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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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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跑。换个地方,找个新房子住,我偷东西养我们,东西够吃就行。”
伸手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
找个新地方住也简单,就好像她住进这里一样,多找找,找个一天半天,说不定就找到了。地方小没关系,两个人占不了多大地方,至少要暖和点。
“那时候,你就不用出去偷了,我自己去。但也不用天天出去,像现在这样每天交师父一份。我不在时,你就去——”
话忽然停住。
去干什么?
“傻子”有什么用?
自己又不打算让她把偷的东西交给自己——她要真这么想,才是笨蛋。
伸手又叹了一口气。
还是下意识地认为,该和“傻子”一起走。
“你觉得呢?”伸手问她。
“呜——额……”这一次,“傻子”费了很大力气,话卡在喉咙里,嘎吱嘎吱半天,快把自己呛死了。
“要是不舒服,就别说了!”伸手忙道。
“傻子”痛苦地皱着眉,嘴唇一抖,终于爆发道:“好!”
“好!好!”
伸手喜笑颜开。
幸好这一次,她说出来了。
“我们现在就走,把东西收拾一下——啊,好像也没什么东西。”
那些偷来的东西,都给了师父了。她以前下意识地拿它们交换饭菜,鸡腿。现在才反应过来,师父都搬走了,一定是有更好的房子,自己要是把值钱的东西通通藏起来,说不定也有了身家。
“算了,到时候再去偷就是了。”伸手把唯一身家草席卷卷,弓着身子,飞跑去开门,“就趁现在,我们快走吧!”
“唔唔唔——”
“傻子”扑过来,死死拉住她。
“怎么了?”伸手急道,“你不是说好——好……啊嚏”!”
几点冷雨泼飞,鼻子忽然很痒,“好”字变成一声极响亮的“啊嚏”。
“好冷。”伸手皱巴着脸,赶快远离漏风的门缝,红着鼻子和眼睛,“是啊,外面太冷了,又下着雨。我怎么这么傻,还想这时候走……”
“傻子”不语,好像她根本不是因为外面冷叫住她的,刚刚就是纯粹地在发疯罢了。
伸手继续絮叨:“其实前两天,天气已经很好了的,晚上也够暖和。但是今天一下雨,忽然又这么冷了……我今天什么都没偷到,现在不走,明天早上,师父肯定会打人的……”
她已经很久没被打过了。
“傻子”听罢,不仅不安慰她,还拔腿跑了,缩在理她很远的角落里。
伸手:“……”
自己怎么会和她说这么多话?
她开始怀疑,之前的话,“傻子”根本没听懂。
这时,傻子却又跑回来了,手中多了个小布囊。
“这是怎么来的?”伸手一愣。
“傻子”指指墙角,遥遥一口,原来那里一直有个小洞!墙角本来就黑,一直没人发现。
伸手忽然觉得,“傻子”不傻!不但不傻,还是个军师。
她气血上涌,激动道:“这都是你攒的东西?”
她就知道,她有用!你看,她攒了这么久的东西,早有计划要逃跑!她偷不到好东西,只因她把值钱的东西都——
等一下。
仔细一看,这些东西,都不值钱啊。
“……”
全是一些乱七八糟小玩意。
师父们告诉她,不要把破娃娃,脏手绢这些破烂东西捡回来,她就把破烂东西偷偷捡回来,收起来,仅此而已。
“……”长久的沉默。
“傻子”没读懂伸手此刻内心所受的伤害,还在破烂中翻翻捡捡。
“破烂”之中,“傻子”小心翼翼,捏出半根断了的簪子。手一抖,金光一闪而过。
眼前一亮,伸手凑近,仔细看了看:“这是镀金的。”
虽然只有不到米粒大小的一块,也算不错了。
“傻子”将这簪子递给她,呲着大牙。
“给我?”
“傻子”一动不动。要等她给出正确的反应,天都亮了。
伸手不好意思,还是接过来:“谢谢……”
转日一早,师父收了簪子便走,没多问。她没被打,“傻子”也没有被打,因为他们根本没对她寄予期望。
那么,算是一个好结果。
春日的生机在湿润的空气里弥漫,沁人心脾。说书摊前,不像之前那样晒,阳光从树冠中漏出来,细碎得恰到好处。
伸手恭候多时。
说书人姗姗来迟,伸手不介意多等他一会儿,甚至,希望可以让这一刻再长一点点。他今天好像格外高兴,讲起话来更加抑扬顿挫,声声悦耳。
“书接上回,正待明笃一瞧,这人不正是她的同窗旧友,沙场大将——乌渠正!
这个人,是明笃想也没想过的!为什么呢?我们之前讲过,这无影盗杀的人,多半是三皇子身边的得力助手,忠臣良将,而乌渠正和明笃一样,都是跟着三皇子混的,怎么会自己对自己人下手,自断一臂呢?
而且说,乌渠正所杀之人中,还有一个是当朝的老武将,徐其坤许老爷子,小辈见了都叫一句徐伯。这徐伯可是他们的老师啊,对两人那是恩重如山——教乌渠正武功,发掘明笃,这两人一直是和徐伯一起习武长大的,明笃怎么会想到,乌渠正会对自己的老师痛下杀手!
据说,这乌渠正表面是善,实际不满明笃已久,那是积怨已深。多年以来,明笃一直是不如乌渠正的,没人料到有朝一日,明笃会比乌渠正更厉害。
这明笃屡立功勋,乌渠正已恨她多时,三皇子一枝,纷纷离他而去。他心说,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忘了之前是谁带你们?他也是料定了,这明笃的定胜枪已丢,怎么比得上有秘密武器的他?
当即,飞针一甩。
原来他用的是针!以针杀人,流血已经愈合,便能不留痕迹。所谓无影盗杀人无影的秘密,正在于此。
明笃心里是百感交集啊!
她一抬手,捞起一杆枪,不是别的枪,正是遗失已久的‘定胜枪’!
前文也说过,这定胜枪遗失的消息,虽没人敢声张,却闹得风风雨雨,满城皆知。其实,半月前,明笃的定胜枪早已找回。
这找回也是蹊跷,不是什么绝世神偷,江洋大盗所为——正是厨房来了个伙计。看这玩意在地上没人要,拿着趁手,用来戳烧炉里的炭了。那伙计还说呢,这玩意怎么怎么好使呢?等明太尉自己路过厨房,才把这定胜枪找回来!经过火炼,这枪更是锐不可当!但她一直没说,这就是她自己留的一个心眼子。
原本是敌在暗,我在明,现在呢,不能被人知道这事,就是敌在暗,我亦在暗。她知道,如若捉不到无影盗,定是后患无穷!
定胜枪一出,乌渠正慌了,枪头把针一挑,那是轻而易举,一枪///刺下!
“莫杀他!”
王吟月飞身一扑!
定胜枪下,一代美人就此香消玉殒。乌渠正的妻子以身护他,方给他半刻喘息之机。
明笃正要迟疑,但事情由不得她迟疑!她的老师徐伯似乎又出现在她的眼前——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爱犹豫,我给你起一个字,就叫‘不疑’!
明笃心中一定,杀枪不疑!
乌渠正已死。无影盗已除!”
惊堂木一拍。
“再之后,明笃官居太尉,协助明君登上帝位,才有了这大梁多年的治世。这一回《明太尉擒贼》,也就讲完了!”
好!
伸手心中充盈,如同月圆。今日也不偷东西了,第一次这么安稳地听完一次书。
她寻死着,一回家,就叫“傻子”一起逃跑。要朝着人多点的镇子跑,地方可以远一点,路可以长一点。在路上,自己说不定能给“傻子”也讲一遍,她或许不会叫好,说不定也能明白,也会激动,也和她一样。
“我回来了!”伸手大喊。
她在门前,已经听到了“傻子”的声音。
我们快走!
这一句话还未说出口。
“呜……”
她一低头,瞬间瞳孔失焦。
一团小小的肉身蜷缩在地,双颊红肿,双拳紧攥,奄奄一息。
怎么了?
她跑过去:“你怎么了!傻子!醒醒!醒醒!傻子!”
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名字,只能大声地叫她“傻子”。她得醒来,才能和她道歉。她摇着她的脑袋,要看她的脸,可她的身上,已没有任何一块好的肉,全是用手和脚殴打留下的痕迹。
谁能这么狠心?谁能一拳一脚打出这样惨烈的伤口?
她依旧胡言乱语也好,文不对题也罢,起码说一句话。
偏偏没有。
她很安静地闭着眼,只轻轻地,轻轻地开一条缝,看她一眼。
便又合上了。
她的手松开。
一朵完整的桃花。分毫未损,就在她的手心中。
是粉色的。
粉。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花朵余温未消,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把花合在手中,又叫起来:“醒醒!醒醒!你醒醒啊!”
她不回应。
“是不是师父们干的?”
除了他们,没人知道她们在这个破房子里。一定是,一定是……他们看出她实在没有用处,于是才……
她把桃花放在袖中,背起她的尸体,肩上一沉:“我们走!”
叮啷叮啷。铜钥匙相互碰撞,发出极清脆的碰撞声。
师父回来了。
“快开啊!”
“我开着呢,这锁锈了,得换个锁。”
“换什么?里面有什么可惦记的?”
“也是……”
伸手满脸通红,背着她,怎么也站不起来。
太沉了。她那么瘦瘦小小一个人,怎么会变得这么沉?
她不能丢下她!
她想让她把两只手臂都搭在她肩上,但她死了,不知道要用力抱住她,只能伸手一个人费力地同时拉她的两条手臂,她用了自己两倍的力气,依然不够。
一泄力,梆一声摔在地上。
啊!
伸手无声惨叫。
一定很疼。
万一死人也知道疼呢?她还没走多久……
“什么声音?”
门外,师父们显然加快了动作,钥匙撞在门上,框框作响。
一开门,势必见到这一幕。
伸手定定看一眼门,再看一眼合着眼睛的她,紧摇下唇,四指嵌入皮肉。
她带不走她了。
对不起。
她一飞身,窜到院子角落,初春荒凉,几乎没有任何盖掩,一旦侧头,一眼就能看见她。
“快点!”
师父一眼看到倒在门前的人影,惊呼一声,叫另一位师父马上去看。
伸手来不及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只等两个人影都从眼前跑过,蹲在她的面前,立刻跑出院子。她一连跑了很久,她简直觉得自己要跑到月亮上去了,一抬头,还是熟悉的那条街。
她站在大街前,一动不动。
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她不认识的,街上的每一条路都不是她要走的。
她无措地把那朵桃花轻轻包在手里,不知道该去哪。
遥远处,说书摊前,本应散去的人潮却又聚集了起来,热闹非凡。她没心思听书,只想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明太尉的故事,不是已经讲完了吗?”她问。
“不,刚刚讲的,是说书人自己抓贼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