瑜没抬头,只把绣绷往他面前递:“你看这叶子绣得像吗?”
绷子上,金线绣的槐叶脉络分明,叶尖还挑着点嫩黄,旁边用银线绣了行小字:“槐花落时,与君同。”
暮椿的喉咙忽然发紧,把糖葫芦往桌上一放,从背后抱住她。槐花香混着他身上的汗味,像杯酿了整个春天的酒。“像,”他说,声音有点哑,“比真叶子还像。”
接下来的几天,暮椿忙着给木匣镶铜边,林瑜则把衬布缝进匣子里。铜边敲上去时,发出“叮叮”的脆响,像在数着日子;衬布缝好那天,林瑜特意往匣子里放了片晒干的槐花瓣,说要留着当念想。
完工那天,暮椿把木匣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匣盖一打开,槐木香混着金线的光,衬得里面的银簪(他偷偷打的,上面刻着并蒂槐)闪闪烁烁。林瑜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铜边,就被他握住——
“等会儿,”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是两颗用槐木刻的小珠子,上面钻了孔,“串根红绳给你当压襟,配嫁衣正好。”
林瑜看着珠子上熟悉的槐木纹,忽然想起他磕在桌腿上的那下,眼眶一热:“你刻这个的时候,是不是又笨手笨脚砸到手指了?”
暮椿嘿嘿笑,把珠子往她手里塞:“就砸了一下,不疼。”可林瑜摸珠子的时候,分明摸到个小小的凹痕,像颗藏着的星星。
那天傍晚,他们把首饰匣摆在槐树下,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匣盖上,铜边反射着碎金似的光。林瑜打开匣子,把银簪插进发间,暮椿则拿起那两颗木珠,认真地给她系在衣襟上。
“等槐花开满枝头,咱们就……”暮椿的话被风吹散了后半句,但林瑜听懂了。她摸着匣子里的槐花瓣,忽然觉得,最好的念想从不是藏在匣子里的干花,而是眼前这个人——他会为了捡根针磕到脑袋,会为了块木结傻笑半天,会把所有笨拙的温柔,都刻进时光里,像这槐木匣一样,越久越温润。
后来,这匣子总被摆在梳妆台上,里面装着她的银簪、他的木珠,还有每年槐花谢时,两人一起捡的花瓣。暮椿常说:“这匣子比我还懂你,你摸它的时候,比摸我还温柔。”林瑜就会笑着用簪子敲他的胳膊:“胡说,它哪有你会给我剥糖葫芦籽?”
风过时,槐花又落了满身,像那年他刨木时飞落的木屑,温柔得让人想把日子,就这么锁在匣子里,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