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扭曲的温情 ...
-
枯枯戮山的主宅内，一股罕见的柔和气氛弥漫在基裘宽敞奢华的起居室中。
阳光透过精致的蕾丝窗帘，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基裘端坐在那张铺着天鹅绒软垫的古典沙发上，姿态罕见地端正而小心翼翼。她没有佩戴那副标志性的不断闪烁红光的电子眼，而是露出了她美丽而深邃的黑色眼眸。此刻，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某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以及一丝几乎不敢置信的柔软。
她怀中，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一件用料极尽奢华的白色小洋装，裙摆上缀着细小的珍珠与手工蕾丝。银白色的头发柔软蓬松，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被基裘用一根浅蓝色的丝带松松地系在脑后，留下几缕碎发贴在圆润的脸颊边。那张脸精致得如同人偶，皮肤奶白，五官是缩小版的尚未长开时的缇尔妲。湛蓝的双眼里少了几分成年后的空茫与锐利，多了几分孩童式的清澈，以及一丝因为身体变化而自然产生的生理性的疲倦与依赖。
这正是因任务中意外念能力攻击而暂时变小的缇尔妲·揍敌客。能力效果预计持续二十四小时，无其他后遗症。
基裘的一只手稳稳地托着小缇尔妲的后背，另一只手则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女儿柔软的银发。她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怀中抱着的不是拥有毁灭性力量的人类巅峰，而是一尊真正的水晶娃娃，稍用力就会碎裂。
“真可爱……”基裘喃喃道，眼中柔情满溢，“妈妈都快忘了，你小时候，是这样的……这样的……”
她的话语有些哽咽，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或许是因为，在真实的记忆里，缇尔妲的小时候与可爱这个概念，某种程度上是割裂的。
小缇尔妲安静地待在她怀里，没有回应这些感性的话语，但也没有抗拒。她只是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扫过基裘颈侧的皮肤。小小的身体放松地靠着基裘温暖的胸膛。她似乎很适应这种被怀抱的姿势，甚至主动调整了一下位置，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听到母亲的话，她抬起小脸，用那双蓝眼睛看着基裘，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我，妈妈，”她的声音稚嫩清脆，但语调是缇尔妲式的平稳，“念能力分析显示是暂时性的年龄回溯，生理状态稳定，预计二十三小时后复原。”
即使在这种状态下，她依然保持着信息汇报的习惯。
基裘将女儿稍稍抱高一点，让她的小脸更贴近自己，仔细端详:“让妈妈好好看看……好好看看……”
她的目光细细描摹，仿佛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注意到女儿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着她的衣襟，基裘的嘴角便抑制不住地上扬，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流淌出来。
小缇尔妲似乎也很享受这种专注的凝视和温柔的触碰。她不像普通孩子那样会扭动或嬉笑，只是安静地待在母亲怀里，偶尔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身体变小带来的一个明显副作用是更容易疲倦，高强度念力者的精神被困在幼童未发育完全的神经系统中，容易产生生理性的困倦。
很快，小缇尔妲的眼皮开始微微下垂。她小小的身体在基裘怀里放松下来，脑袋一点一点地往母亲肩窝里靠。
基裘立刻察觉到了。她停止了所有的抚摸和低语，整个人的存在感仿佛瞬间收敛。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女儿能枕得更舒服，手臂稳稳地托住那小小的身体，另一只手则极轻极轻地拍着女儿的背，节奏缓慢而规律。
小缇尔妲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更加稚气十足。哈欠过后，她的眼睛几乎完全闭上了，只剩下一条缝。她最后模糊地咕哝了一声“妈妈……”，声音轻得像羽毛，然后便彻底闭上了眼睛，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她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就在女儿闭上眼的瞬间，基裘所有的动作和声音都停了下来。她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一丝震动惊扰了怀中安睡的宝贝。她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手臂的角度，让女儿睡得更稳，然后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低头凝视着女儿的睡颜。
这幅画面，静谧，温馨，充满了母性的光辉，几乎可以入选任何温情感人的家庭相册。
阳光静静移动，室内一片安宁，只有熏香袅袅升起，以及小缇尔妲极其轻浅的呼吸声。
伊尔迷站在门外，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他黑色的身影几乎融入走廊的阴影，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冷静地观察着沙发上那对母女。
他没有走进去，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看着。
看着基裘那副小心翼翼柔情万种的模样。
看着缇尔妲在母亲怀里自然而然的依赖和放松。
看着这看似无比温馨寻常的母亲怀抱年幼女儿的场景。
伊尔迷的眼中没有任何感动或温情。只有一片深潭般的透彻的清明，以及一丝极淡的近乎讽刺的玩味。
真是……有趣的画面。
伊尔迷在心底冷静地剖析着。
基裘此刻展现出的，是百分之百的毫无杂质的母爱柔情。但伊尔迷比谁都清楚，这份柔情有条件，有前提。
他通过那些看过无数次的录像带可是清楚地知道缇尔妲真正的童年是什么样子。
那不是被抱在怀里轻声哄睡的温馨画面。那是日复一日近乎残忍的严酷训练。是基裘穿着华丽的洋装，站在训练场边，电子眼闪烁着兴奋的红光，用高亢尖锐的声音，要求一个才四五岁的孩子完成连成年杀手都难以忍受的神经抗性测试、毒物耐受训练、骨骼负重极限挑战……
他记得基裘在看到缇尔妲完美完成那些变态训练项目时的狂喜尖叫，那是对完美作品的极致赞赏，是对揍敌客荣耀的狂热崇拜。他也记得，当缇尔妲偶尔表现出生理极限的颤抖或迟疑时，基裘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是心疼，而是不满和更强烈的逼迫。
那时的爱，是有条件的。条件是完美，是超越，是达成预期。
现在的爱，依然是有条件的。条件是你已经完美，你已经无可超越。
区别只在于，缇尔妲已经付清了所有代价，通过了所有考核，现在终于可以享受这份早已标好价码的母爱了。
而缇尔妲，她并非不明白这一点。恰恰相反，伊尔迷想，如今的缇尔妲恐怕比谁都清楚。现在的她理直气壮地自我中心，坦然承认需要强烈的情感反馈，也清醒地知道自己拥有选择与拒绝的权力。
正是因为这种觉醒和强大到无可置疑的实力，缇尔妲才能如此坦然地接受基裘现在这份有条件的爱。她不祈求无条件的母爱，因为她不再需要那种虚幻的安全感。她接受基裘的爱，她欣赏这份爱的浓烈与专注，享受被置于首位的满足感，同时也清楚这份爱背后的价码是什么，并且自信自己永远支付得起。
这是一种强者对自身价值的绝对确认，也是对情感关系本质的冰冷洞察。所以缇尔妲才能在母亲面前放松、示弱、展露依赖。
那不是弱小者的乞求，而是拥有者对自身所有物的从容享用。
温馨？
不过是两个各取所需的都不太正常的灵魂，在扭曲的平衡点上，演绎出的符合彼此需求的情感互动罢了。它的每一个组成部分，都建立在不正常的基础上。没有正常的童年，没有无条件的母爱，没有纯粹的女儿心态。
伊尔迷的嘴角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对这复杂真相的默认。
他没有惊动那对母女，悄无声息地关上门离开。
但他不知道的是——
一滴晶莹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基裘的眼角滑落。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基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抽泣的颤动都没有。她依旧保持着那个绝对稳定的怀抱姿势，仿佛那不断滚落的泪水与她无关。只有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眼中迅速积聚又不断滚落的水光，暴露了她内心此刻正在经历的无声的海啸。
基裘自己都愣住了。
她甚至有一瞬间没有理解这是什么，湿润的，温热的，陌生的触感。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流过眼泪了。
但这滴泪是真实的。它不受控制，源于某种猝不及防涌上心头的尖锐的认知。
就在刚才，抱着变得这么小这么软的缇尔妲，感受着女儿全然的依赖，基裘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残酷的对比。
如果缇尔妲一直就是这样呢？
如果她没有那样恐怖的天赋，没有完成那些训练，只是一个普通的或许有点资质但绝不惊世骇俗的孩子？
自己还会这样抱着她吗？还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吗？还会觉得她可爱吗？
答案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基裘一直用狂热与偏执包裹的内心。
不会。
至少，不会是这样。
她可能会失望，会焦躁，会施加更大的压力，会用更严厉的方式去矫正。她的爱会变得挑剔，变得有条件，变得充满计算。
她一直都知道的，她从来不是一个会无条件爱孩子的母亲。
她错过了女儿最纯粹作为孩子的时期。那时的她，眼里只有未来的兵器，而忽略了那个承受着非人训练的小小身体里，或许也曾有过恐惧、疼痛以及对母亲温暖怀抱最本能的渴望，而自己，可能从未真正以母亲的姿态，去回应过那些。
而这滴眼泪，是为这个认知而流？是为那个童年时期承受了所有压力只为了换取母亲笑容与认可的缇尔妲而流？还是为她自己这个不称职的母亲而流？
基裘不知道。她只是感到一阵陌生的酸涩的疼痛，从心脏深处蔓延开来。她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弥补什么，又仿佛在确认什么。
缇尔妲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嘤咛一声，小脸在她颈窝蹭了蹭。
基裘立刻又静止了，所有的注意力回到怀中的温暖上。那些尖锐的思绪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此刻充盈心口的近乎窒息的温柔与占有欲。
没关系。她对自己说，也像在对那个想象中的不够完美的缇尔妲说。
现在这样就很好。
我的缇尔妲是最完美的，这就够了。
而伊尔迷一边走一边想。
果然。
没一个是正常的。
基裘的爱，建立在缇尔妲无可置疑的价值上。
缇尔妲的依赖和接受，建立在她清醒的自我认知和绝对实力带来的安全感上。
而他自己，则站在阴影里，冷静地剖析着这一切，又隐秘地享受着与缇尔妲之间那种更黑暗更扭曲但也更真实的连接。
温馨是真。
扭曲也是真。
而两者，早已血肉相连，无法分割。
作者有话说
第164章 扭曲的温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