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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疯子 ...

  •   赵羌谪似是疲惫,似是乏力,他喝完了药就躺下去:“你们都走吧,让裴老改日再来。”

      “韩才俞明日要来府上,我不能晕过去,你要叫醒我。”

      说完话,赵羌谪闭上眼睛,额上已经有了冷汗。阮玉秋看出不对,立刻看向顾南庭,说:“你先去熬药。”

      顾南庭看向闭眼就像是睡着了的赵羌谪,应声出门。

      随着门扇的开合声,赵羌谪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先生,人为什么会痛苦?”

      “因为命运不可违逆。”

      赵羌谪又做梦了,他看着眼前灰暗的天空,雪白仓促地掩盖着满地的尸体与血色,冽风带来一道微弱而温柔的声音:“是离别,就会有重逢的一天,活着离散的人,都会在死后再度相遇。”

      “小羌儿,不要害怕,死亡会让我们永远团聚。”

      赵羌谪俯首,死死捂住耳朵。

      见状,阮玉秋急忙用棉布塞到赵羌谪的嘴里防止他叫喊,又熟练地拿绳子把他的手死绑在床头。

      赵羌谪睁开眼,漆黑中,床边有无数张死白的脸,它们层层叠叠,挤满了屋子,它们在诡异地笑,黑溜溜的眼珠子直盯着赵羌谪,只有嘴在动:
      “不得好死!”
      “下地狱来!”
      “下地狱来!”
      “你怎么还没死!!!!”
      “下地狱!!”

      无尽的咒骂,怨毒的凝视,刺耳的尖叫,它们糅合在一起,刺得赵羌谪头痛欲裂。

      “所有苦难,都有尽头。”混乱中,只有这道声音温柔极了。

      赵羌谪要哭,但他哭不出来,他只能呜咽着掉眼泪,只能把眼睛死死闭上。

      “为什么不敢看我!!你把眼睛睁开!”忽然,一道尖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赵羌谪被这冗长的尖叫刺得耳鸣,刺得颅内发白,刺得不能思考,他挣扎几下。

      “小羌儿,杀了我。”

      “杀了我。”凛风在这里凝聚,带着这一声声恳求盘旋,大雪洋洋洒洒,赵羌谪知道睁开眼睛会看到什么,因此他死闭着眼睛俯首痛哭,可他发不出声音,压抑使他更加痛苦,更加绝望。

      “放过我吧,放过我吧。”赵羌谪闭着眼睛哽咽道,他快疯了,痛恨铺天盖地,要将他杀死,“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怎么还活着?!”

      “为什么你还活着?!”

      “疯子!怪物!!!”

      哭嚎的唾骂,它们尖锐至极,让人难以忍受,赵羌谪如同被抛到热水里的鱼一样死命挣扎,冷汗濡湿了他的衣裳。

      阮玉秋没有办法,他只能把人越捆越紧,再用尽全力去按住赵羌谪。赵羌谪细皮嫩肉,不消几下挣扎,就被糙绳磨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小羌儿,阿姐在这。”那道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赵羌谪终于忍不住哭起来,他伸手胡乱去摸,想要抓住赵清渡,可他面前哪有什么人,他的嘴喊不出声音,他只能颤抖,他拥有的只有无尽的痛苦,漫天的雪压得他只能跪在这里。

      阮玉秋看着他颤抖,看着他挣扎,看着他的眼尾不住地淌出眼泪,渐渐也湿了眼眶,阮玉秋抬手擦泪,无力地仰面叹息一声。

      赵羌谪是个疯子,经常好几天都陷在幻觉中哭,哭得呕血,哭到失声,哭到只能张着嘴哑叫,再加乱跑染上风寒,就是几月的昏迷不醒。

      阮玉秋拨开赵羌谪脸上湿淋淋的头发,看着那张惨白的脸,他不知道赵羌谪要疯多久才能清醒,他只能这般去帮赵羌谪。

      赵羌谪挣扎得愈发强烈,双脚蹬得床板砰砰响,他的哭声被棉布堵成隐隐约约的啜泣。

      夜半,阮玉秋去端药,因为担心赵羌谪,他跑得极快,但他大喘着刚进屋,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骨头磨得糙绳嘎吱响,阮玉秋急忙跑去抓住赵羌谪已经能看到白骨的手腕,哑声说:“你再磨,手就断了。”

      赵羌谪空洞的眼睛瞳孔涣散,他扭曲着,挣扎着,还在不停地磨骨头,阮玉秋抓得住他,可他挡不住赵羌谪扭动手腕。

      阮玉秋淌下眼泪,没办法了,他只能颤颤巍巍地解开那勒入赵羌谪皮肉的糙绳,心疼地抓住赵羌谪的手:“不要作践自己了。”

      赵羌谪打着颤,伸手胡乱地摸脸,想要把哭声放出来,可他不仅没能扯出塞嘴的棉布,反倒被血糊了一脸,阮玉秋替他扯出棉布。

      赵羌谪无意识地哭喘着,他在雪地中成了个雪人,雪冻住了他的眼泪,风将他吹倒在地。

      赵羌谪彻底晕过去了,阮玉秋忙去打热水,在给赵羌谪把脸洗干净后,给他的手腕敷上药。

      皮肉上的伤可以清理,但赵羌谪疑心病重,晕死了牙还咬着,药怎么都喂不进去。

      ……
      顾南庭前半夜一直在熬药,这才刚躺下,阮玉秋就来敲门了,他着急地说:“睡了?跟我走。”

      顾南庭下床,开门时,外面大雪漫漫,今夜格外冷。

      屋中,阮玉秋用力,也没能捏开赵羌谪昏后死咬着的牙关。

      “拿潮药草来。”

      宋寅闻言动身,因为这是经常需要的,就在屋中,所以宋寅拿得极快。

      将潮药点燃,放在鼻下,阮玉秋端着药碗,打算瞅准时机把药灌进去。

      赵羌谪呼吸轻缓,过了很久才张口喘气,阮玉秋眼疾手快地掐他双颊,灌药进去。

      赵羌谪呛咳起来,药没多少被咽下去,大多都洒了出来。阮玉秋没办法了,只能用帕子把赵羌谪擦干净,然后去招呼顾南庭进屋。

      房间被浓烈的血腥跟冲鼻的苦味占据,半室的垂幔都被挂开了,烛光照亮这间空旷小屋。

      蓝绸的被褥与乌发间,赵羌谪的脸白得不成样子。阮玉秋把赵羌谪的头搁在腿上,难得神色认真地说:“你看好了,我熏,他松口你就捏他两颊让他张嘴,我喂药,一定捏好,我让松手才松,力度当心点。”

      赵羌谪浓长的睫毛乖垂,肌肤的色泽让人呼吸艰难,顾南庭看着赵羌谪,没有动作,直到阮玉秋再次叫他,顾南庭才走过去照着样子把赵羌谪的头搁到腿上。

      长发如同墨花绽在苍白的脸下,如云似雾般将他的眉眼衬得更加清丽绝色。看着那张脸,顾南庭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他根本不敢用力,这样的脆弱绝对受不住丁点力。

      阮玉秋已经在熏了,白烟弥漫在赵羌谪的脸上,让他更加飘然出尘。

      “你不要怕,手抖什么?”阮玉秋仔细熏着,恨铁不成钢地说。

      顾南庭强忍着手抖,在人松口时捏。

      赵羌谪喘息着,像是呜咽,阮玉秋喂得慢,好让他能够一点点咽下去,又给他顺气避免被呛。

      “是我,玉宁,把药喝下去。”阮玉秋在床边蹲身,哄似地说,“喝了,病就好了。”

      阮玉秋难过地说着,眼泪跟着掉下来。喂到一半,赵羌谪突然清醒过来,一口气还没吸上整个人就缩去了床尾。

      “还有五碗药,药不好喂,叫他来帮忙的。”阮玉秋坐在床边轻声哄他。

      赵羌谪颤抖着张口,却痛苦得只能发出呜咽声,他攒了许久力气,才能发出声音:“我昏了多久?”

      “一夜,天快亮了。”

      赵羌谪在警惕中慢慢挪过去,他颤着手端药喝,阮玉秋伸手给他扶着药碗:“入冬,屋里被子该换了。”

      赵羌谪抽空应声,阮玉秋看着他的苍白,双眼更加朦胧:“药洒在身上了,一会儿你洗洗,我给你换。”

      赵羌谪闷声应他,阮玉秋和缓道:“外头的事情能不办就不去了,你再这样作践自己,再活半年都是上天保佑。”

      “我照看你这么多年,从你出生,到你长这么大,我今年三十八,为了你,婆娘也娶不成,你出生那年,我才二十二岁,多好的年纪啊,天天治你这病秧子,你可要报答我。”

      “我是个孤儿,被师姐捡回山上,没老伴,没子嗣,将来你给我养老送终,棺材板我要最好的,地方不用选,也没有后人。”

      昏后醒来的赵羌谪在喝过药后很容易再次晕过去,而晕过去就必会将药全部吐出来,严重时还会吐血,所以阮玉秋就跟他聊聊天,想让他缓缓再睡。

      赵羌谪无力地说:“你们这是讹上我了,裴老要我养老送终,你也要。”

      “我不管他,他哪有我对你好,我年轻那会儿下山去西南,禅州可有好些女子要嫁我,为了你这病秧子,我都拒绝了,现在老了,讨婆娘怕人说闲话。”

      “谁说你?”

      “裴老就是第一个说我的。”

      “实话。”

      “你这一老一小的,逮着我可劲说。”阮玉秋拨开他脸上的头发,替他擦汗,“粥在来的路上了,喝些,不然没力气到时候晕在池子里。”

      赵羌谪的声音虚弱至极:“没到时辰,不喝。”

      “那我给你洗。”

      “我洗。”

      “赵羌谪。”

      赵羌谪蹙眉合眼,并不应声,阮玉秋哄着说:“不准睡,你现在睡了又得把药吐出来,听话,再过一炷香。”

      赵羌谪嗯声,他费力地睁开眼,阮玉秋说:“我明天给你送些画本子来,现在外边很时兴这个,你睡不着又不想出去就看看。”

      赵羌谪的回答很简单:“不看。”

      阮玉秋自顾自地说:“我看了些,都是熬药的时候看,看了就拿给阮盈盈。”

      “别把人带坏了。”

      “看个画本子怎么就把人带坏了?她要是跟你小时候一样天天春秋子曰的,那我头疼。”阮玉秋说着,无奈地苦笑一声,“她是师父的闺女,我想着将来把医术传给她,师父也算后继有人。”说到这里,阮玉秋气笑了,“师父也是个不正经的,自己跟师母云游去了把姑娘丢给我,将来他回来见盈盈喊我阿爷怕是要一巴掌打死我。”

      赵羌谪额上冷汗直冒,阮玉秋心疼地给他擦,赵羌谪有气无力道:“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阮玉秋抓着他单薄的手:“我觉着自己像是被师父卖给你的,他把我丢在王府,自己拿钱带师母云游。”

      赵羌谪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哪个被卖的奴隶像你这样大胆,还敢直呼我的名讳。”

      阮玉秋露着笑:“你要平常都能这样闲话多些,也不至于病得这么重。”

      赵羌谪说话很艰难,一句话要喘好几下,又咳。

      两人就这样闲聊着,直到赵羌谪实在坚持不住了,阮玉秋才对顾南庭说:“你扶他去洗澡,我换被褥。”

      一直没出声的顾南庭点头要扶赵羌谪,就被赵羌谪抬手挡了,他咬着一口气撑起身,随后光脚踩在氍毹上,往屏风走去。

      顾南庭正想着要不去扶,就看到阮玉秋收拾被褥时一个复杂的眼神。

      阮玉秋迅速换好被褥,然后大步走到屏风后,走到虚弱到连蹲下都做不到的赵羌谪旁边,扶着他说:“嫌弃他你就叫锁千秋,叫今夜值守的,天都亮了。”

      赵羌谪颤颤巍巍地站着,额头冷汗如雨,阮玉秋扶着赵羌谪进入浴池,替他洗了头发:“我过去等你。”

      赵羌谪嗯声,他看着屋顶,疲力地洗澡换衣。

      呼呼的冷风吹打在窗户上,阮玉秋隔着屏风,静静等待着。

      顾南庭望着屏风,尽管赵羌谪天生病弱常年卧病在床的事情天下皆知,可当顾南庭看到他的真实情况时,还是心惊,也觉得奇怪,赵羌谪的病不像是寻常的身体不好。

      天大亮时,赵羌谪穿上干净的里衣走回床上,阮玉秋用干棉帕给他擦头发,最后把人塞进被子里,带着顾南庭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你今后搬去他旁边的院子,我也会搬过去。”阮玉秋说。

      顾南庭斟酌着问:“他……世子,经常病吗?”

      阮玉秋望着天,良久才回:“经常。”

      疑惑让顾南庭看向他,阮玉秋开口:“天冷了,药会更难喂,我年纪大了,白天熬药夜里守人定会精力不济,所以你守。不了解怎么照顾他也没事,他刚醒跟睡前伺候喝水,半夜醒了就是要喝水,吐血他会让人通知,你跟我一起灌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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