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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围城 ...

  •   下了华山,杨过与小龙女一路朝着终南山的方向行去。

      天际总有成群的黑鸦盘旋,发出粗嘎的鸣叫,为这沉默的旅途更添几分萧索。两人之间,除了必要的问路、歇息等简短对话,再无多余的交流。那股自重逢后的客气疏离在沉默中凝结得更加厚重。

      白日里,杨过施展轻功在前,身形飘忽,小龙女默然跟随,白衣在风中拂动,依旧清冷绝尘,只是那背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孤寂。

      夜晚,他们便寻了干净的树下露宿。篔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毫无表情的脸。杨过靠坐在树干上,闭目调息,但心细如发地回想着每一件事情。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郭芙那声“杨大嫂”,回响着自己那两句倾尽全力的诗句,回响着耶律齐揽住郭芙肩膀的手……恨意、不甘、还有对自由的渴望,在他胸中冲撞。

      而小龙女,只是静静坐在火堆旁,看着跳跃的火焰,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儿,我有些冷。”

      “嗯?龙儿你可是疏于修炼玉女心经了?”寒玉床不说冷,崖下十几年衣不蔽体都不冷,怎么现在说冷了。

      “那龙儿你离篝火再近些。”在夜晚凉风的吹拂下,小龙女身子轻颤,但杨过闭目养神,并未察觉。

      天光未亮,林间弥漫着破晓前的寒意,杨过在烦躁的浅眠中醒来。

      他看向小龙女前一天打坐的位置,却见那道白色的身影竟软软地倒在铺满落叶的地上,一动不动。

      杨过心中一凛,瞬间掠至她身边。只见小龙女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上失了所有血色,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他伸手探其脉息,只觉紊乱微弱,再细查其面色,心头猛地一惊——这不是寻常的内伤或疲累,这是……

      是十六年前的余毒。

      他竟忘了!龙儿体内剧毒至今未解,元气大伤,根基受损,需得以古墓寒潭中的白鱼配合玉蜂浆常年调养,方能稳住根基,不至反复。

      他站在原地,像个孩子般迷茫无措,久久未动,身影在渐亮的天光下,显得异常孤独。

      杨过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他不能,他终究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龙儿就此香消玉殒,哪怕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

      他跌跌撞撞坐下,将小龙女扶起,双掌抵在她背心要穴,将精纯无比的内力绵绵不绝地输送过去。他的内力至阳至刚,与小龙女的阴柔路子本非一途,此刻却也顾不得许多,只求能护住她心脉,吊住那一线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光彻底放亮,林间鸟鸣啁啾,小龙女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悠悠转醒。她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总算平稳了些许。

      “过儿……”她声音微弱,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

      “别说话。”杨过打断她,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内力损耗后的疲惫,“你余毒复发,需立即回古墓。”

      他不再多言,施展轻功,拉着她朝着终南山的方向疾驰而去。一路上,他沉默得可怕,只专注于赶路。

      转眼间,两人已抵达终南山下,十六年未曾回过的古墓,如今看来依旧冰冷黑暗。

      他将小龙女安顿在寒玉床上,看着那苍白容颜映着玉石寒气,更显脆弱,杨过心中那根弦越绷越紧,让他难受得无法在此地多待一刻。

      “你好好休息,我……我去弄些吃的。”他寻了个借口,转身便要离开这石室。

      “过儿。”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力道微弱,却十分坚定。

      小龙女倚在床头,清澈的眸子望着他,里面带着罕见的依赖与恳求。经历了这番生死边缘的徘徊,纵然清冷如她,此刻也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与寒冷。她渴望他的陪伴,渴望一点点温存,来确认彼此的存在。

      “……别走,陪陪我,好吗?”她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可此刻,杨过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看着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那冰冷的触感仿佛不是来自她的指尖,而是来自这整座古墓,来自这十六年捆绑在一起的岁月。他心底涌起的不是怜惜,而是一股想要立刻挣脱的冲动。

      杨过心烦意乱,迅速垂下眼睑,“龙儿,你刚醒,需要静养。”他轻轻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我去给你找些玉蜂浆和白鱼,调养身体要紧。你先睡一会儿。”

      他语速有些快,像是在背诵预先想好的说辞。说完,转身快步走出了石室,没有再看小龙女一眼。

      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内外。

      小龙女怔怔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她缓缓收回手,放在冰冷的寒玉床上,极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那双向来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极深的落寞与了然。

      他拒绝了。

      不是不懂,而是装傻。

      石室外,杨过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却依旧堵得厉害。他选择了救她,将她带回这安全的牢笼,却无法再强迫自己,扮演那个深情款款的“过儿”。

      少年杨过亲自打造了一个痛苦的囚笼,困住了自己大半辈子,让许多年后举世无双的西狂也轻易挣脱不得……

      自那日从小龙女病榻前逃离,杨过便再未踏入古墓深处。

      他在古墓外的山林中,寻了一处靠近溪流、阳光尚可的空地,亲自动手伐木取材,搭起了一座简陋却结实的木屋。古墓密道处的潭水和溪流被他用来养白鱼了,旁边还放置了数个蜂箱,引得玉蜂嗡嗡盘旋。

      他对闻声出来的小龙女解释道:“我若在古墓里则不利于你静养,不如在此处更为便利,于你养伤也有益。”

      小龙女静立片刻,看着他给小木屋开辟花园的忙碌背影。终是什么也没说,默然转身,白色的身影再次没入那幽深的墓门之中。

      安顿下来的第一个夜晚,山风穿过木屋的缝隙,带来远方的气息。杨过躺在坚硬的木床上,毫无睡意。白日里刻意用劳作压抑的思绪,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她定然是生我的气了。” 杨过翻了个身,面对着粗糙的木墙,仿佛能透过这墙壁看到千里之外那张宜嗔宜喜的脸。

      “我那般失态离去,在她看来,只怕是莫名其妙,是故意给她难堪。”

      “我为何就忍不住?” 他懊恼地握紧了拳,指甲嵌入手心,“那声‘杨大嫂’……她唤得,旁人也唤得,我明明早知道会是如此,为何偏偏那时就受不住了?”

      他仿佛看到了郭芙气鼓鼓地对着耶律齐抱怨他的样子,看到她或许会因为他的离去而更加认定他性情古怪、不可理喻。这念头让他心中一阵刺痛,比面对小龙女的病弱更让他难以承受。

      山林寂静,唯有虫鸣。杨过睁着眼,直到天明。

      ……

      几日后,襄阳城中。

      精致的菜肴摆满红木圆桌,气氛却算不上热络。

      耶律夫人,一位身着墨绿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妇人,端坐主位。她虽已年近六旬,但眉宇间仍能看出昔日的风韵与书卷气,只是眼神过于锐利了些,言谈间总不自觉带着几分清高与审视。

      她慢条斯理地用完半碗燕窝羹,放下调羹,拿起绢帕按了按嘴角,目光落在对面的郭芙与耶律齐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

      “齐儿,芙儿,”她开口,声音不高,“你们成婚也有些年头了。如今襄阳战事稍缓,天下也看似太平些。这开枝散叶,延续香火,乃是人伦大事,亦是我耶律家当前最紧要之事。”

      她顿了顿,视线精准地投向郭芙,那目光像是能穿透人心:“不知你们……打算何时让我这老婆子抱上孙子?心中可有个章程?”

      “咳咳!咳——”郭芙正低头喝汤,闻言猛地被呛住,一口汤水卡在喉咙,顿时咳得满脸通红。她慌忙放下汤碗,用手帕掩住口鼻。这问题来得太直接,太突然,精准地扎在了她最近最为回避的事情上。

      耶律齐见状,立刻放下筷子,轻轻拍抚郭芙的后背。待她缓过气来,他才抬眼看向母亲,语气不疾不徐,巧妙地接过话头:

      “母亲挂心了。只是如今蒙古虽暂退,边关却未真正安宁,襄阳军务繁杂,儿子与芙儿职责在身,不敢有丝毫懈怠。此时谈及子嗣,也难免分心。”

      他说话时,手在桌下轻轻握了握郭芙依旧有些发凉的手指,带着安抚的意味。

      耶律夫人听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目光在儿子和依旧低着头、耳根泛红的儿媳身上转了一圈,才淡淡道:“国事自然重要。但我耶律家的传承亦是顶天的大事。苏仙有词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世事难料,有些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她引经据典,语气依旧平和,却将“传承”二字压得更重了些。

      郭芙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紧紧攥着膝上的绢帕,指甲掐进了掌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耶律齐依旧维持着笑容,又给母亲布了一道她爱吃的菜,温言道:“母亲教诲的是。儿子与芙儿……会仔细考量此事的。您先用菜,凉了便失了风味。”

      话题暂时揭过,但饭桌上的气氛却已然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尴尬与压力。

      郭芙这顿饭,注定是食不知味了。

      晚膳后,耶律夫人将耶律齐单独留在了书房。

      房门紧闭,空气中弥漫着陈年书卷和檀香混合的气息,却压不住那无形的沉重。

      耶律夫人并未坐下,她站在窗前,背对着耶律齐,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比晚膳时更冷,也更沉:

      “齐儿,你年过不惑了吧?”她缓缓转身,目光如炬,直直刺向垂手立于房中的儿子,“我耶律家到你这一代,一脉单传。你父亲……毕生心血,匡扶社稷,名垂青史。可到了你这里,莫说功业,连延续香火都做不到!”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已久的失望与厉色:“你让为娘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耶律氏列祖列宗?尤其是你父亲!我该如何向他交代,他唯一的儿子,年过四十,竟连一儿半女都未能留下!”

      耶律齐喉结滚动,在母亲凌厉的注视下,缓缓低下头:“母亲息怒,是儿子不孝……”

      “不孝?你确实不孝!”耶律夫人打断他,步步紧逼,“我原本还在犹豫……可你看看你这十年!郭家可曾真正视你如自家人?朝廷可曾给予你耶律家应有的尊荣?你除了一个‘耶律帮主’的虚名,一身伤病,你还剩下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字字如锤:“蒙古那边……前些时日,又派人联系过我了。”

      耶律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耶律夫人捕捉到他的神情,冷笑道:“他们许下的承诺,远比大宋能给的多得多,高官厚禄,重现耶律氏荣光,甚至……将来裂土封王,也未可知。我之前尚顾念着与郭家的情分,迟迟未应。可如今看来……”

      她的目光扫过儿子难掩疲惫的身躯,语气变得极其失望和冰冷:“你在这大宋,耗尽年华,连个子嗣都无,究竟在图什么?难道真要为了你那岳家,为了那点虚名,断送我耶律家最后的血脉和前程吗?!”

      这番话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耶律齐心中最痛、也最无法回避的地方。家族的责任、母亲的期望、自身的抱负与现实的无情,还有……对郭芙的承诺与情感,此刻激烈地交织,撕扯着他。

      他沉默了许久,书房里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和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耶律齐撩起衣袍,对着母亲,缓缓地、沉重地跪了下去。他头颅低垂着,声音沙哑而艰涩:

      “母亲……孩儿不孝,让您失望了。”

      “求母亲……再给孩儿一些时间。”

      “有些事……孩儿需得仔细思量,妥善处置。”

      “齐儿,你口口声声说要时间,要思量。那为娘问你,你重伤卧床,性命垂危之时,你那好妻子郭芙,她来照顾过你几次?!”

      耶律齐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颤,头垂得更低。

      耶律夫人不等他回答,便厉声自答,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耶律齐心上:“寥寥数次!多半还是我遣人去请,她才匆匆而来,略坐片刻便又以军务为由离去!她心里何曾真正将你、将你这个夫君放在首位?!”

      “是……芙儿她……军务繁忙,襄阳……”耶律齐试图辩解,声音干涩。

      “军务繁忙?”耶律夫人猛地打断,带着浓浓的讥讽,“是,她郭大小姐自然是忙!忙着练兵,忙着巡防,忙着在军营里和一帮粗鲁兵将厮混!她可还记得自己是耶律家的媳妇?可还记得为人妻子应尽的本分?”

      她越说越激动,指着耶律齐痛心疾首:“你看看她!成日里抛头露面,舞刀弄枪,何曾有半点大家闺秀、为人妻室的娴静温婉?她心里装的,是襄阳,是郭家,是她那点所谓的‘建功立业’!何曾真正装下过你,装下过这个家?”

      “母亲!芙儿她并非……”耶律齐猛地抬头,想要为妻子分辩。

      “并非什么?”耶律夫人寸步不让,目光如冰,“我且问你,自成婚以来,她为你缝过几件衣服?为你做过几次饭?”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儿子苍白而隐忍的脸,终于抛出了最重的话:

      “这样一个心中无夫的女子,连在你重伤时都吝于陪伴照料,你还能指望她为耶律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吗?齐儿,你醒醒吧!她郭芙,根本就不是能与你携手一生、传承家业的良配!”

      耶律齐像是被最后一句话重重击垮,所有的辩解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想起自己重伤时,芙妹确实来得不多,即便来了,眉宇间也总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对军营事务的牵挂。他不是不失落,不是不渴望她的陪伴,只是他一直告诉自己,要以大局为重,要理解她的责任……

      此刻被母亲血淋淋地撕开,他才发现,那份被刻意忽略的委屈和失望,早已在心底积压成了沉重的负担。

      他颓然地重新低下头,肩膀塌了下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

      郭芙在府门外等得有些无聊,足尖踢着道旁的小石子,一颗接一颗,骨碌碌滚进草丛里。她不时抬头望向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耶律齐缓步走了出来,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郭芙立刻丢开脚边的石子,像只轻盈的雀儿般蹦到他面前,仰起脸,吐了吐舌头,带着点狡黠和试探,小声问:“齐哥,婆婆是不是又在里头说我的坏话啦?”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在月色下眨呀眨的,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并不真的担心。

      耶律齐看着妻子鲜活灵动的模样,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努力扯出一个与往常无异的温润笑容,语气带着惯有的诙谐:

      “坏话?哪能啊。母亲不过是拉着我,细细夸赞了她儿媳是如何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担心我这笨拙儿子,会不会拖了郭女将军的后腿。”

      郭芙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怪地捶了他肩膀一下:“贫嘴,婆婆才不会这么说呢。”她见他神色似乎缓和了些,便也放下心来,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走吧走吧,回家啦,站得我脚都酸了。”

      耶律齐任由她拉着,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温热和依赖,他低头吸了口气,将那些烦忧重新压回心底。

      “好,回家。”他温声应道,与她并肩走入溶溶月色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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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断更,复更时间不确定。 开了个短篇在新文,大家感兴趣可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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