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揍敌客家的阳角》梅露达尔

147、揍敌客家的虚度日常（三）

　　柯特·揍敌客的修行之路，在得到缇尔妲的认可后正式开启了。起初，他是怀着近乎虔诚的热情和一丝隐秘的憧憬。能够接近那位如同传说般的大姐，得到那位深不可测的大哥的只言片语，这本身就像是一种殊荣。

　　然而，热情很快就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开始消退，继而转化为一种无声的绝望。

　　缇尔妲教导的方式，与她做任何事情一样，极度专注，极度认真，也极度非人。

　　她不会嘲讽柯特的笨拙，也不会因为他的进度缓慢而流露出不耐烦。相反，她会用最精确的语言，最标准的示范，将某个念能力技巧的原理，能量流动路径，肌肉发力要点，拆解得清清楚楚，如同在解读一道数学公式。

　　然而，问题恰恰出在这里。

　　当她向柯特演示如何将念气凝聚成细如发丝的状态时，柯特需要集中全部精神，耗费大量念力，才能勉强让念气变得细一点。而缇尔妲，只是指尖微动，成千上万道比发丝更细，凝练程度却高出数倍的念丝便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她周围舞动，每一根都蕴含着柯特无法理解的精准控制力。

　　当她讲解战斗中的预判与节奏掌控时，她能一口气列出数十种基于对手肌肉微动，眼神变化，念气波动而产生的可能性分支，并在脑海中瞬间完成最优解计算。柯特听着那些如同天书般的变量和逻辑链，只觉得头晕目眩，他连同时处理三四个变量都感到吃力。

　　她越是教得认真，演示得越清晰，柯特就越能感受到那份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令人绝望的鸿沟。那不仅仅是力量大小的差距，更是认知维度上的绝对不同。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淹没了他。他夜以继日地训练，付出远超从前的努力，汗水浸透了训练服，身体累积着疲惫和伤痛。但他在缇尔妲面前，依然笨拙得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别说超越了，他甚至连理解缇尔妲到底有多强都做不到。

　　一种深沉的无力的绝望，开始在柯特心中蔓延。他开始在训练中走神，眼神失去了最初的光彩，动作也变得迟疑和缺乏自信。他发现自己越是接受缇尔妲的教导，就越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普通和极限。

　　这一切，都被伊尔迷看在眼里。

　　他看到了柯特眼中逐渐熄灭的火焰，看到了那份在绝对天赋碾压下产生的无声的崩溃。

　　一天，在柯特又一次因为无法完美复刻缇尔妲的一个基础念力应用技巧而沮丧时，伊尔迷走到了他身边。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既没有安慰，也没有斥责。

　　“感到绝望了吗？”伊尔迷直接点破了柯特的心事，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观察。

　　柯特身体一僵，低下头，没有回答，默认了。

　　伊尔迷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弟，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平等的，天赋的差距，有时候比努力更重要。缇尔妲是千年一现的特例，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常理的一种颠覆。”

　　伊尔迷黑色的眼眸落在柯特低垂的脑袋上:“如果认识到这一点，觉得这份压力无法承受，那么，放弃努力，也挺好的。这总比硬撑着去追逐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最终在自我怀疑和怨恨中崩溃，要好得多。至少，你能活得轻松一点。”

　　柯特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向伊尔迷。他没想到会从大哥口中听到放弃这个词。

　　伊尔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平静得近乎冷酷：“我虽然没有缇尔妲那种程序化的关心，但也不会刻意去为难和折磨自己的弟弟。强迫一个资质有限的人去追逐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目标，除了制造痛苦和扭曲，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话冰冷而现实，剥开了所有温情的外衣，直指核心——价值与定位。他没有强迫柯特必须变强，只是给了他一个放弃的选项，并且将这个选项合理化，甚至赋予了其对家族有利的价值。

　　“如果你的意志，连这点基于事实的差距都无法承受，那说明你的器量仅限于此。早点认清，对你自己，对家族，都是好事。”伊尔迷最后总结道。

　　伊尔迷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他并不在乎柯特最终选择努力还是放弃，他只在乎结果是否有利于家族的稳定和他自身的规划。而一个认清现实不再被无望追赶所折磨的弟弟，显然更符合他的期望。

　　柯特独自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伊尔迷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某个一直紧锁的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他一直不敢直视的关于自身平庸的恐惧。

　　放弃吗？

　　这个词一旦出现，就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与继续承受这种看清差距后的绝望相比，放弃似乎变成了一种可以理解的甚至带着一丝解脱意味的选择。

　　柯特低下头，紧紧咬住了嘴唇。是继续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痛苦挣扎，还是接受大哥的建议，去寻找一条或许平庸但更脚踏实地的路？

　　柯特蜷缩在房间的角落，训练的疲惫和认知上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伊尔迷的话语，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中盘旋，诱惑着他卸下重担，回归那个安分的不被期待也无须挣扎的位置。

　　就在这时，房门被无声地推开。月光勾勒出一个修长而挺拔的身影，银发在黑暗中流淌着微光。是缇尔妲。

　　她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那双在夜色中依旧清澈得惊人的碧蓝眼眸，静静地落在柯特身上。

　　“柯特，”她的声音平稳，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不能放弃。”

　　柯特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对上那双非人的眼眸。刚刚在心底构建起的名为认命的脆弱壁垒，在这句直白的命令面前，瞬间产生了裂痕。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我不希望你放弃，”缇尔妲继续说道，她走进房间，站在柯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是纯粹的陈述，“我需要你的需要。你向我请求指导，你表达了想要变强的愿望。这对我来说，是一种需要的反馈。你的努力，你的进步，哪怕微小，都能让我感受到被需要，只要你还在努力，还在向我寻求指引，这种需要的连接就存在。”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柯特心中某个紧闭的阀门。他怔怔地看着她。

　　“所以，我会一直督促你进步。不是因为你必须变得多强，”她的眼神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种柯特无法理解的执着，“而是因为你站在我和伊尔迷面前，亲口请求我们指导你。你做出了承诺。柯特，你不能失约。”

　　承诺……失约……这些词汇从缇尔妲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重于千钧的力量。对她而言，这并非社交礼仪，而是一种基于逻辑和意志的契约。

　　柯特看着近在咫尺的姐姐那张完美却缺乏温度的脸，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柯特胸中翻涌，混合着委屈不甘，还有一丝被如此郑重对待的受宠若惊般的激动。他难得地情绪激动起来，声音带着哽咽和质问：“为什么？！姐姐！你为什么……为什么愿意花这么多时间，来指导我这样一个愚笨的永远不可能追上你的弟弟？！这对你有什么意义？！明明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值得你去做！”

　　他几乎是在嘶吼，将积压的自我怀疑和困惑尽数倾泻出来。

　　缇尔妲安静地听完他的质问，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情，反而像是听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她微微歪了歪头，眼中是纯粹的毫不作伪的疑惑。

　　“意义？”缇尔妲重复了一遍，然后反问道，“我既然是人类巅峰，为什么要在意世俗对于时间价值的评价？为什么我要因为那些无关之人的标准，而觉得在你身上花费时间不值得？”

　　她的逻辑简单而强大，偏偏她有贯彻自己意志的能力。

　　“我认为值得，就是值得。这不需要任何外界的理由来支撑。”

　　她看着柯特那双充满水雾和困惑的眼睛，给出了她的答案，一个基于她自身情感核心的答案。

　　“因为，你当时是认真地向我请求的，”缇尔妲的语气依旧平稳，但柯特却能感受到其中一种奇异的重量，“我无法拒绝那种真心实意的感情。”

　　她或许无法完全理解复杂的情感，但她能感知到情感的纯度和强度。柯特当时的决心，那份怯懦下的坚定，触动了她那需要被强烈情感填充的空洞。

　　柯特看着近在咫尺的姐姐，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那份近乎非人的执着，心中的绝望感奇异地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取代了。是压力，是恐惧，但也有一丝被如此强烈地需要着的微弱的暖意。姐姐需要他，需要他继续走下去，哪怕痛苦，哪怕绝望。这种需要，简单直接，却沉重得让他无法拒绝。

　　“而且，为了你自己，你也不能放弃。”

　　缇尔妲抬起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柯特的胸口，那个他曾感受到翻涌情绪的地方。

　　“你在向我们请求之前，首先说服的，是你自己。你这里，”她的指尖仿佛带着电流，让柯特心脏猛地一跳，“有一种东西在驱动着你。”

　　柯特彻底呆住了。缇尔妲说得没错。那种不甘于平庸，想要变强，想要靠近光明的渴望，那种在父亲给他看训练录像后更加清晰的对强大的向往和自身渺小的痛苦，一直在他胸中翻涌。他自己都无法精准描述的感受，却被缇尔妲如此直接地指了出来。

　　“不要辜负它。”缇尔妲最后说道，收回了手。

　　缇尔妲不再多说，她只是最后看了柯特一眼，那眼神明确表示——约定继续，没有放弃的选项。然后，她转身离开了房间，留下心潮澎湃五味杂陈的柯特。

　　柯特独自留在房间里，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很奇怪，明明缇尔妲的话语里没有一丝温暖的安慰，完全是出于她自我中心的情感需求和逻辑判断。没有我相信你，只有我不允许你放弃。没有你会成功的，只有你必须遵守约定。但就是这样冰冷直接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话语，却像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柯特心中盘踞的阴霾和迷茫。

　　这种基于绝对力量和纯粹逻辑的肯定，反而比任何温柔的安慰都更有力量。前路依旧艰难，差距依旧如同天堑，但柯特却觉得，心中的迷茫一扫而空。他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要继续走下去。不是为了超越谁，而是为了履行对姐姐的承诺，更是为了不辜负自己胸中那份真实的驱动着他的东西。

　　另一边。

　　缇尔妲直接找到了正准备外出执行任务的伊尔迷。

　　“伊尔迷，”她开门见山，“以后，不要对柯特说那种劝他放弃的话。”

　　伊尔迷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探究:“为什么？我以为一个安分的弟弟更符合效率。”

　　“那会让我不悦。”缇尔妲回答得直接。

　　伊尔迷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缇尔妲会为了柯特如此明确地表达不悦。他沉吟了一下，刚想说什么，缇尔妲却突然反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伊尔迷，如果当初，我没有复活，你会怎么做？”

　　伊尔迷他脸上的随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复杂情绪的表情。他几乎没有思考，答案便脱口而出，低沉而清晰：

　　“那我会和你一起去死。”

　　不是殉情，不是忏悔，而是他无法接受一个没有缇尔妲·揍敌客存在的世界。那个世界于他而言，失去了唯一的坐标，失去了痛苦的意义，也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话音落落的瞬间，伊尔迷看着缇尔妲那平静无波的脸，完全明白了。

　　他明白了缇尔妲为何如此坚持柯特不能放弃。

　　柯特那认真的请求，那份真心实意的感情，对于情感空洞的缇尔妲而言，是一种珍贵的需要被回应和维持的连接和需要。这与他伊尔迷当初那极致的恨意和杀意，在本质上，都是能触动她让她感受到自身存在的强烈情感反馈。

　　她不允许这种连接被轻易斩断，就像她当初不允许他们姐弟之间那以死亡为代价确认的连接被家族规则斩断一样。她需要柯特继续需要她，需要这份教导与被教导的关系持续下去，这本身就是她情感世界的一部分。

　　伊尔迷沉默了许久，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

　　伊尔迷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他尊重缇尔妲的规则，正如他享受着由这规则所带来的他们之间扭曲而稳固的关系。

　　缇尔妲得到承诺，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伊尔迷的目光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锁在缇尔妲那逐渐远去的背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