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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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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绵绵若春水,带着万分婀娜。
齐姝自己听了都红了脸,嗔怒地责备沈之闻:“驸马……不妥。”
“有何不妥?”沈之闻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轻得跟羽毛一样,如呢喃似蛊惑。
齐姝又猛地抽了一口气,她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伸手往下握住他乱动的手,有气无力道:“别……别在此处……”
沈之闻看她站不住,轻轻往后推她一下,让她可以背靠着假山石。随后腾出扶着齐姝腰肢的那只手,把她抓着自己腕子的手扒开。
齐姝的脑子混沌了,耳目也不再管用,只听到假山后传来的微弱水流声。淅淅沥沥地,听得人如坠云雾。
恍惚间,瞥见不远处山石后匆匆略过的一片玄色衣角,其上用金线绣着的蟒纹在月夜下闪烁着微光,也许是错觉,她竟隐约瞧见那袍角上蟒口大张,宛若在怒斥她的行径。
齐姝登时僵住了。
她记起自己的身份和所受的礼仪教养,想挣开沈之闻,却被他修长的手指钉住了,只能瘫软地听着水声,心道完了,她跟沈之闻,双双“晚节不保”了。
这一夜,齐姝以连日奔波疲累为由拒绝了沈之闻,可却始终难以入眠。
她自小受母妃和皇室教诲,几乎是把克己守礼都刻进了骨子里,人前举止有度、形容端方,便是人后也不敢怠惰。
可这一日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
先是鬼迷心窍般步入荒园,惊扰了三皇弟的醉梦,险些做了逆纲乱常之事,而后判若两人的沈之闻更让她无所适从,一时不慎,被他带着在御花园……
偏偏还被她最不希望看到的人撞见了。
虽深知对方不会搬弄是非,此事不会再有第四人知晓。
但她实在是,过不去这个坎儿。
*
月上中天时,齐琏才踩月而归。
他回到自己的王府,这是三年前他出宫时皇帝亲赐的宅邸,本朝惯例皇子年满十五要出宫建府居住,十六岁开始参政,二十岁及冠封王。
“是殿下回来了吗!”苍老的声音因欣喜而颤抖,说话的是安嬷嬷。
齐琏快步往前几步,伸手轻轻搀起佝偻着身子要行礼的安嬷嬷。“嬷嬷快起来。”
是安嬷嬷将他藏在冷宫偷偷抚养长大,谢链私下一直待她如同祖母。
但安嬷嬷是个守本分的人,她虽疼爱齐琏,却也深知主仆之分,人前人后均是礼节得当,从未有半分僭越。
如今看到齐琏归来,高挑挺拔,不复当年瘦弱,安嬷嬷难忍心中激动,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想去触碰齐琏的脸,在即将触到时,又知礼地收回了。
不住道:“殿下长大了,好……真好啊!”
这两年安嬷嬷在京中日夜担忧。
齐琏幼时在冷宫长大,七岁前又被当女孩子藏起来养着,体格上有所不足。
皇帝也有意让他取长补短,诗乐射御书数六艺上,给齐琏请的老师都是国之名士,期许也颇高,唯有御射两术,顾及他体弱一直不过多要求。
十六岁前的齐琏一直都苍白文弱,看上去像瘦竹竿一般。
当他被派去陇右军时,满朝文武皆不敢置信。众所周知陇右军都是武威候旧部,而武威候又是四皇子生母淑贵妃的娘家。
于是传出流言说三皇子并非自愿,只因他分走了四皇子的荣宠,才被淑贵妃一党排挤到陇右,都说三皇子可怜,此去怕是要有去无回。
谁能料到他能够脱胎换骨,还屡立军功?
“嬷嬷不知,咱们殿下在战场上那叫一个足智多谋!”齐琏的贴身护卫穿云见到安嬷嬷也兴奋起来,说起齐琏在战场上的故事。
一老一少,一个听得认真、一个说得起劲,主子齐琏反而被晾在一边。
他在军中御下严厉,但对于自己府里信任的底下人却相当宽和,见此情景,也只是无奈地弯了弯嘴角,自个儿先去了内殿。
他喜静,又不近女色,王府中除安嬷嬷和少数侍女,余下的都是年轻宦者。
一见他入殿,安嬷嬷忙唤了两位年轻侍女留月和挽晴进去服侍。
二人知道三殿下脾性,不敢造次,但一进来就撞见三殿下褪去了外衫,赤着精瘦的上身,难免羞赧,低着头上前去要服侍,却听三殿下说:“往后你们只需照顾嬷嬷,这里由穿云来伺候。”
二人面含深意地对视了下,照做了。
穿云唤人给殿下备好热水衣物,又候了一会才退了出来。回到园中,看到候着的安嬷嬷和留月挽晴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看。
“嬷嬷、留月姐姐、挽晴姐姐……”他是个厚脸皮的少年,但被这样盯着,也头皮发麻。
他不自觉红了脸,这让面前三人更狐疑了。
安嬷嬷沉默良久,终究是重重叹了口气,“主子的事,我们奴才不可干涉,但你既得了殿下青睐,就得好好伺候着,若是将来殿下回心转意,有了侧妃,你不可从中作梗。”
穿云:“啥???”
挽晴笑着说:“我们都看出来了,这些年殿下从不让侍女服侍,一直都是你在旁伺候,就连沐浴更衣也是。”
穿云总算明白她们在暗指什么,他一双浓眉竖了起来,整个人差点儿跳了起来:“扯什么淡!就算殿下看上我,老子也宁死不从!”
“我还想娶老婆呢……”
可安嬷嬷三人却更担忧了,“殿下都十八了,却男女不近……唉,好歹有个伴儿啊。”
穿云可毫不担心,“殿下今日在宫宴上说了,他有意中人。”
三人一下都来了精神,安嬷嬷灰白的老眼泛起光来,“是男子女子?”
“哎哟嬷嬷啊,您老人家可真是开明!”穿云扶着老嬷嬷坐下,“若殿下真好龙阳,我这般俊俏的小哥,能幸免于难?”
其实要不是那次殿下受伤昏迷后梦中喊了个人,他也险些以为殿下喜欢男子。
只是……殿下梦里喊的那人。
不可说,不可说。
听了穿云这番话,安嬷嬷总算松了口气,喜滋滋地带着留月和挽晴回了她们居住的小院,撂下穿云一人在园中。
他一回头,嘿,殿下就在身后,背着手一言不发,目光幽深地盯着他。
穿云被盯得瘆得慌。
那日殿下醒转后,当即就审问他是否听到了不该听的,那时的殿下也是这样的眼神,像是在纠结是否要将他灭口。
穿云极狗腿子地上前担保:“殿下!天地良心,属下可是守口如瓶。”
齐琏瞥了他一眼,一个字也没说。
主仆二人就这样沉默地立在满园的月光底下,各有心事。须臾,齐琏道:“将我的弓箭取来。”
羽箭簌簌破风声和箭打中靶心的声音,衬得这月圆之夜多了些肃杀,穿云立在一旁,小心得如同鹌鹑。
跟在齐琏身边数年,主子的脾气他很清楚,当殿下极其专注甚至带了些执着和狂热在做一件事时,定是因为心底藏着事。
从前是习字,如今是练箭。
眼下可不就是吗,齐琏心无旁骛地将箭一支支射出,箭无虚发,几发下来酣畅淋漓,可他眉头却一直紧皱,眼底一片冷寂。
过去数月,他和沈之闻同在军中,看着一封一封的家书送到沈之闻手中,有一次沈之闻不慎将打开的家书掉落。
那首旖旎的闺阁诗,他也看到了。
她不是每次都非得吹灯么?如今都敢把艳诗放进家书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把齐琏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和她形同陌路,怎会了解这些?
想起那个荒谬又迷乱的梦,也许是自己将梦境与现实弄混了。
可那是他皇姐,便是做梦也逆道乱常。
心中愈发纠缠挣扎,疑惑也越积越多。
这一世凭空多出来的异母皇长姐,上一世究竟是他的什么人?为何他一星半点关于她的记忆也无,却总会梦到她?
笃笃的脚步声传来,把齐琏纷乱的思绪打断。
来人是他的另一贴身护卫破雾。
穿云和破雾是一对孪生兄弟,是齐琏十四岁时在宫外杂耍团里买下来的,虽只小齐琏两岁,但功夫十分了得。
兄弟俩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庞,性子却南辕北撤。
破雾快步走到齐琏身前,木着脸行了个礼,“殿下,急信。”
“来自何处?”齐琏问。
“陇右。”
“何人所写?”齐琏又问。
“许大人。”
“你这木头!非得殿下一遍遍问?”
一旁的穿云快急死了,他这兄长于说话上极其抠门,仿佛多说一个字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齐琏看着这两张复刻般的脸,头一回感到眼花。“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回到殿内,齐琏展开密信,起初面色平静,一行行看下去,眼中波涛渐起。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信纸,凝眉立在原地许久,不知不觉竟将纸抓破。纸张破碎声将他拉回现实,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信,走到烛台前,将信举起。
但即便付之一炬,“公主”、“身世”、“当年老仆”……这些字眼仍在齐琏脑中一遍遍地消失又浮现。
如同不见天日的噩梦,又似阴云间透出的一缕阳光。
齐琏本来连日赶路,方才又心力交瘁,已是十分疲累,此刻却是毫无睡意。
他立在王府中最高的一座角楼之上,向王府南侧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是仅一园之隔的公主府,今夜那里灯火通明。
齐琏垂眸看了看仍残留着一丁点纸张余烬的指尖,又抬头望了望今夜浑圆的明月。
许攸在信中说,此事若好好加以利用,定然能成为殿下手中最锋利的一支箭。
可他却突生犹疑。
这支利箭,究竟能让他用来指向淑贵妃的,还是会反过来指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