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天涯》曦岩

52、话别只影向天涯

　　刚步出天涯的寝殿，凌若白就感觉到涌上喉咙的那股灼热血气。他快步走到廊外，一大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凌若白伸手探向自己的脖颈，那条神脉中原本生生不息流淌的神息，如今所剩无几。这一千年来他虽在避世，可失去了三颗神魂珠，也就失去了所有的圣神之力，他的身体与普通人类无二，每次动用神骨都会耗费无法再生的神息，如若不能取回魂珠重新聚合元神，他离神息枯竭便没有多少日子了。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真成了凡人之躯，别说驱使神武了，只怕是拿锄头都费劲。

　　凌若白无助地看向天空问：“你知不知道……我还有多长时间？”

　　难得偷了几日闲暇，凌若白索性将采药的事抛诸脑后，彻底放空下来。他每夜总是早早安歇，调养连日来亏耗的神息；清晨则睡到自然醒，待窗外的天光漫进屋内，才缓缓睁眼。饮食上也格外讲究，每餐只吃八分饱，清粥小菜配着些山菌时蔬，绝不动荤腥，更不沾半滴酒，这样的日子让凌若白浑身都透着难得的松快。

　　紫宵山的气候本就宜人，此时更是舒爽得恰到好处。山间林木葱郁，云雾时常缠绕在峰峦间，走在其中，连呼吸都带着草木的清香。凌若白每日都会往山涧那边去，听泉水穿过青石，看各色野花在溪边肆意盛放，耳畔是百鸟相和的啼鸣，偶尔还有松鼠从枝头窜过，带落几片沾着晨露的叶子。

　　如今每日都能在这山涧里吸收草木间流转的温润灵气，丝丝缕缕渗入四肢百骸，凌若白的身体也舒畅了不少。

　　天涯总会陪着他。两人并肩走在山涧的小径上，脚下是松软的枯叶，身旁是潺潺的流水，不必说太多话，偶尔相视一笑，打趣几句，暖意便像山涧里的浅阳一点点漫过心头。这是凌若白这一千年里从未有过的体验，也是他此刻最贪恋的时光。

　　如果他不必再做回伏魔神尊仓凌，也不必终日忧心魔尊熠江是否会破封而出，凌若白只想永远留在紫宵山，与天涯一起看云起云落，享岁月静好。

　　只可惜……

　　凤翔台后还有一处幽静的小院，凌若白没去过，这日用过晚膳，天涯便邀着凌若白来了这里，后者才知道，原来这小院竟是一处天然温泉池。

　　推开斑驳的竹门，竟能看见一丛斜逸的红梅，绕过梅树便见温泉池，池边搭着半开放式的亭榭，雕花木梁横亘其上，樟木原色里透着经年的温润。

　　竹帘半卷着垂在梁下，青灰色的篾条间漏进几缕天光，风过时簌簌晃动，与檐角铜铃的叮咚声叠在一起。帘外还挂着几层月白薄纱，朦胧间能看见池边青石砌成的池壁，边缘被泉水浸得温润发亮，像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古玉。

　　池面泛着浓稠的白汽，丝丝缕缕缠上纱帘与铜铃，风过时叮咚声混着水汽漫开，倒比寺里的钟声更添几分禅意。泉水是极清亮的碧色，底下铺着圆润的雨花石，隐约能看见几尾银鱼摆尾游过，荡起几乎微不可见的涟漪。池边立着尊三足铜炉，燃着松脂香，烟气袅袅地融入蒸腾的水汽里，连空气都变得温软起来。

　　院墙爬满了漂亮的紫藤，此时虽无花，藤蔓却织得密不透风，将外界的喧嚣全挡在外面。唯有偶尔有山风穿过竹林，掀动竹帘与薄纱，带起一阵轻响。

　　凌若白被这里迷住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天涯从身后握住他的肩膀，轻轻将他推到亭榭中，那里已经备好了澡巾和睡袍，池边的小桌上还摆着一盘水果和一壶果酒。

　　天涯向来周到，他怕若白不自在，遣走了所有的侍女和仆从。“若白，可还喜欢我为你准备的惊喜？”

　　凌若白转身看向天涯，眼底是抑制不住的惊喜，根本无须言表。

　　天涯笑道：“看来我这小心思是用对了。快脱了衣服下去泡泡吧，很解乏。”

　　说罢，天涯直接上手去解凌若白的衣服，刚碰到衣襟便被他挡住了。

　　“我自己来。”

　　凌若白背过身去，一件件脱下自己的衣物。微风吹起亭榭里的白纱，一层刚落，一层又起，似有意又无意地遮挡着那个人的身体。

　　天涯透过薄纱静静地看着凌若白，从脖颈到肩背，再到细窄的腰窝，该看的都看了，既真切，又有些模糊，朦朦得……恰到好处。

　　凌若白只穿着一条贴身的亵裤下了温泉池，再慢慢走到池中央，温热的泉水刚好没到他的肩颈，恰如其分的热度包裏住了全身，让凌若白觉得血脉舒畅，闭上眼睛，用手扑了些水到脸和脖子上后，他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池中还有两块大石头，一高一矮，矮的那块用来坐刚刚好，高的那块则更妙，凌若白试着整个人半趴在石头上，慵懒又放松，石头被泉水泡得发烫，人趴在上方省力又不怕凉，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凌若白在大石头上趴了一会儿，身后便传来了动静，是有人下了池，正缓缓朝他走来。

　　凌若白眼睫轻颤，却并未睁眼。身后的人已经靠得很近了，他还是不设防地趴在石头上，半截背脊露在泉水外微微有些凉，身后的人像是很懂他，双手掬起一捧泉水淋在了若白洁白如瓷的背上。

　　反复了几次之后，凌若白感觉到身体里的暖意升腾起来，舒服得有些昏昏欲睡。直到一双温热的臂膀将他拥入怀中，凌若白才清醒了些。

　　天涯灼热的呼吸落在耳旁，让凌若白略微有些不自在，他的心跳也快了许多。

　　“天涯……”

　　凌若白出言提醒：他们真的靠得太近了，是从未有过的那种肌肤相贴，这样的亲近让凌若白紧张，同样也不知所措。

　　“嘘——！”

　　天涯知道他想说什么，霸道地直接阻止了。他贴住凌若白的脸颊，温柔地轻蹭:“喜欢这里吗？ ”

　　凌若白想躲，却被天涯强势地禁锢在怀里，无处可躲……最可怕的是，脸颊相贴的这种亲昵让凌若白既害怕又贪恋。

　　凌若白最后败下阵来，轻轻“嗯”了一声，他确实是喜欢这里，不可否认。

　　天涯笑了笑:“特意为你准备的，喜欢就好。”

　　他又故意贴近凌若白的耳朵，用低哑又暧昧的声音说:“你若愿意，我可以每天陪你来泡一泡，可好？”

　　“我自己来就——唔……”

　　“好”字还未说出口，就被一片温热堵住了。天涯出其不意地吻住他的唇，霸道又强势！

　　不好也得好！ 不准拒绝本座！

　　泡过温泉，若白这一夜睡得极好，几乎一整夜都未醒，直到屋外的鸟啼声叽叽喳喳响个不停，若白才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

　　天涯命人来请若白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桌上留了一封给天涯的信。

　　凌若白起床后便收拾好行李，连坐骑都没有召唤，徒步下了山。先在月宁镇上买了匹马，然后一路向北，朝着少室山的方向去了。

　　天涯拆开那封信的时候气得手都在发抖……

　　那信里只有短短几个字：

　　君伴我一程，此后向天涯。愿君安。

　　天涯的下颌线绷得死紧，喉结上下滚了滚，没说话，可眼里像淬了冰，紧咬的牙关看起来像是恨不得咬死写信的人。

　　“凌若白，你以为写了这几个字就能一走了之？”天涯的指节捏得发白，最终将信捏碎在了掌心。“我天涯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蛮蛮——！”

　　比翼鸟应声前来:“主人！ ”

　　天涯:“去找凌药师，找到后立刻来回本座，不得耽搁！”

　　蛮蛮领命后迅速离去。天涯则背着手在大殿里踱着步子，他很生气，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天涯以为凌若白己经和他分不开了，把他当朋友了，却没想到他还是这一般我行我素，不把他放在眼里。

　　“凌若白，你最好跑得远远的，不要让我找到你，否则……”

　　否则，本座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凌若白回到少室山，首先便去了那个长满花藤的小院。门刚推开一线，凌若白便敏锐地捕捉到一股异乎寻常的灵气在空气中翻涌。抬眼望去，满室的花月已然盛放，莹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如云似雪，将整个空间都晕染得一片清辉。清甜的香气随着灵气一同漫溢开来，初时淡若游丝，转瞬便沁入肺腑，连呼吸都染上了几分沁人心脾的甘冽。

　　与上次来时不同的是:主藤上的花王不见了！

　　凌若白感受到了满室的花王灵气，旋即露出笑脸唤道:“薰儿……”

　　话音落下后，房中一股冰晶灵气慢慢凝聚，很快变成了一个活泼可爱又灵气十足的女孩。

　　“薰儿参见主人！”女孩行了礼，开心地转了一圈。“主人你看，薰儿能化形了！ 以后薰儿就能陪着主人斩妖除魔了。”

　　凌若白上下打量着这个精灵女孩，花王化身的小姑娘约摸只有十五六岁的身形，雪白的衣装，嫩绿的裙摆，的长发被绿藤缠起，星光似的白花生于发间，衬得人娇俏又可爱。圆圆的脸上肌肤胜雪，还有一双如同盛满月华的眼睛里流淌着动人的灵气。

　　“薰儿乖，如今你的神脉还未成形，只算得上是花妖，还不是神武，若要随我一同斩妖除魔，还得日夜修炼神脉。知否？ ”

　　花妖乖巧地点头:“知道了主人，薰儿一定会日夜修炼的，我还等着见我的老朋友呢！”

　　凌若白道:“据我所知，木莲已经重生了，她的能力或许更胜当年，你可要小心。”

　　薰儿精灵般的眸色中透出些许的阴鸷:“主人放心，薰儿一直记着当年之仇不敢忘。主人助我重生，薰儿必当倾尽全力对付我的‘老朋友’！”

　　当年在昆仑山，凌若白第一次培育出月神花王，后化身为神武，却在神魔大战时与熠江的魔藤对抗时折脉被毁。凌若白最后救下一些月神花籽，带回了少室山。

　　凌若白独僻这一方小院，将月神花籽在此种植养育，并筑上流光结界，另月神花能不受任何干扰地生长，吸收天地、日月精华，还不惜以神息滋养，为的就是再度育出月神花王化为神武，将来能与熠江一战。

　　“薰儿，在真正化为神武之前，你只需修炼即可，如无必要，我不会让你出战。”

　　薰儿点头应道：“知道了，主人。”

　　月神花王旋即化作一根绿色的花藤缠在凌若白腰间，而后隐去，变成了他纯白衣袍上的春藤绣花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