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应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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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静明侧目问他：“你让寒门学子与平头百姓参加科考这事本就惹得世家大族不悦，到时放榜，若有寒门、平民在上，你如何自处？”
赵羌谪回答：“科举本就是朝廷在向天下选拔人才，世家联姻，联的是门当户对，世家举荐，举的是臭味相投，所以盘根错节，再这样卖官鬻爵下去，朝廷上下就只有四个姓氏了，胡嵩那里，我自有说法。”
裴静明望着雪，说：“你知道他们即便入仕，也会被世家打压。单打独斗不是对手，联弱制强，又是党争。”
赵羌谪说：“吃过饭再走吧，老师。”
裴静明答应了，赵羌谪静望着小路，等阮玉秋几人到了，就分药给他们。
“我还有两年孝期，改卷还是裴老多操心些。”赵羌谪呼出雾气，“入冬了，我得忙着今年官员考核。”
裴静明说：“你信得我就好。”
“老师惠眼，学生自是信得过。”赵羌谪看他们都喝了药，才端药喝，随后起身，往岸上走。
“你在东街开设成文坊让寒子与百姓读书，算起来，他们都是你的门生，你也是该避嫌。”裴静明与他一道走，“三人成虎，小心些好。”
赵羌谪点头，谦逊道：“老师想得周到。”
裴静明望着参天的梅树，说：“你不结党，怎么冒着世家的风头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事不该你去做。”
“你压着文武百官，带头抨击世族，让他们不能肆意鱼肉百姓，看着赋税让他们不能大肆敛财，你让寒门百姓入仕分世家的权。你手抓兵部吏部，占着这些油水差事却不受贿，你已经得罪很多人了。”
赵羌谪看向道路两侧的白雪压枝，淡声说：“自我朝开国，圣上爱戴西南，所以西南富庶民风开化，科举入仕多是西南子弟，其次是阖阳，是中原十六州，而东南地区被称蛮夷，宁辽以上被称野人。”
“生在东南，长大就是打猎为生，生在踽北，就得在梁人刀下讨命，而朝廷之中，官者高高在上，世家充耳不闻，在他们眼中，这些人不是人。”
“他们就应该命如草芥，就应该毫无尊严，因为他们命贱，因为他们没有权势没有地位没有背景靠山，所以他们应该被欺凌。”
“可这些应该在我看来，都是不应该的。”
赵羌谪望向前方的宁静，头上很快落满一层细碎的雪花，他轻声说：“我从没见过苦难，我不知道他们所求为何，但我能给他们多一个选择，让西南读书人拿钱去东南、去踽北开设学堂广传教化。七年时间，东南跟踽北的读书人越来越多，但他们因为制度以及世家的偏见与利益依旧不得入仕。世家有一套说词，自古如此。”
“赋税年年增加，下层官员贪污手段层出不穷，百姓苦不堪言。”
“去年，我颁布新政，许寒门平民入仕，可我病倒了，不能看着科考，因此寒门平民依旧没有考试的资格。”
“这几月来，府外每日都有平民跪求，他们走烂了鞋，衣裳也磨破了，他们相信走到阖阳，考试，然后就能当官，就能出人头地改变命运，可这世道剥夺了他们考试的资格。他们哭喊，说自己的同窗死在了回家的路上，因为没钱吃饭，没钱治病，从家乡到京城的这条路，太遥远了。”
“我清醒的时间不多，大多都是阮先生当故事给我讲，可我身体不好，听着听着就晕了。”
“他们说他们很痛苦，因为读书，明白自己苦难的根源是出身、是命运，他们不甘，可是他们别无选择，所以我想在明年春闱中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让他们有能力，就能入仕，实现自己所谓的抱负。”
“跟他一样。”赵羌谪停步，余光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顾南庭，“西南顾及不到踽北，因为精锐得跟大梁隔春日湖对峙，得守着中原门户，所以踽北要自发防卫，我给兵权，他们要活下去，我给钱粮。踽北本就贫寒，他们这些年守着踽北老实本分从未僭越，是世家得寸进尺咄咄逼人，逼得人活路断绝。”
赵羌谪继续走，他的声音发寒：“手掌吏部，我才能裁革那些不知餍足的人，身为西南世子，我生来就有这样滔天的权势，这天下没有人敢去做这件事，只有我。我因病极少管事，但也想尽可能地让他们能好过些，老师，在其位，谋其政，这是你教我的。”
裴静明说不出话。
动机跟理由都解释得通了，顾南庭垂眸看着赵羌谪，当初踽北自发防卫，十城之中就没有读书人，所以没有官，这也是赵羌谪提出让他举荐兵部落马官员的原因。
因为踽北有了读书人，只要踽北在朝廷有了人，就能在朝廷说上话，就能跟圣上说上话，而能与圣上说上话，踽北就再也不用如这些年般任人欺凌了。
裴静明没有留下用饭，送他出府后，赵羌谪往膳堂去。
阮盈盈正在洗米，她的脸被黑烟糊了，看着滑稽，看到赵羌谪，她跑过去一下抓着赵羌谪的衣袖，欢喜地喊他：“赵哥哥！”
阮玉秋啧啧两声，一戳阮盈盈脑门，笑说：“白养你，也不知道先叫爹。”
阮盈盈冲他吐舌，然后偏开脸。赵羌谪拿袖子给她擦脸，温声问：“怎么这副模样？”
“柴前些日子被雨打湿了，烧不着。”阮盈盈被擦干净脸，十分高兴地抓人衣袖。
阮玉秋蹲身把阮盈盈抱起来：“应该有干柴的，我找找。”
阮玉秋说着，就到处找起来，屋外，北眠拉着一推车蔬菜瓜果跑得动静极大。
柴房里的柴已经腐了，但好在还能用，阮玉秋拿了些出来。
北眠见屋里这么多人，就默不出声了。
赵羌谪在桌旁坐下，他手拿菩提子，静静地垂视屋外 。
雪积得薄，浅浅一层。
洗菜的人围满了几只木盆，声音杂得很。午时后，饭菜才做好，北眠盛饭。
赵羌谪不知何时不见了，阮玉秋发现时笑意渐渐转为悲伤：“吃吧，他不会吃了。”
“今日误了世子用饭，我晚些去请罪。”顾南庭拿起筷子，“阮先生，府中是有什么规矩？”
阮玉秋有些落寞地说：“没什么规矩，就是他喝水吃饭沐浴，只要醒的就要按时辰来，不管他就好，你一会儿跟我去送药。”
顾南庭点头，北眠吃得快，一碗饭很快就见了底，阮盈盈又给他盛了一大碗。
阮玉秋笑道：“这孩子真能吃，能吃是福，下次多煮些，盈盈。”
阮盈盈抱着碗点头：“好。”
北眠不好意思地笑笑，顾南庭目光飘向那空位，阮盈盈吃着饭看向阮玉秋，眼睛亮堂堂的：“爹，我下午还想去茶馆听书，上次茶馆的说书先生说赵哥哥是天神下凡，可厉害啦，说赵哥哥出生时天边有七彩霞云，还有什么鹤啊的去送呢。”
阮玉秋乐了，他抬手摸了摸阮盈盈圆润的脸：“都是假的，他出生那日我就在王府，腊月初六大雪的天，哪有什么七彩霞云？也没有鹤，只有一群宦官宫女，拿着两道圣旨看生的是男娃还是女娃。”
阮盈盈吃了一大口饭，含糊不清地说：“我知道，我小时候王妃还抱过我，可温柔啦，画本子里的仙女就是那样，王妃做的梨花糕特别好吃，外边街市上的都没那么好吃，阿爷说好的，将来要带我去找王妃。”
阮玉秋揉着她的头轻声问：“还记得啊？”
阮盈盈点头，咽下饭说：“王妃太好啦，所以记得，还有郡主，郡主会教我念书，爹，我吃饱了，听书去了。”
阮玉秋放下碗，他看了眼顾南庭，说：“吃完来一起送药。”
“不简单啊。”顾南庭看着阮玉秋走出院门后，才说，“外界传闻西南王妃是殉情，康乐郡主是病死，那这个小姑娘一直在府上，为什么不知道王妃跟郡主已经死了？”
在院门口打算等顾南庭的阮玉秋听到屋里的谈话，长叹一声，他看着阮盈盈走远，才转身回院说：“我虽然跟柳师姐一同长大，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西南王去世那年，清渡才十六岁，赵羌谪又病倒了，我不便留在府上，那几年，赵羌谪的药是师姐在熬。一年前，柳师姐心病难愈，就书信请我回京照顾他，我到阖阳的时侯已经……”他又叹了口气，“这是赵羌谪的心结，他始终认为是他害死了师姐，还有清渡，他认为要是他没病，就能拦着师姐殉情，就能找我医治清渡，清渡也就不会死于风寒。”
阮玉秋悲伤地锤了锤因为天冷而酸疼的腿脚，顾南庭走去要扶，阮玉秋摆摆手，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心思多，我也不知道留下你是对是错，但做都做了，走吧。”
……
风带着雪往门里灌，不一会儿就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白沙。
这是顾南庭第一次看清这被无数层垂幔严严实实遮住的左半房间。
顾南庭被留在了床前的一层垂幔后，阮玉秋坐在床沿，他看着睁眼躺着的赵羌谪，劝道：“睡不着就出去走走。”
赵羌谪并不说话，他头疼得很。
阮玉秋继续说：“湖边风重，就在院子里走走怎么样？我给你讲些有意思的故事。”
“今天宫里头也来人了。”
“药呢？”赵羌谪极其冷淡，他很累了，想赶紧把阮玉秋打发走。
知道他不想听，阮玉秋就让顾南庭把药端过来。
赵羌谪撑起身，看两人都喝了，才张嘴去喝阮玉秋喂的。
“裴老知道你没吃饭，过会儿定要来看你。”阮玉秋轻声说道。
赵羌谪一直微垂着的目光骤然看向顾南庭，他问：“出什么事了？”
“没……”顾南庭顿了顿，反问，“怎么这么问？”
赵羌谪狐疑道：“你一直看我。”
顾南庭一愣，如实说：“因为你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