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话中有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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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边，小龙女正静静立于梅树下，看着郭襄兴致勃勃地比划着新学的剑招。郭襄瞟向一旁站立的杨过，小脸通红，叽叽喳喳地向小龙女请教着。
“龙姐姐，你看我这一招‘月下独酌’，使得对不对？”
小龙女微微颔首，欲开口时。
一个清亮的女声，像涟漪般在后山荡开：
“杨大哥、杨大嫂、二妹——吃饭啦！”
是郭芙的声音。
杨过正从不远处的竹林走出，听到这声呼唤，心里那簇火猛地变成燎原的怒火。
她是真傻还是假傻？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可她偏偏要时时刻刻划清界限，时时刻刻提醒他。
小龙女闻声，已自然地转向声音来处，脸上并无波澜，准备回应。郭襄也收了剑势，笑嘻嘻地要扬声答应。
杨过猛地抬手，动作快得带风，拦住了正要回应的小龙女和郭襄。
“……”小龙女清澈的眸子看向他，带着询问。郭襄也眨着大眼睛，满是困惑。
杨过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摇头，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山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远处隐隐传来的喧闹，更衬得他们三人之间的沉默震耳欲聋。
山谷间，郭芙那声“吃饭啦”的余音还在袅袅回荡。
杨过盯着前院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层层山脊树林，看到那个喊完话正轻松拍着手的女子。在他看来，她对他向来都是敷衍了事，就像小时候那个糕点，她若执意要给他，最后也不会落入大小武手中。这声“吃饭了”也只是应付了事罢了，若他真的不吃，那她也丝毫不会放在心上。
还有那声“杨大嫂”？
应？凭什么应？
他就不应，就不去。
这声“杨大嫂”，小龙女认，这江湖认，她认，但他杨过——偏不认！
郭芙侧耳倾听，山间只有回音袅袅，却无半分回应。她不由得蹙起秀眉，带着几分被无视的气恼，下意识地朝身旁的耶律齐抱怨道：“搞什么名堂？怎么连襄儿也不回我……饭菜都要凉了。”
然而，她话音还未完全落下。
杨过那清越而浑厚的声音，便如同沉钟，骤然响彻山谷，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郭芙先是一愣，随即俏脸涨红，“他什么意思？是嘲讽我就在他对面，故意给我难堪？”
她以为杨过是在讥笑她刚才喊不到人，故意用这种文绉绉的方式笑话她。她顿觉些许委屈，这个人，怎么总是莫名其妙？
耶律齐揽着她肩膀的手收紧了一瞬，他看着身旁犹自气鼓鼓，显然没听懂这弦外之音的郭芙，心中百味杂陈。
这哪里是赌气般的“对面不相逢”，分明是在暗示，他杨过与郭芙，纵然相隔千里，不管是嘉兴到桃花岛还是终南山到襄阳，冥冥中自有缘分牵引，总能相遇。一语点明他耶律齐，纵然此刻与郭芙名正言顺，朝夕相对，是众人眼中的恩爱夫妻，但在杨过看来，即使近在咫尺，心也相隔天涯，终究是有缘无份！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随之而来，下一句也在山谷间碰撞、激荡。
前院里，郭芙脸上的不爽未消，却又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困惑。她蹙着眉，这两句诗前言不搭后语，像是在故弄玄虚。
她扯了扯耶律齐的袖子，满是不解道：“齐哥，他这又是在念什么咒？他是在说他找我们吃饭找得很辛苦吗？可明明是他自己不应声的！”
她的理解向来直接。
耶律齐看着妻子冥思苦想的神情，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该如何向她解释？解释杨过这句诗，并非指找吃饭的地方，而是在隐喻他杨过寻觅的真情，其实一直近在咫尺，只是他自己曾经错过或无法得到？还是暗示他耶律齐得到郭芙，在杨过眼中是“不费功夫”的轻易，缺乏刻骨铭心的过程？
无论哪种解释，都只会徒增烦恼，打破她此刻的平静。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而残忍，最终只是道：“芙妹，他或许只是心有所感，随口吟诵。”
“你们小两口儿又在嘀咕什么呢？”
黄蓉不知何时已从厅内走出，步履从容，她走到女儿女婿身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后山的方向，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妈！”郭芙依偎到黄蓉身旁，“他们不知道在做什么，不应声也就罢了，还念些奇奇怪怪的诗，好生奇怪。”
黄蓉微微一笑，伸手替郭芙理了理鬓边并不存在的乱发，“你呀，还是这么个直脾气。过儿他如今武功高强，性子也更跳脱了些。这诗句嘛，文人墨客感怀际遇，本是常事。或许是他与你二妹、龙姑娘在后山看到了什么景致，心有所感，随口唱和罢了。”
“齐儿，你岳父他们还在里面等着呢。”
耶律齐立刻领会，点了点头便上前拉过郭芙，柔声道：“芙妹，岳母说的是，我们先进去吧。大家该等急了。”
郭芙嘟囔了句：“就他事儿多”，被耶律齐半推半就地带着往厅内走去。
黄蓉站在原地，看着女儿女婿相偕离去的背影。芙儿懵懂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只能在此刻，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暂时维护住这表面的平静了。
厅内灯火通明，佳肴美酒香气四溢，众人已然落座，谈笑声渐起。郭靖坐在主位，虽对方才杨过的行为有些不解，但他素来豁达，只当是年轻人性子肆意洒脱，并未深想。
就在这时，门帘被掀开，三人身影出现在门口。
郭襄率先蹦跳着进来，脸上还带着点未散尽的兴奋与好奇。紧随其后的是小龙女，她白衣如雪，神情淡漠。
最后是杨过，他缓步而入，身形挺拔孤峭，脸上没什么表情，对众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但并未立刻入座，目光在郭芙和耶律齐并肩而坐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郭芙别过头去，只顾着给耶律齐夹菜。
黄蓉起身迎接，“过儿，龙姑娘，襄儿，快些入座吧，就等你们了。”
郭靖也温言道：“是啊，过儿，奔波一日，想必也饿了。”
然而，杨过却站在原地，并未走向空出的席位。他对着郭靖和黄蓉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动作依旧潇洒。
“郭伯伯，郭伯母，多谢款待。不过，过儿……怕是要就此别过了。”
此言一出，满座静了下来。
这饭席当前，突然就要告辞，还是在这种群雄聚会的场合，未免太过不合常理，也太过失礼。
席间气氛微变，郭靖面露诧异：“过儿？这是为何？饭菜都已备好，有何急事，非要此刻离去？”
黄蓉心中雪亮，暗叹一声：这孩子，性子还是这般偏激决绝。
杨过的视线没有焦点，又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忽然想起古墓中还有些琐事未处理，不敢久留。江湖不远，他日再向郭伯伯、郭伯母请罪。”
郭襄急道：“大哥哥，什么事这么急啊？吃了饭再走嘛！”
郭芙忍不住投去一眼，视线交汇，她也听说了龙姑娘余毒未清，这事确实比吃饭重要多了。
“算不得急事，”杨过含糊道，眼神又不由自主地飘向郭芙，见她正微微蹙眉看着自己，心头一紧，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像是专门说给她听的，“只是……有些私事需料理。郭伯伯放心，守护襄阳的承诺，杨过此生不忘。无论我身在何处，襄阳若有召，必当全力以赴。”
郭芙听在耳中，明白他家国之心未曾改变，心中稍定，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或许她也该挽留一下，却又觉得当着耶律齐和父母的面，说这些似乎不太合适，最终只是抿了抿唇，低声道：“杨大哥杨大嫂，你们保重。”
杨过听她这干巴巴的四个字，心里又是失落又是赌气。他多想拉着她到一旁，好好跟她说说话，哪怕吵几句嘴也好。他想告诉她，他不是真要走远，只是想暂时避开，想去做些安排……或许，等姑姑或者耶律齐那边的事有了结果……
杨过喉结滚动了一下，把所有涌到嘴边的话都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对着郭芙，也像是对着所有人：“放心。”
“龙儿，我们走。”他不再多言，转身便向外走去。
小龙女站在一旁点了点头，她白衣飘飘，身影孤清，仿佛只是跟随一阵风离去。
就在这时，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大哥哥！龙姐姐！你们……你们真的这就走了吗？”
是郭襄。她快步追到门口，仰着小脸，眼眶通红，泪珠在里面打着转，满是不舍与委屈。她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聚会，大哥哥突然就要走，还如此冷漠。
杨过脚步一顿，终是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着郭襄，心念一转。
“小妹子，”他的声音低沉，“别哭。以后……”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厅内正竖着耳朵、蹙眉看向这边的郭芙，随即又落回郭襄脸上，他语气郑重，声量不大，却字字清晰：“无需金针，任何时候，任何事，只要你需要，都可以来古墓找我。”
连一向不喜与外人接触的小龙女，此刻也竟对着郭襄含笑道：“嗯，欢迎你来。”
小龙女的心思，澄澈而又敏锐。她能感觉到杨过对郭芙那不同寻常的执念，让她本能感到威胁。相比之下，郭襄的存在，非但不会威胁到她，反而可能分散杨过对郭芙那过于灼热的注意力。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宁愿古墓多一个郭襄这样无足轻重的访客，也不愿杨过的心神时时刻刻被那个郭芙所占据。
郭襄得了这双重保证，虽然依旧不舍，但泪痕未干的小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笑容，用力点头：“嗯！我一定会去找大哥哥和龙姐姐玩的！”
杨过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厅内，他心中那股郁结之气似乎找到了一丝出口，又似乎更加沉重。
众人遗憾道别后，不一会儿便又热闹如初。
饭厅内，郭芙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筷子无意识地在碗里拨弄了两下，终究什么也没说，低头默默吃起了饭。
耶律齐给她盛了碗汤，温声道：“喝点汤，暖暖胃。”
郭芙“嗯”了一声，接过汤碗，热气氤氲中，她眼前似乎晃过某人那双眼睛，心里某个角落，莫名空了一下，但很快又被丈夫温言软语和满桌饭菜的热气填满。
黄蓉看了眼二人消失的方向，又转而扫向厅内，落在正轻声安抚芙儿的耶律齐身上。耶律齐面容依旧温雅，举止依旧体贴，但她安插的人手曾回报，耶律夫人似乎与蒙古旧部仍有隐秘的书信往来。此事可大可小，若耶律齐心存故国，或是迫于母命……那他与芙儿的婚姻，便不仅是感情问题，更牵扯到家国大义，凶险无比。
若耶律齐真的叛变，那他便绝非芙儿的良配。
平心而论，杨过武功卓绝，智谋深远，对芙儿用情至深，若能得他真心守护，芙儿此生无忧。但……黄蓉的眼神锐利起来。前提是，他必须彻底了断与小龙女的关系！
她绝不允许自己的女儿，陷入一段纠缠不清、名不正言不顺的感情里。小龙女给他扣上了责任枷锁，他真的能干脆利落地放手吗？何况如今看来，他性子依旧无比偏激，芙儿一句无心之语就能刺激到他……
“杨过啊杨过，”黄蓉在心中默念，“你若真有心想走向芙儿，就拿出你的魄力来。处理好你身边的那位龙姑娘，给她一个明确的交代，也给你自己一个清白的身心。若你还是这般拖泥带水，既想要守住深情人设，又放不下红尘执念，那在我这里，你便是永远的不及格。”
她黄蓉的女儿，可以不要那看似圆满实则暗藏危机的婚姻，但也绝对不会要一份夹缠不清、让她受尽委屈的感情。
眼下，局势微妙。耶律齐需要暗中彻查，而杨过，也需要考验。黄蓉决定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她要看耶律齐是否会露出马脚，更要看杨过接下来会如何行事。
若他优柔寡断，那她便有无数种方法，让他永远无法再靠近芙儿半步。若他当真能处理干净，展现出对芙儿毋庸置疑的决心和诚意……那么，在耶律齐这个潜在威胁的对比下，杨过或许，会成为她为女儿谋划的一条新退路。
想到这里，黄蓉转身，挽上郭靖的臂膀，笑着走向餐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话中有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