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分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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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襄正往小龙女的院子去，她嘴里哼着小调，远远就看见苏和迎面而来。
没想到才一年没见，这小子就窜这么高了。
“别来无恙。”她虽不喜这人，但面子功夫总是要做足的。
但苏和好似看不见郭襄，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从她身边擦过。
郭襄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本就是天之骄女，聪明外露，何曾被人如此彻底地轻视过？
“喂！”她转过身，提高声调。
“你聋了吗？没听见我叫你？”
苏和依旧置若罔闻，脚步未曾慢过半分。
郭襄气极了，“真没教养！怪不得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我大姐心善收留你，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话极其刺耳，若是寻常孤儿听了，只怕要羞愤难当。但苏和毫无反应，仿佛她只是一团空气。
郭襄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恼怒，“你神气什么！不过就是我大姐可怜你，才照顾你的。等她腻了，嫌你碍眼了，或者等我有小外甥了，你看她还会不会多看你一眼！到时候，你还不是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一直毫无反应的苏和，这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死死盯着郭襄。
“二小姐，你说完了吗？”
郭襄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怎么？我说错了吗？”
苏和向前逼近一步，语气平静，“阿姐对我如何，不劳二小姐费心。倒是二小姐你，有闲工夫操心别人的事，不如多想想自己。”
他上下扫了扫郭襄精心的打扮，“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让谁多看你一眼？”
郭襄瞬间脸色煞白，又气又羞，“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苏和上一秒还面无表情，下一秒却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某些人天天追在有妇之夫屁股后面，抢着给人家做小，我看郭家的脸都被丢尽了吧。”
话音未落，他不等她反应就转身离去。
郭襄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怒斥道：“疯子！变态！我要去告诉我爹娘！”
少年对她的威胁毫无反应，只嗤笑一声，不做任何停留。
她憋着一肚子火气，脚步匆匆朝着小龙女居住的院落走去。
她心里盘算着：马上就能见到大哥哥了。一想到能和杨过说上两句话，刚刚的不愉快又算什么呢。思及，她心情好转了不少。
刚走到院门前的月亮洞门，就撞见杨过从里面出来。
她眼睛一亮，甜甜笑道：“大哥哥！”
然而，杨过行色匆匆，只是浅浅对她点了点头。
“我先走啦，晚了破虏该等急了！” 他回头摆了摆手，笑容爽朗。
“龙儿，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便径直从郭襄身边走过，衣袂飘动间，人已在几米开外。
郭襄怔怔转过头，望向院内，小院只余下了无声的尴尬与清冷。
石桌上，精心烹制的菜肴散发着微弱的热气。小龙女静坐在主位，神情清冷如常，她不谙世事，杨过说什么她便信什么，但程英和陆无双却无法如此淡然。
程英素来心思细腻，如何看不出杨过方才只是个借口？她轻轻叹了口气，拿起公筷，替小龙女布了一些素菜，柔声道：“龙姐姐，先用些吧，菜快凉了。”
陆无双则撂下了筷子，忍不住低声道：“什么意思嘛，说好了一起用饭，能有什么急事？”她话说到一半，瞥见小龙女平静无波的脸和程英示意的眼神，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另一头，杨过怀里揣着还温热的油纸包，里面是刚出炉的烤羊排和几张油饼，他心情颇佳地溜达到城西军营。
果然，远远就看见郭芙和郭破虏姐弟俩正和几个士兵坐在一起，人手一个硬面饼，就着一碗寡淡的菜汤，啃得颇为艰难。郭破虏啃完一个，眼睛还止不住地往筐里瞟，显然是没吃饱。
杨过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哟，就给我们郭大姑娘吃这个啊？”
郭芙抬头，见是他，晃了晃手里的饼子，“战时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郭破虏倒是很高兴，“杨大哥！你来得正好，这饼子忒硬，硌牙！”
杨过心中暗笑，顺势就在郭芙旁边坐下，变戏法似的掏出那个油纸包。顿时，烤肉的焦香和油饼的面香弥漫开来。
“喏，顺路买的，便宜你了。”
他塞到郭芙手里，又顺手将硬饼子抢了过来，看也没看就咬了一大口，含糊道：“难吃死了，郭伯伯就给你们吃这个？怪不得破虏长得傻乎乎的。”
郭破虏：“？？？”
杨过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这饼……真他娘的难吃。
剌嗓子，没滋味。
许多年前，桃花岛上那个挑食挑到郭伯母都头疼的郭大姑娘。
鱼刺多一点不吃，肥肉一点不碰，点心形状不好看了就推开，她对吃食向来挑剔。
那样一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娇女，如今却也能面不改色地坐在尘土飞扬的校场上，啃着这般粗粝的食物。
长大了？
粗糙的饼子堵在他喉咙口，他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宁愿她永远都长不大。
郭芙的目光越过香喷喷的羊排，落在了旁边眼巴巴望着的破虏身上。
她几乎没怎么犹豫，便道：“我不饿，杨大哥你和破虏吃吧。”
破虏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谢谢大姐！谢谢杨大哥！”
他也顾不上客气，抓起一块羊排就大口啃了起来，一脸幸福。
杨过的嘴角瞬间僵住，他看着郭芙，只见她看着狼吞虎咽的破虏，笑道：“慢点吃，别噎着。”
郭芙转过头，“杨大哥，多谢你啊，我不饿，但是破虏他最近确实饿得快。”
杨过硬生生挤出一点笑，干巴巴道：“呵......没事，我也不饿，破虏正长身体，应该的。”
他特意带来的吃食。
他暗自期待的两人分食。
全都没了。
变成了她拿去投喂破虏，还真诚地替弟弟向他道谢！
他能说什么？难不成把东西从郭破虏手里抢回来，说“这是给你姐的”？
郭破虏是个直肠子，吃饭时闲不住嘴，“杨大哥，你走南闯北，见识多，给我们讲讲江湖上的趣事呗？整天在军营里都快闷死了。”
杨过闻言，顿时来了精神，他盼星星盼月亮，等的就是这个！看向破虏的眼神不禁充满了欣赏。
他故作沉吟，慢悠悠道：“趣事嘛……倒是有一桩，就是不知道芙妹爱不爱听？”
郭芙立刻撇清，假装毫无兴趣，“你们说你们的，我听着便是。”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认真啃着饼子。
杨过也不在意，笑了笑，便对郭破虏讲了起来。他说的是多年前在江南，如何智斗一个伪装成米商，实则贩卖人口的奸细团伙。在这过程中，杨过自然免不了添油加醋，把自己的机敏夸大了十分，武功渲染了十二分，说得惊险万分又妙趣横生。
郭破虏听得两眼放光，不住地拍腿叫好：“太厉害了杨大哥！这你都能发现！”
郭芙表面不在意，其实耳朵早就竖了起来，她自幼就听着父母的故事长大，其实骨子里对江湖轶事、行侠仗义有着极大的向往。
郭破虏听到了一处漏洞，挠头道：“杨大哥，你讲的怎么跟说书先生一样，那管家就那么容易信了你的话？这也太……”
郭芙却突然出声道：“破虏，江湖险恶，什么事不可能发生？”说完，她意识到不对，又抿紧嘴坐直，假装看向别处。
杨过心里简直乐开了花，面上却一本正经，“还是郭大姑娘见多识广。”他继续往下讲，越发夸张，甚至加入了“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单掌劈开千斤闸”这种明显吹牛的桥段。
破虏听得直咧嘴，想笑又不敢笑。
可郭芙却听得入了神，她完全不觉得杨过是在吹牛，反而被故事牢牢吸引。
杨过看着她那副想藏又藏不住的娇憨模样，只觉得跟吃了蜜一样甜。他故意在关键处停下，拿起水囊喝水。
郭芙正听到紧要关头，见他停下，便追问道：“后来呢？那个密信你拿到了吗？有没有被发现？”问完她又欲盖弥彰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杨过强忍笑意，这世界上也只有她会傻乎乎相信他吹的每一个牛了，这比打赢一场仗还让他有成就感。
“阿姐。”
突然对话被打断，三人循声望去，只见苏和不知何时来到了饭桌旁。
他快步走到郭芙身边，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又焦急：“阿姐，可找到你了。方才府里来人传话，说是关于之前那批军械账目，好像出了点岔子，管事的找不到原始单据，急得团团转，非得请你立刻回去核对一下不可。”
郭芙虽然正听到兴头上，被打断了有些不悦，但公务要紧，马虎不得。
她只得放下饼子，站起身对杨过和郭破虏道：“那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小狐狸精来得真是时候。
杨过心里冷笑，面上却保持风度，“郭大姑娘公务繁忙，快去快去。”
破虏也忙道：“姐，你快去吧，这儿有我呢。”
苏和自然地拿过郭芙放在桌上的马鞭，“阿姐，我陪你回去。”他侧身引路，姿态恭谨，用身体挡住杨过的视线。
郭芙点点头，两人匆匆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杨过感觉嘴里的饼子一下子变得更难吃了，刚才的得意和畅快也烟消云散，他冷冷瞥了一眼苏和消失的方向，眼神锐利。
回府的路上，苏和并未多言，只是安静地跟在郭芙身侧。
回到府中，郭芙立刻直奔书房，却发现账房管事一脸茫然，“大小姐？账目？临安来的军械单据不是前日就核对清楚，归档入库了吗？没出什么问题啊？”
郭芙一愣，“不是你说单据找不到，让我立刻回来的？”
管事更加疑惑了，“没有啊大小姐，我一直在这儿，没人去找您啊？”
郭芙顿时明白过来，是苏和撒谎了。
她一出书房，就见苏和端着一个小盅站在那里，脸上尽是忐忑和歉意。
“阿姐……”他一看到郭芙，就立刻迎了上去，像一只做错事了的小狗。
“对不起，我骗了你。”
郭芙板起脸，严肃道：“为什么骗我？你知道军械账目不是小事。”
苏和低下头，双手捧着那个小盅，声音低沉，“我看阿姐在军营那，听杨大哥讲那些故事，我怕……”
似难以启齿，他犹豫很久道：“我...我去临安的那一年多里，见了不少男人都是那样哄骗女子的，我怕阿姐步了陆姑娘、程姑娘的后尘......”
“你在胡说什么！你当我是什么人了！”郭芙又惊又怒。
苏和没有退缩，又道：“阿姐，我不是要冒犯你，只是杨过此人太过捉摸不定，他这般随意招惹你，我怕他居心不良。”
他将小盅往前递了递，“这是我去厨房让人给阿姐熬的莲子羹，军营伙食粗糙，你肯定没吃好。阿姐，你别生我的气，我只是太担心你了……”
郭芙接过瓷盅，却没有喝，反而是缓缓放在了石桌上，发出“叩”的一声。
苏和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他眼神闪烁，“阿姐是不喜欢莲子羹吗？那我再去换。”
“和儿。”郭芙抬起头，打断了他，目光平静。
苏和的心猛地一沉。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这份心意，阿姐领了。”
苏和稍稍松了口气，刚想顺势点头。
然而郭芙却话锋一转，“但是，和儿，你不该骗我。更不该用军务作为借口。”
“军械账目非同小可，岂能用来儿戏？今日若真有紧急军情，因你一句谎言而延误，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我又如何向爹娘和襄阳军民交代？”
苏和脸色发白，低下头，“阿姐，我错了。我当时只是太着急，就没想那么多……”
郭芙看着他，继续道：“我知道你害怕失去亲人，阿姐明白这种心情。”
“但是，和儿你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孩童了。阿姐希望你明白，我是郭芙，是襄阳城的守将，我有我的责任，我的交际，我的……生活。”
她顿了顿，“我感激你的关心，但这份关心，需要有分寸。阿姐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保护我，更不希望看到你因为一些无谓的担忧，就做出如此不妥当的事情来。”
“这羹汤，谢谢你的心意了。但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吗？”
苏和站在那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扇了一个耳光。
他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阿姐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太笨，总是做错事，惹阿姐生气了，我以后一定改，再也不惹你烦心了。”
郭芙看着他这副样子，还是心软了，“知错能改就好，阿姐不是烦你，是希望你能明事理。回去吧，羹汤我一会儿喝。”
苏和红着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阿姐，你为什么要偏向那个外人……
看来，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还不够……所以才让你想离开我的。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分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