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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揍敌客家的虚度日常(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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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特·揍敌客的修行进入了一个奇妙的阶段。
起初那种面对天赋鸿沟的绝望,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悄然转变。他依然会在训练中屡屡受挫,依然会在深夜独自加练时感受到肌肉的酸痛和念力的枯竭,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正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那是在一个寻常的训练日午后发生的转变。
缇尔妲正在指导柯特如何更精细地控制念气,将念气均匀包裹在物体表面。柯特已经失败了七次,手中的木刀要么念气覆盖不均,要么念气溢出浪费。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地板上。
“呼吸节奏不对,”缇尔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平静无波,“第三次吐息时,你的横膈膜收缩早了0.8秒,导致念气流动出现断点。”
她说着,站到了柯特身后。这个动作让柯特浑身一僵,如此近的距离,他几乎能感受到姐姐身上那种独特的混合着冷冽与某种非人气息的味道。
缇尔妲的手覆上了柯特握刀的手。她的手比看起来更有力,手指修长而稳定,带着微微的凉意。
“感受我的念气流动轨迹,”她低声说,一股精纯到令人心悸的念气顺着她的手掌流淌进柯特的手臂,然后沿着某种完美的路径包裹了整把木刀。
柯特屏住呼吸。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念气的运用技巧,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全然关注的温暖。
是的,温暖。
尽管缇尔妲的体温偏低,尽管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如常,但这一刻,柯特清晰地意识到:这位立于人类巅峰的姐姐,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她的眼睛只看着他的动作,她的思维只分析着他的错误,她的念气只为了引导他的成长而流动。
科特的心蓦然跳地很快,像是有蝴蝶在不停地扑腾。
原来,他真正渴望的,或许从来不是追上缇尔妲的背影,那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早已心知肚明。他渴望的,是此刻这样的时刻:被需要,被关注,被如此认真地对待。
训练结束后,柯特没有像往常一样因挫败而沮丧。他坐在训练场边的长椅上,看着缇尔妲整理训练记录,她总是事无巨细地记录每一次训练的细节,包括柯特的每一个进步和每一次失败。
“姐姐。”柯特忽然开口。
缇尔妲抬起头,碧蓝的眼眸望向他。
“谢谢你……花这么多时间教我,”柯特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努力组织着语言,“我知道这很浪费你的时间,毕竟你有那么多重要的事”
“不浪费,”缇尔妲打断了他,语气理所当然,“我说过,我认为值得。”
她合上记录本,走到柯特面前,微微歪头看着他,语气中地带上了一丝困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反复道歉。是我同意教导你的,那么投入相应的时间是理所当然的。这与重要性无关,我的时间由我自己定义价值。”
那一刻,柯特心中某种一直紧绷的东西,悄然松开了。
从那以后,柯特看待训练的眼光完全改变了。他依然会因无法达到缇尔妲的标准而苦恼,但那苦恼中不再掺杂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几乎让他感到羞愧的庆幸。
幸好我资质不够。
幸好我进步缓慢。
因为只有这样,姐姐才会继续花这么多时间在我身上,才会如此专注地观察我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才会用她那非人般的精确度分析我的每一个失误。
这个念头带着某种罪恶的甜蜜,让柯特的脸颊发烫。他知道这不对,这不应该是揍敌客家族成员该有的想法。他们应该追求强大,追求效率,追求以最快的速度成为合格的杀手。
但是……
当姐姐用那双平静却专注的眼睛看着他,用平稳的语调讲解技巧时,柯特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那不是什么温馨的亲情,而是一种更原始更直接的东西,被看见,被需要,被认真对待。
训练成了柯特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他会提前半小时到达训练场,认真做准备活动。会在训练中故意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误,只为了看到缇尔妲微微蹙眉然后耐心纠正的样子。会在训练结束后找各种理由多待一会儿,问一些他其实已经明白的问题。
而缇尔妲,始终如一地给予回应。她的教导依然严谨到近乎冷酷,她的标准依然高得令人绝望,但她从不会缺席,从不会敷衍,从不会在指导柯特时分心他顾。
这种关注,对柯特而言,成了比任何技术进步都更珍贵的馈赠。
然而,幸福总是与不安相伴而生。如同拥有稀世珍宝的人总会担心失窃,科特内心深处潜伏着一种恐惧。如果有一天,我再也找不到需要指导的借口了呢?姐姐那毫无保留的注意力,是否会像出现时那样,毫无征兆地转移到别处?
那是一个雨夜,枯枯戮山被笼罩在绵密的雨幕中。柯特完成了加练,正准备返回房间时,在走廊遇见了刚从任务归来的缇尔妲。
她身上还带着未散的血气,银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苍白的脸颊上。但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刚刚结束的不是一场杀戮,而是一次寻常的散步。
“姐姐。”柯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缇尔妲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继续向前走去。但在经过柯特身边时,她忽然停下,转头看向他:“你最近在训练中有刻意犯错的倾向。”
柯特的心脏猛地一缩。
“虽然错误类型不同,但频率和时机显示出某种模式,”缇尔妲的语气没有指责,只有纯粹的观察,“为什么?”
雨水敲打着走廊的窗户,发出单调的声响。柯特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准备好的借口都在那双清澈到近乎透明的眼眸前溃不成军。
“我……我只是想和姐姐多待一会儿,”柯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很快,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隐藏那份扭曲的庆幸和随之而来的恐惧,“姐姐……你教我,是不是只是因为,我需要你教?如果我有一天不需要了,你是不是就不会再把时间花在我身上了?”
说完这句话,柯特几乎想立刻逃离。他害怕看到缇尔妲露出失望或厌恶的表情,害怕这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系因此断裂。
但缇尔妲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说:“跟我来。”
她带着柯特来到了自己的房间,一个极度简洁几乎没有任何个人装饰的空间。房间中央铺着榻榻米,墙上挂着一幅笔力遒劲的心字挂轴,那是尼特罗会长硬是要缇尔妲收下的礼物。
“坐。”缇尔妲指了指榻榻米,自己在对面坐下。
柯特僵硬地照做,心跳如鼓。
“柯特,”缇尔妲开口,声音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清晰,“我需要向你说明一些关于我的事情。”
她微微前倾身体,碧蓝的眼眸直视着柯特:“我的情感系统与常人不同。我无法自然地产生亲情、爱情或友情这类复杂的情感联结。我需要通过被强烈需要,被强烈关注,来感受自身的存在和价值。”
雨声渐大。
“我教导你,不是因为我认为你必须变强,也不是出于姐姐对弟弟的关爱,”缇尔妲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我教导你,是因为你需要我教导,这让我感受到了价值。我享受被你全心依赖和仰慕的感觉,这填补了我内心的空洞。”
缇尔妲条理清晰地继续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很自私。我关心你,只是因为你的需要能让我感觉良好。如果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或者你的需要不再能触动我,我就会停止对你的关注。”
这些话像冰锥一样刺进柯特的心脏。他早就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亲耳听缇尔妲如此冷静地剖析出来,依然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
然而,在这疼痛之中,某种更加炽热的东西也在燃烧。
柯特抬起头,眼眶发红,声音却异常清晰:“那又怎样?”
缇尔妲微微挑眉。
“姐姐你是人类巅峰,是千年一现的天才,是站在这个世界顶点的人!”柯特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激动,“你当然可以自私!你当然可以自我中心!你有这个资格!”
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而且……而且我也一样自私啊!姐姐是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之一!我想要这样强大完美的姐姐只看着我,这难道不是最自私的愿望吗?!”
缇尔妲罕见地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我努力训练,想要变强,不是为了家族,也不是为了成为合格的揍敌客!”柯特的脸涨得通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但他没有擦拭,“我只是……只是想得到姐姐的关注!想让你多看看我,想成为那个能让你感受到价值的人!我当初请求你教导我,是因为……是因为我想靠近你!”
房间陷入一片寂静,只有雨声敲打窗棂。
在那一瞬间,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支配了缇尔妲。她看着科特那双盈满泪水,写满不安和期待的眼睛,模仿着记忆中母亲基裘在她幼年时偶尔会做的表达极致亲昵和认可的动作。
她弯下腰,双手轻轻捧起柯特的脸。这个动作很生疏,显然不常做。然后,她低下头,在柯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这是一个瞬间的动作,短暂得如同幻觉。却让科特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所有的声音、光线、思绪,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离了。只剩下额头上那转瞬即逝的冰冷又灼热的触感,和他胸腔里那颗快要蹦出来的心脏。
“柯特,”缇尔妲直起身,语气依然平静,但眼中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你不需要为此道歉。这只是事实。”
她重新坐下,继续看着柯特:“你告诉了我你的真实想法,这很好。这意味着我们的需要是相互的。约定继续。我会继续教导你,你会继续学习。至于学习速度,可以根据你的舒适进度调整。”
柯特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但必须是真实的进步。我不接受刻意的停滞。”
那是她唯一的底线。
柯特用力点头,眼泪还在流,但脸上已经绽放出一个巨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嗯!我知道了。”
几天后,席巴在书房审阅家族财务报表时,透过窗户看见了训练场里的一幕。
缇尔妲正在指导柯特进行念气感知训练。她让柯特闭上眼睛,然后用极其细微的念丝轻轻触碰他的皮肤,要求他准确判断触碰的位置和力度。
这本是寻常的训练场景。
但不寻常的是柯特的表情。
那孩子闭着眼睛,嘴角却带着一丝浅浅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那不是掌握了技巧的得意,也不是进步带来的喜悦,而是一种沉浸在某种温暖中的放松和满足。
更不寻常的是缇尔妲的姿态。
她站在柯特面前,专注地操控着念丝,但每隔几分钟,她会伸手轻轻调整柯特的站姿,或者用手指点一下他的肩膀提醒他集中注意力。这些细微的肢体接触,在揍敌客家族的教育中并不常见。除了基裘对缇尔妲那种狂热的肢体表达。
席巴放下手中的文件,静静地看着。
他看见训练结束后,柯特睁开眼睛,脸上带着红晕对缇尔妲说了什么。缇尔妲点点头,然后做了一个让席巴挑眉的动作。
她伸出手,像揉小动物一样揉了揉柯特的头发,动作依旧有些机械,但比起最初已经自然了许多。
柯特的脸更红了,但眼睛亮晶晶的。
然后缇尔妲离开了训练场,柯特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被揉乱的头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席巴靠回椅背,长长地叹了口气。
席巴放下手中的文件,长久地注视着这一幕。
作为揍敌客家主,他见过太多扭曲的家庭关系:基裘对缇尔妲那种近乎宗教狂热的爱,伊尔迷对缇尔妲那种恨与依赖交织的执念,缇尔妲对所有人那种基于需求逻辑的联结……而这个最小的儿子,柯特,竟然在这样一片情感废墟中,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他不追求超越,不沉溺恨意,只是坦然接受自己的平凡,然后从被需要中汲取温暖。而缇尔妲,那个情感空洞的女儿,竟然也因此获得了某种稳定的情感反馈。
“这个家,”席巴低声自语,揉了揉眉心,“真的就只有奇犽一个正常孩子了。”
柯特,他最小的儿子,那个他希望能过上相对正常生活的孩子,竟然在缇尔妲那种非人的教导方式中,找到了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这健康吗?正常吗?
席巴不知道。他只知道,比起伊尔迷和缇尔妲那种以死亡为赌注的相杀相爱,比起基裘那种几乎要吞噬一切的占有欲,柯特这种用需要换取需要的模式,已经算是……温和的了。
“算了,”他对自己说,“比起伊尔迷,这已经算不错了。”
至少这一次,他不需要担心某个孩子会掏出另一个孩子的心脏。
至少这一次,没有人会用自杀来威胁他。
这已经是揍敌客家族能拥有的,最好的一种不正常了。
席巴最终选择接受这个现实。在揍敌客这样的家族里,能够找到一种相对稳定的相处模式,已经是难得的幸运了。
几天后的傍晚,缇尔妲和伊尔迷在一次任务简报会后并肩走在长廊上。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面上交织在一起。他们刚完成对某个边境小国政变势力的评估,接下来的清除工作需要精密配合。
通常在这种时候,两人会讨论战术细节,或者伊尔迷会向缇尔妲说明某些政治博弈的背景。但今天,缇尔妲却罕见地沉默了许久。
就在他们走到长廊中段时,缇尔妲突然停下了脚步。
“伊尔迷。”她开口,声音在空旷的长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伊尔迷也随之停下,转身看向她,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等待。
缇尔妲没有立刻说话。她看着窗外逐渐沉入山峦的夕阳,碧蓝的眼眸里倒映着最后的金光,似乎在组织语言。
许久,她才缓缓说道:“我觉得这个家不正常。”
伊尔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着下文。
“母亲之前一直告诉我,要关心家人,要为家人着想,要把家族放在第一位,”缇尔妲继续说道,她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伊尔迷脸上,“我按照她说的做了。我关心你,试图理解你,想要做一个好姐姐。”
她停顿了一下,碧蓝的眼眸中流露出真实的疑惑:“但是,当我完全按照自己的逻辑行事,只因为需要被需要而关注柯特,完全出于自我中心的目的。反而收获了一种……温暖的亲情?”
“柯特不恨我,不畏惧我,也不抗拒我,”缇尔妲继续说,“他接受我的自私,也承认自己的自私。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平衡。这很奇怪,不是吗?”
伊尔迷:“……”
他看着眼前这个立于人类巅峰却对最基本的人情世故缺乏认知的姐姐,一种混合着荒谬和了然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本人就是这家里最大的异常源,却在此刻质疑这个家的不正常?
“姐姐,”伊尔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个世界,本就是荒诞的。我早就已经接受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本就是建立在无数不合理和矛盾之上了。”
“真是的,你本人一点都认识不到吗?你能像现在这样,遵循着自己的意志,感到平静,甚至觉得幸福地生活下去,是一件概率多么微小多么近乎奇迹的事情吗?”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计算过的那个概率模型,需要她的天赋、她的空洞、母亲偏执的爱、他的恨与需要、家族的容纳、世界的特定形态……无数极端偶然的叠加,才造就了现在这个稳定的缇尔妲·揍敌客。
而她,这个奇迹本身,却对此毫无自觉,只是平静地疑惑着为什么自我中心反而带来了亲情。
伊尔迷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即使解释了,缇尔妲也无法真正共情那种幸运的感觉。她就像生活在蜜罐里的孩子,并不知道蜂蜜的珍贵,只是理所当然地品尝着甜味。她根本意识不到,为了维持她这份平静,他、父亲、母亲,乃至整个家族,在背后承受和妥协了什么。
缇尔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但紧接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一亮,用一种探讨新任务般的语气,对伊尔迷提出了一个让他几乎要维持不住面部表情的请求。
“伊尔迷,”她认真地说,“你能不能恢复一下之前恨我恨得要死要活时刻想杀了我又离不开我的状态?最近的生活,有点太稳定了。”
伊尔迷:“……”
他彻底无言以对,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地盯着他那思维逻辑永远异于常人的姐姐。
她是在不满现在的生活……过于平淡了?甚至开始怀念他那极致而扭曲的恨意所带来的情感刺激?
他想起了自己那些年的痛苦挣扎,那些插入大脑的念针,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那场赌上一切的掏心,所有的激烈与绝望,在缇尔妲看来,竟然只是一种高浓度的情感反馈?甚至在她感到情感链接不够浓烈时,可以像点餐一样要求恢复?
一种深深的混合着荒谬无奈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果然如此的情绪,涌上伊尔迷的心头。
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最终,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叹息的语气,低声回答:姐姐,这个……恕难从命。那种事情,不是能随便恢复的。”
他看着缇尔妲似乎有些失望的表情,在心中再次确认,这个家,真的只有奇犽一个正常孩子了。而他现在,甚至有点开始理解父亲那份深沉的无力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